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章
再審王壯子,時間已經來到晌午之後。
言語拉扯幾個回合,他沒能招架住,說法與阿驟如出一轍,同時他透露了阿驟沒能提到的幾點。
第一,借木偶做替身文章,是阿驟提出的,他與文叔只是執行者。
第二,想帶戲班離開春湘園不僅僅因為黃春義剋扣傭金,還因為黃春義屢次騷擾木偶戲班的蝶君。
第三,阿驟愛慕蝶君。
王壯子抹眼淚擤鼻涕,哭哭啼啼,言語之中無不稱讚文叔之好。
「我來戲班兩年,和文叔非常投緣,他無子無女,我無父無母,文叔拿我做親兒子看,我本也想等以後給他養老送終,怎麼會、怎麼會這樣嗚嗚嗚嗚——」
他哭得悲痛欲絕,哭累了,歇會,又憤憤道:「說起來,都怪那個阿驟,天煞的阿驟,要不是他想這些鬼點子,惹怒了木偶,文叔怎麼會被木偶殺害!」
阿檀瞳仁微微顫縮,喃喃自語,「惹怒,殺人?」她唇角勾起,「有意思。」
話沒講完,周欽之無情打斷:「你是想合理夜探春湘園吧。」
周欽之聽著她狂妄的話語扶額忍俊不禁,就這個閉眼的間隙,阿檀已然轉身到了周欽之面前,周欽之甫一睜眼,便見阿檀那雙轉盼流光的眼,正目不轉睛看著自己。
阿檀踮起腳,湊到周欽之身邊耳語幾句,溫熱的呼吸拂動他的耳廓,周欽之嗓子干癢,喉結微微滾動。
阿檀一怔,笑了笑,索性不裝了,攤牌了。
阿檀難為情地撓了撓鬢角:「我有一個想法,不知道您有沒有興趣聽上一聽。」
「偶人殺人傳得神乎其神的,究竟真是木頭成精還是有人搗鬼尚不可知,正好近期警察廳案件少,我建議留幾人在春湘園中辦公觀察情況,屍體搬來搬去太麻煩,要不然取來器具,我就留下來,在春湘園裡驗上一驗吧……」
「我是覺得,這行動一次,保不齊也會行動第二次,留在春湘園中查探,才更離真相更近,要是木偶害人,就抓這木偶,要是人借木偶之說害人,就抓這背後之人。」
「說。」
阿檀無所謂地吹了聲口哨:「來就來,我還能怕他不成,最好能來,我給它骨頭架子拆了拿給我文綉姨當柴燒——」
她的眼眸明澈,眼尾微翹,攝他心魄,讓周欽之不自覺悸動。
審完王壯子,阿檀來到春湘園庭院中,那裡擺放著許多木偶人,皆是戲班上台演出之道具。
惹完一個,阿檀如法炮製,來到第二個木偶人面前繼續挑釁,她就是想惹怒偶人,看看這些偶人是否會如阿驟壯子二人說的一樣,因被惹怒來殺她。
周欽之想了下,指出問題所在:「警察廳大張旗鼓派人留守春湘園中,是木偶作祟還好,要真是人搞鬼,你覺得他還是否會輕舉妄動?」
阿檀走到一個偶人面前,蹲下`身來與之對視。
但他剋制力極強,短暫的失神過後,周欽之低眸輕咳一聲,再看阿檀,他單眉錯愕地上挑,一眼看穿她意圖,幽幽開口:「什麼事?」
不遠處的周欽之,看著她孩子氣的行為抿唇淡笑,他走到阿檀身後,調侃她:「你將所有偶人都得罪完了,要真來找你,這麼多,應付得過來嗎?」
畢竟偷摸進來不妥,很可能再背嫌疑。
偶人戴花冠著綵衣,面白無須,眸眼細長,它雙唇飽滿,臉上笑意若有若無,看久了,竟看出一絲陰詭之態。阿檀昂了昂下巴,故意挑釁它:「你還能成精?」
她伸出根細長手指,頗帶侮辱性質地戳著木偶的額頭:「你還能殺人?」
「我也有這個意思。」
似乎還不夠過分,阿檀往偶人臉上狠呸一聲:「憤怒嗎?啊!晚上來找我,我名何阿檀!記住了嗎?」
阿檀一拍腦門,她只顧著能有由頭合理進出,疏漏了這一茬。
阿檀眸子轉轉,努力思索更好的主意,突然她想到了什麼,興奮地響指一打:「我還有想法。」
「說來聽聽。」
「我是認為,」阿檀頓了下,笑漾狡黠繼續道,「到了春湘園,這麼大個劇園,不演齣戲怎麼過癮呢?」
「你的意思是?」
「讓童叔馬哥他們,配合演一齣戲。」
周欽之眯了雙眸:「演什麼戲?」
阿檀臉上笑意更深,再對周欽之耳語幾句。
之前郝正直在警察廳,做的臟事數不勝數,市民也對警察廳頗不信任,雖然周欽之上任后改善了不少,但名聲不是一朝一夕能挽回的,阿檀的意思是,讓警察廳演一齣戲矇騙春湘園眾人,讓背後之人認為,警察廳還是一群酒囊飯袋,那樣明面上留不留人,都不會影響什麼。
「如果這個『木偶人』能在我們眼皮子底下再行動,那……」
她言語未盡意思已明,周欽之雙手反背想了一陣,覺得可行,這才頷首道:「按你說的辦。」
白天陰沉,晚上也無月,夜黑沉著,似有無邊濃霧,將春湘園屋脊青瓦、飛檐翹角全部籠罩。
黃春義許了警察廳東邊兩間屋子,一間休息一間驗屍,眼下,旁邊的那間燈火通明,裡頭歡聲笑語觥籌交錯。
「喝!」
「滿上滿上!給我們周警長滿上!」
周欽之象徵性喝了幾口,警覺地看了眼窗外,馬富家紅光滿面,壓低聲音問:「警長,我演得還像吧?」
周欽之面無表情,但給了個眼神,馬富家上道得很,又開始大秀演技:「喝這點怎麼夠呢?再來再來!喝完了,叫黃老闆再送些酒來,這麼大的劇園,幾瓶洋酒還捨不得啊。」
酒過三巡,眼看差不多了,周欽之眉目陰沉,交代了幾句,隨後推開門,醉醺醺的模樣走到旁邊的屋子裡。
阿檀正在裡面驗屍。
等關了門,周欽之恢復如常,他正了正背脊,阿檀正好摘下手套凈手,一抬眼,周欽之到了她面前,目光在阿檀身上關切逡巡,問道:「驗完了?」
他身上有酒氣,淡淡的,縈繞在四周。
阿檀不喜歡酒味,幼時給師父去打酒,遇上街上的醉鬼們,一個個臭烘烘髒兮兮,因此他總覺得喝酒的男人身上都是臭的,但周欽之身上的酒氣,混合了他衣領上茉莉香,很清新,很好聞。
「嗯,驗完了。」阿檀回以微笑。
「死因?」
阿檀深吸一口氣:「身無外傷,體無毒素,面目猙獰,口齒大開,此外,心肌纖維撕裂,心臟滲血,極大概率是驚嚇致死。」
阿檀細細凈了手,拿棉布帕子擦乾,周欽之安靜站在一旁,視線隨著阿檀的動作來往,突然,阿檀察覺到什麼,扭頭往他的方向一看,撞上雙黑如濃墨淵不見底的眼眸,那一瞬間,阿檀像心上落了根羽毛,輕飄飄,沒一絲重量,卻無故讓人癢意橫生。
「警長……」
阿檀鬼使神差叫了聲,周欽之也以一聲尾調上揚的「嗯」字予以回應。
她咽咽口水,卻不知該接何話,感受到了自己心緒的變化,阿檀眸底閃過絲慌亂,往旁的方向看去,頓了會,她定了神,穩了心,就連聲音也清冷幾分,官方得不像話:「我是想問,警長對死因還有疑惑嗎?」
周欽之輕輕擺首:「沒有。」
「哦——」阿檀拉長尾音,抬腿走到窗邊,警惕地往外看去。
旁邊屋子裡的「劉馬組合」及新警員小庄已經按照吩咐靜聲滅燈,四周靜悄悄的,阿檀扭頭對周欽之道:「警長,閉燈吧」
周欽之走到桌邊,掀開蓋子,吹滅燈盞,春湘園徹底黯了下來。
夜色濃稠,風裡漫起雨霧,浸濕這天地間的陰森黑暗,不知哪裡來的野貓長叫一聲,聲音凄厲驚悚,迴音久久不絕。
阿檀隱匿窗后窺探許久,沒看到什麼動靜,也不知今夜,這傳說中的「木偶人」會否出來。
阿檀心裡想著,腳步往後退了下,不成想撞上一個溫熱堅實的胸膛,是周欽之,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了她的身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