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孤獨?死地 1

朝陽還沒有升起，馬蹄城仍舊在沉靜的幽藍色天穹下熟睡。前一天剛剛下過第一場雪，房檐上殘存著片片白色，給這個清晨添上了一抹安詳。然而在城主的政務廳里，一間由小客廳改成的狹小作戰室中，氣氛卻緊張得要凝結成冰。所有的高級將領都圍坐在桌邊，幾乎個個頭髮凌亂，眼睛布滿血絲。為了儘快制定計劃，並向女王彙報以便安排行動，他們已經激烈地討論了好幾個小時。

蒙格公爵的行動比預料的要快得多。特拉德將形勢簡單描述了一番，環視全場，道：「我們只有半天的時間來討論作戰方案。」

作戰室陷入一片沉寂，將領們全都不肯開口。實際上，所面臨的局勢已經很清楚，大致的應對之策也已經討論完畢。現在要進行的是最後一步，也是可能直接影響到勝負的一步——攻或是守。

按照昨天半夜傳來的緊急情報，蒙格公爵的前一半部隊已經推進到馬蹄城北面不足二百里的地方，最遲一天就能攻到城下。這支包括四千名重裝步兵、兩千騎兵的一萬五千人的隊伍，由威名遠播、戰功赫赫的麥卡羅將軍率領。同時，蒙格公爵自己帶領的五千軍隊就駐紮在北面四百多里的林風城，隨時可以趕來增援。而馬蹄城現在只有一萬兩千軍隊，其中半數是由各地投奔而來的散兵，不論是經驗還是裝備都與正規軍相差甚遠。

特拉德望著沉默的同僚們，暗自嘆息一聲。他知道他們的想法，正如他自己一樣，每個人都覺得難以決斷。迎擊麥卡羅顯然是不明智的，己方在數量、質量上都處於劣勢，何況麥卡羅將軍經驗豐富，曾經打過許多次漂亮的勝仗。但是固守也有問題。特拉德有把握堅守到冬天過去，然而在春天到來的時候，城中不會剩下太多存糧，到時候仍然免不了有一場決戰。特拉德最擔心的是王都那邊的時局進展。

亞迪在坎撒王城附近集結了三萬餘人的軍隊，以防備安德烈王子的進攻。安德烈在北方已經拉攏到近三萬軍隊，不過由於領導能力不足，這些軍隊大部分仍歸屬在自己的領主旗下，分別駐紮在各自的領地中。特拉德擔心，亞迪很可能會利用安德烈立足未穩的時機展開猛攻。一旦安德烈失敗，亞迪就會轉回頭來圍剿馬蹄城，那時候無論如何都無法抵抗。

皇冠騎士特拉德再度俯身看了一遍地圖，提高音量道：「我的提議是——堅守，直到王城北方開始交戰。彼時麥卡羅必會回頭增援，那就是我們出擊的時候。」

在將領們的目光中，年輕的副指揮官巴利爾站了起來，將褐色的頭髮堅決地甩了甩。「如果安德烈被亞迪擊敗了呢？」

特拉德嚴肅地點點頭。巴利爾說出了他心中的憂慮，或許也是所有人的憂慮。「那麼你有什麼好主意？」

「棄城。」

房間里立刻充滿了詫異的低語。

「我們除了棄城，別無選擇！」巴利爾大聲說道，手指在地圖上畫了一條向上的豎線。「放棄這座城，到北方去跟安德烈王子會合！」

「那會被麥卡羅截擊！」有人質疑道。

「我們可以佯裝向南退卻，把馬蹄城讓給麥卡羅。」巴利爾解釋道，「但我們悄悄繞道西邊，從弓尾山後穿過去，快速向北行軍。」

「然後被麥卡羅追擊。」質疑的人說道，「而且前面還有林風城的五千人以及王城的三萬軍隊！」

「他們的部隊誠然比我們人數多，但是，區區幾萬人，卻也無法控制整個弓尾山脈。部隊與部隊之間有縫隙，我們有快速從縫隙中穿過的把握。」

「這是一場****。」特拉德評論道，「即使成功與安德烈王子會合，他是否接受與我們聯合還是未知數。」

「他會接受的。」巴利爾反駁道，「他那邊的情況也不樂觀。王位的事，我們可以在擊敗亞迪之後再作決定。無論如何，我認為我們不該守在城裡等死！」

褐發年輕人環視四周以尋求支持。看起來，有將近一半的將領認為這個方案值得考慮，其他將領則覺得危險太大。巴利爾的目光轉了一圈，經過卡梅斯身上的時候，他刻意避開了。

卡梅斯的傷還沒有完全恢復，因此在刺客事件之後還是第一次在正式會議中露面。在前面的討論中，巴利爾始終沒有和卡梅斯交談或對視。表面上，他是為了軍情而憂急，但他實際是在盡量控制自己內心的激烈情緒。巴利爾知道卡梅斯的能力與價值。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中，他必須像以前一樣和卡梅斯合作，共同輔佐姬絲戰鬥。然而，一想到很可能就是這個人殺害了自己的父親，巴利爾心中就會如沸湯一般翻滾不休。

卡梅斯哪裡知道巴利爾已經開始懷疑他的身份。「我認為這方法很有價值。」卡梅斯移過桌邊，手指按在地圖的一個點上。「蒙格公爵不會輕易出動。亞迪也是一樣。我想，蒙格公爵駐紮在林風城的五千軍隊，主要目的不是我們，而是準備隨時支援王城。」他望向巴利爾，但後者只是微微點了下頭，並不理會他。卡梅斯疑惑地皺皺眉，然後順著原來的思路繼續說下去。

「正如巴利爾所說，我們可以向南退卻，然後繞行弓尾山。麥卡羅將軍只有兩千騎兵，不會貿然進入山地追擊，重裝步兵就更追不上我們。出了弓尾山之後，我們會在西邊幾百里的地方越過林風城和王城，貼著西面的邊境到達北方，和安德烈王子的軍隊碰面。」

「別忘了麥卡羅還有另外九千人！」一名將領說道，「一旦被追上並且展開戰鬥，我們就會被拖住，等到重裝步兵趕上來我們就死定了！」

卡梅斯早就想好了如何答覆。他拿起地圖上兩個代表兵力的人偶，把其中一個放在馬蹄城的位置上，另一個則放在城南邊一點，然後向西畫了個弧。「把軍隊分成兩部分，」他解釋道，「大部隊掩護女王離開，但留下一兩千人守城。只要能把麥卡羅吸引住一天，我們的主力就可以順利穿過弓尾山。等到麥卡羅回頭追擊，守城的部隊也就可以迅速撤離。」

將領們再次沉默了。這個方法確實可行，但是關鍵是，誰在死地留守？

「誰來留守？」特拉德喃喃說道。

卡梅斯一言不發地走到窗邊。朝陽初升，雲霞的金邊燦然發亮，街邊屋頂上的殘雪被染成半透明的緋紅色，而這卻使一排排房屋顯得破舊不堪，泛著蒼涼的氣息。

那一次也是這樣的早晨，只不過是在初春。那天也有這樣的日出，甚至他也曾站在這裡……是什麼樣的命運把他再次推回這裡，讓他重新體驗到這些感覺？戰前的緊張氣氛，面對強敵的壓抑感，準備帶領士兵衝鋒陷陣的豪邁以及對前途的不安……一切都和昔日一樣。只不過，這一次卡梅斯心中又多了幾分酸澀。

卡梅斯轉回身，表情微妙地變換著，最後轉成一個捉摸不定的淡然微笑。

「我守城。」卡梅斯說得平靜而決絕。

「難道你就想死？」姬絲突然大聲說道，「你總告訴我要學會為別人考慮。那你有沒有為我考慮過？我還有幾個值得信賴的人可以為我帶領軍隊？我希望淘寶網女裝天貓淘寶商城淘寶網女裝冬裝外套www.taobar8.com你能在我身邊幫助我。」

「有特拉德和巴利爾，他們完全有能力為你征服萬里江山。」卡梅斯輕飄飄地說著，面目遙遠而模糊，赴死之態赫然顯現。

姬絲心中一酸，道：「你的傷勢……你需要適當的方法來調養，但這城中並沒有白袍法師，所以你需要我的照料——」

「我不需要照料。」卡梅斯冷冷地說，完全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口氣。

「你？」姬絲頓時愣住。

木柴在壁爐中爆響，松木的清香隨著火焰飄散開來。綉有精美花紋的掛毯在火光下泛著溫暖的氣息，銅燭台的陰影在桌上輕柔地搖晃著。房間里的一切都顯得安詳而親切——除了兩個人之間冰冷的氣氛。

「我該走了。」卡梅斯一口飲盡杯中酒。「我得趕快去安排城防。你最好早點休息，準備出發。」

他看也不看姬絲，站起身向門口走去。但當他握住門把手的時候，姬絲突然開口。

「那個名叫維妮的女人，她對你的傷害就這麼深嗎？」她尖銳地說。

卡梅斯驀然轉身。「你說什麼？」他吼道，兩頰肌肉扭曲，手臂憤怒地在空中揮舞。

姬絲畏懼地縮了縮肩膀，但立刻又挺直身軀，冷淡地說：「你自己在昏迷的時候都不知道叫了多少遍！幾個月以前，剛離開隱者阿摩瓦的實驗室之後，你就叫過這個名字。前幾天也是一樣！」卡梅斯似已被鐵水鑄住。

「懦夫！」她從牙縫裡擠出這兩個字。

卡梅斯的身體驟然一顫。他僵硬地站著，就像被雷電擊中的枯木，臉上凝固著兇惡的神情。姬絲則是毫不退讓地與他對視。不知過了多久，卡梅斯忽然無力地垂下頭。

姬絲輕蔑地挑起嘴唇。「你很勇敢，所有的人都說你勇敢，但是藏在這勇敢後面的真相是什麼？一個沒有目標的流浪者!一個自暴自棄的膽小鬼！」她毫不留情地斥責道：「生命不是用來浪費的。要是你搞不懂自己的心，就算死了也沒辦法解脫！」

「用不著你來教訓我！」卡梅斯吼道。

「那個女人真的讓你如此痛苦？」姬絲冷靜地問，「就因為她拋棄你，你就失去了生活的勇氣和希望淘寶網女裝天貓淘寶商城淘寶網女裝冬裝外套www.taobar8.com？」

卡梅斯死死盯住她。但姬絲只是默默地和他對視，埋在她捲曲的金髮之中的，是一副沉靜而平和的表情，在這張臉上他找不到半點輕視或是嘲笑。他在她眼眸深處看到了關愛與同情，這令他心中忽然升起一絲溫暖。但這同情也刺到了他的自尊。

姬絲慢慢站起來，繞過桌子走近他。她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卡梅斯的脊背挺得筆直，沒有任何動作。「我知道你心裡一定很痛苦。」她柔聲說道，「我不想追問太多。可是卡曼，你到底在逃避什麼呢？」

卡梅斯驀然怔住。這個問題猶如一柄重鎚敲碎了他用以防衛心靈的盾牌。怒火減弱了，而心底早已結痂的傷口又重新裂開，流出溫潤鮮活的血液。

就像那些難忘的回憶一樣鮮活。

「她是黑袍法師。」他艱難地說，「她間接害死了我的母親。她在我胸前刺了一刀。」

姬絲把冰涼的手指貼近他的面頰，動容道：「但是你仍然愛她，儘管她做過這些事。」她忽然幽幽地嘆了口氣。「我想我會羨慕這樣的女人，能讓一個男人如此傾心。」

「你不會羨慕她的。」卡梅斯喃喃說道。

「無論如何，你不要總是生出必死之心。」姬絲輕柔地說，話語忽然變得低微而急促。「我真的希望淘寶網女裝天貓淘寶商城淘寶網女裝冬裝外套www.taobar8.com你委派別人守城，你跟我一起走，我不希望淘寶網女裝天貓淘寶商城淘寶網女裝冬裝外套www.taobar8.com看到你死掉，坎撒永恆的光榮中會永遠保留一個『血獅將軍』稱號——」

「這算是一種表示嗎？或者說表白？」卡梅斯突然打斷她，甩開她的手，語氣中帶著奇怪的嘲諷，「我守城，我的責任!」卡梅斯停在門口，不回頭，聲音忽然軟化下來，「姬絲……愛護你自己，保重。」說完，決絕而去。

麥卡羅將軍在主旗之下騎馬而行，戰士們如同滾滾的鋼鐵洪流一樣包裹著他。軍隊的行進速度並不快，這是麥卡羅的命令。作為一位身經百戰的指揮官，他深通保存戰士體力的重要性。

麥卡羅獲知馬蹄城防衛的基本情況是：兩千重裝步兵，一千騎兵，再加上包括弓箭手在內的不到四千名輕裝步兵，這就是「姬絲女王」手下最強的一部分軍隊；其餘的近六千名戰士，是由各地的散兵混編而成，戰鬥力顯然不會太高。對峙並不是麥卡羅想要選擇的方案，他傾向於速戰速決。然而蒙格公爵指示過，絕不要輕敵，也不能貿然攻擊，只要把姬絲的軍隊困在這裡，等待亞迪在北方擊敗安德烈，再回頭來處理姬絲的問題。

表面上，蒙格公爵的方法比較穩妥，而且由於不必抽出太多兵力對付姬絲，也保證了亞迪對安德烈的優勢，因此亞迪對此十分贊同。但麥卡羅知道蒙格公爵真正的想法——公爵根本就是想拖延時間，尋機獲得更多兵權。

多年來，麥卡羅一直忠心地輔佐王室，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對某位國王懷有熱切的忠誠。麥卡羅最關心的就是政局的穩定。法提克王國在南方虎視眈眈，隨時可能發動戰爭，因此這些年來，不管哪裡發生叛亂，麥卡羅總是自告奮勇前去征討。除了十五歲的女兒之外，麥卡羅生活的重心就是如何保護坎撒王國內外的安全，不管是誰坐在王位上。

這次出戰，麥卡羅心事重重。這一方面是因為對峙的方案並不合他的心意，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他的女兒正在林風城，和城主的女兒在一起——怕我叛變？蒙格公爵是不是太有心機了！

當隊伍漸漸接近馬蹄城，可以看到城上密布的旗幟和士兵的時候，麥卡羅剛才的緊張心理反而放鬆下來。既沒有埋伏，也沒有突襲，甚至連騷擾都沒有。麥卡羅冷哼一聲，區區馬蹄城，你就是鐵打的我也要把你捅穿！

在城北面幾里地紮營之後，麥卡羅信步走出大帳，他的目光停在城頭最高也是最大的一面旗幟上。他看不清那一小塊深藍色上有什麼圖案，但他知道那必定是百合權杖——姬絲的王旗。將軍望著旗幟，然後恭敬地微微低頭。在宮廷中，他曾許多次見過姬絲，對她的開朗和善良留有深刻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