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黑暗的楔子 2

「如果你不想說就算了。」姬絲擺出理解的表情。「只不過，你從來都未提過你的過去，所以我有點好奇。」她用手背支住下巴，「或許你曾經夢想成為一名騎士，就像許多男人一樣。可能你根本就做過騎士……只不過後來遇到了一些麻煩，所以成了流浪者。或許跟一個女人有關。你會為了一個女人放棄封號嗎？還是她背叛了你，並且害得你失去騎士名號？」

卡梅斯用扭曲的微笑來掩飾內心的波動，同時迅速改變話題：「那麼你呢，姬絲，你想過你要成為什麼人嗎？」

「我肯定不會是女王。」

姬絲的目光投向遠方。夜色深沉，在高聳的城牆下，整個城鎮都沉入安詳的睡眠。姬絲指了指腳下，道：「這裡，馬蹄城，將近一年前，曾經有過一場血戰。那次戰役，是法提克王國擊敗了我們坎撒王國。指揮法提克軍隊的是個年輕的騎士，據說他非常英勇。」

卡梅斯愣了一下，心中隱約感到不安。

「但是法提克軍隊當時是由一個叫提羅的人指揮。」姬絲沒有注意到卡梅斯的異樣神情，繼續說下去，「我聽說，這名年輕騎士不願遵從提羅的命令，拒絕屠城而搶奪了提羅的指揮權……他的故事早已傳遍了整個大陸。」

卡梅斯默然。

「他不僅勇敢，而且具有善良的正義感。但我最欣賞他的地方，」姬絲若有所思地說，「我欣賞他敢於按照自己心中的原則大膽行事。我喜歡這樣的男人。有一回我甚至想，如果法提克軍隊打了勝仗，他闖進坎撒王宮，也許……」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許我會讓他把我搶走……我會嫁給他然後跟著他一起闖蕩天涯。」

卡梅斯默默地笑，像石頭人在笑。

「那會是很美好很自由的生活。」姬絲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低聲說道，她突然羞紅了臉。「天哪，我到底在想什麼！」她大聲說，猛然站起身來。「我想我們該回去休息了。」她厭倦地說，「明天還有許多事情要處理，我必須負起我應該負的責任……」

卡梅斯突然衝上來抱住她。姬絲猝不及防，只來得及驚叫一聲，就被他撞倒在屋脊上，兩個人立刻沿著平緩的斜坡滾落下去，撞在屋脊外緣的橫欄上。

「你瘋了！」姬絲又驚又惱地叫道，「你想幹什麼？」

卡梅斯甚至不向姬絲看上一眼，決然而迅速地扭動身體，把姬絲擋在欄柱的角落。他用左臂緊緊箍住姬絲的身體，令她幾乎無法移動。

姬絲憤怒地掙扎，試圖逃出這個男人粗暴的掌握。她無聲地掙扎著，目光無意識地順著卡梅斯所注意的方向望去，她頓時呆住——屋脊的樑柱上釘著一支短箭，尾端還在微微顫動。

卡梅斯剛才眼角的餘光瞥見對面的樓上有人影閃動，幾乎全憑著戰士的本能，他的反射神經就已經使他做出了動作。「別出聲，我們悄悄下去。」卡梅斯低聲說道，指著屋脊側邊的小平台，那裡有架扶梯通到下面。這段距離大約八十尺，要過去並不會花費太多時間。但他知道，那個小平台暴露在對面的弩箭威脅之下，即使能夠僥倖下到露台，仍然要穿過毫無遮蔽的迴廊才能逃回房間。這段時間足夠對方從容地射上五六箭。

「脫下你的外衣。」

「你說什麼？！」姬絲的眼睛由於吃驚而瞪圓了。

卡梅斯扯下自己的外衣，從腳邊揭下幾塊瓦片，用衣服把它們束在左臂上，然後舉到頭邊，做了個防護的動作。「快，我的女王。」

姬絲默默地解下罩袍。兩個人貼著橫欄繞過屋脊，一點點接近平台。\\00ks.com\\卡梅斯攬住姬絲的腰，用自己的身體遮擋著她，暗自猜測在回到房間之前，他能夠承受幾支箭。在離平台還有二十尺的時候，姬絲的身體突然一顫。與此同時，卡梅斯聽到一種異樣的聲音，像是風聲中混雜了奇怪的吟誦。

「法師！」姬絲驚懼地說。

「現在打不到我們！」卡梅斯不耐煩地低吼道。他扯住姬絲，加快腳步奔向平台。在屋脊的轉角處，他停下來，從角落向對面窺視了一眼。他突然吸了口冷氣，知道姬絲恐慌的來源了。顯然，她辨識出了對方所用的法術。

一個近似方形的黑影浮在空中，越過街道向這邊飛來。那是三個並肩相連的人影，中間一個人身邊圍繞著旋轉的光暈。當卡梅斯注視他們的時候，右邊的人抬起手臂指向他。卡梅斯迅速縮回身子，一支箭尖嘯著掠過他面前，釘進旁邊屋瓦的縫隙。

「該死！」卡梅斯惱火地罵了一聲，轉向姬絲。「準備跳下去！」

姬絲臉色有些蒼白，但還是堅強地點了點頭。當卡梅斯攬住她沖向平台的時候，她閉上眼睛，一副聽天由命的表情。

卡梅斯聽到踩裂瓦片的聲音，長劍揮舞的鳴響，就在旁邊十幾碼的地方。然後他又聽到另外幾句咒文吟唱，但他無暇顧及這些。他只邁了三步就奔到平台邊緣，像撲食的獅子一樣躥了出去。在下落的瞬間，第三支箭的鐵頭撞上他的左臂，擊碎了裹在衣服里的瓦片，與此同時，一道炫目的閃電射過他眼前，幾乎令他看不見東西。

卡梅斯將全部注意力集中到右臂上。當他抱著姬絲落向二十尺之下的露台時，他艱難地在空中扭動，讓自己的身體轉向下方。然後他就摔在堅實的石磚上。儘管在落地的瞬間，他迅速翻滾身軀以減小衝擊力，但兩個人的重量還是令他的臂骨傳來近乎斷裂的劇痛。卡梅斯悶哼一聲，拉著姬絲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向前飛跑。

「衛兵！」他向樓下大吼道。走廊的另一端奔來兩名衛兵，長矛的柄端撞在鎧甲上叮噹作響。其中一名衛兵邊跑邊吹起警哨，樓下不遠處隨後響起雜亂的腳步聲。卡梅斯暗自鬆了口氣，知道衛兵們很快就會趕過來。但他不敢大意，因為他知道刺客就在背後不遠處。致命的箭矢或是法術隨時可能要了姬絲的命。

然後他聽到鉤爪釘進木頭的聲音。一根長索突然從左前方不遠處盪過來，末端握在一個人的手中。這第四名刺客只是輕巧地一翻身就躍上走廊，手中刀光一閃。卡梅斯驚愕地看著兩名衛兵的身體僵住，緩緩歪倒下去，他們喉嚨間噴出的鮮血透過欄杆的雕花鐵格，一直濺到樓下。那個人轉過身，臉上帶著嘲諷的冷笑。卡梅斯認出這正是白天的訪客——那個自稱馮?布勞德伯爵的人。

他邁著輕鬆自如的腳步走近，兩柄薄而鋒利的短刀在他手中閃著危險的寒光。卡梅斯沒有時間考慮。從對方精湛的手法來看，這個人必定是強手中的強手。他沒有把握在保護姬絲的同時與這樣的人交戰，更何況背後還有另外三個刺客。他向前猛衝，一副玩命的架勢。就在對方一愣之間，他抱住姬絲，突然撞上了右邊的一扇虛掩的門。

當兩個人闖進黑暗的室內，卡梅斯立即用力把姬絲推向屋角，同時拔出長劍。這是一間儲藏室，用來存放桌椅、掃把之類的廉價雜物，平時很少上鎖，正因如此，才給了卡梅斯一個脫險的機會。卡梅斯回身沖向門口，一名刺客已經到了門口。

「雜碎！」卡梅斯怒吼，幾乎是瘋狂地把長劍揮了下去。他的對手驚訝地縮轉身子，巧妙地移開一步，讓門框代受了這一擊。卡梅斯憤怒地大叫，繼續揮舞著長劍，帶起一陣陣撕裂的風聲。

然而他的內心並不是像外表一樣狂暴。他知道不太可能也沒有必要擊敗這四名刺客。他所要做的只是堅持，堅持到樓下的衛兵趕過來就好。所以儘管他憤怒的樣子像是要和人來一場殊死搏鬥，他的腳步卻始終不曾越出門檻，健壯的身軀堅定地擋在門口。衛兵！該死的衛兵！

那個射箭的刺客也趕了過來，手中換上了刺劍，和同伴一起與卡梅斯交戰。「伯爵」則是站在後面，由於門前的空間不大，所以他只是緊握短刀，等待機會突襲。卡梅斯看不見那個法師，但是他可以聽到門外左邊幾尺處的咒文吟誦聲。會是什麼法術？他緊張地想著。

但他的動作並沒有絲毫停頓。他用力揮出一劍，逼退一名對手，然後一腳踢上另一名對手的腿骨。當對方痛苦地後退，他再度圈回劍尖，劈向前一名對手的肩部。儘管那名刺客用彎刀擋開了這一擊，他仍然能看到自己力量優勢所造成的效果——對方的彎刀被撞了回去，身體向一邊傾側，以消解這一劍的壓力。

然後法師的法術開始發揮效果了。突如其來的眩暈感迅速沖入卡梅斯的腦子。他腳下一晃，長劍幾乎從手中滑落。他不得不靠上門框以保持平衡，他的意識似乎停滯了片刻，然後迅速恢復清醒。

「魔法抗力！」法師驚訝地叫道。

卡梅斯不知道自己能否挨過下一個不知是什麼的法術，於是向門外踏了半步，循著聲音的來源，用盡全力拋出長劍。

咒語的聲音卡在半空的同時，另兩名刺客已經再次衝上來。卡梅斯拔出腰邊的匕首，不退反進。持刺劍的殺手發現卡梅斯自己迎上了劍鋒。當劍尖刺入卡梅斯的左腰，這名殺手欣喜地向前推進，打算再加一分力。然而他發覺自己再也使不出力氣了——他的喉嚨一窒，聽到自己軟骨碎裂的聲音，然後就貼著牆邊倒了下去。

另一邊，使彎刀的殺手試圖從卡梅斯身邊闖進門內，然而他的視線突然被遮蔽了。一團黑影挾著風聲襲向他的額頭，他本能地向旁邊閃開，於是一股冰冷的寒意透過皮甲，一直穿入他的胸膛。在跌倒的瞬間，他看到那團突然出現的黑影中夾著一圈圈深褐色的環紋，還有兩隻詭異的銳利眼神。

卡梅斯唇邊露出一個感激的微笑，知道他的貓頭鷹朋友現身了。這隻奇怪的生物似乎總在他面臨危險的時候到來，解救他脫離困境。

然而他的笑容立刻僵住，感覺到鋼鐵的涼意迎面而來。短刀帶著嗜血的殺意，毫不留情地切進他的小腹。

卡梅斯向後倒去，沉重地跌在儲藏室的地板上。劇痛如同無數鋼針刺入他的腦海，他的生命力也隨著小腹上噴涌的鮮血一起流逝。但正是這劇痛令他保持清醒，沒有昏過去。透過眼皮的縫隙，他看到殺手邁進門檻，毫不在意地跨過他的身體，刀尖上還滴著血。

然後他看到第二個身影進了門。那個法師並沒有死，儘管長袍前襟已經被割破，布片垂在一邊。顯然，某種法術護盾阻擋了他射出的長劍。而現在，法師正喃喃念著咒文，看起來要擋住外面的衛兵。

姬絲髮出一聲驚叫。

「不！」卡梅斯在心底大吼。此刻，他才意識到，姬絲實際上已經在他心底佔據了一個位置，那不僅是友誼或是其他類似的情感。當他被命運的魔手擊潰，四處流浪無所歸依，他天性中的良善仍然潛藏在心靈的角落中等待。對於他而言，姬絲不只是女王或是女人，也是他的正義感，他的榮譽，他在迷失的荒野中唯一的等待。

卡梅斯艱難地轉過頭。姬絲縮在牆角，儘力壓抑著內心的驚駭。但是，當她將殺手直視了片刻之後，在她臉上漸漸浮起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神情，即使是地位尊崇的貴族，在面對這種神情時也會本能地低頭。

但殺手毫不動容。「亞迪陛下——您的哥哥，希望淘寶網女裝天貓淘寶商城淘寶網女裝冬裝外套www.taobar8.com您永遠不再出現。」「伯爵」嘲諷地說道，盯著姬絲的臉，打算欣賞她的痛苦以加強自己的快感。「還有蒙格公爵。一個叛逃的新娘會讓男人很惱火，尤其是這樁婚姻還關係到這個男人的地位。他委託我，在殺你之前先在你臉上划幾刀。」

姬絲挺直身體。在承認了無法逃脫的命運之後，她反而冷靜下來，並且變得堅強無懼。「你在殺人之前總有這麼多廢話嗎？」她冷冷地說，「我建議你快點動手，等到衛兵趕過來，你就逃不掉了。」

「您不必為我擔心，女王。」殺手漫不經心地說道，語調中的諷刺意味更濃了。「衛兵們不會那麼快過來，因為他們找不到樓梯。」

彷彿是為了證明他的話，外面的走廊中傳來一聲巨響，夾雜著許多慌張的叫喊以及金屬和人體墜地的聲音。

「快點動手吧，頭兒！」法師在門口的煙塵和灰砂中叫道，「我受了傷，得趕快回去休息！」

「我不喜歡別人打斷我殺人的樂趣！」殺手惱火地回頭吼道，「要不是需要你的傳送術，我會考慮把你留在這裡，然後替你領取你那一份賞金！」

姬絲凜然安坐。殺手呵呵冷笑，「我很遺憾破壞您的容顏——啊！」殺手突然驚懼地後退。

一張巨大的紅色臉孔從地板上升起，一直頂到天花板，中間是噴火的眼睛和生滿利齒的巨口，舌頭一直伸出好幾尺遠。

「那是幻術！」門口的法師叫道。殺手的臉色沉了下來。姬絲的法術只嚇住了他幾秒鐘，卻令他心中充滿怒火。「你喜歡用這種愚蠢的把戲嚇唬人，嗯？」他不理睬額頭的汗珠，惡狠狠地踏前兩步，「我改變主意了，女王。我要挖出你的眼睛再砍掉你的雙手！」殺手試探地在那張巨臉上劃了一下。短刀毫無阻礙地穿過空氣。他得意地笑了，向前邁了一步，短刀迅疾划向姬絲的臉龐。

他的眼前一花，感到刀鋒刺進了一個健壯的軀體。

卡梅斯因為這新的痛苦而全身顫抖，但他仍然奮力把姬絲擠進牆角，擋在她的身體上面。

當皮靴踢上他的額角，短刀刺進他的後背，他甚至連呻吟的聲音都沒有發出來。或者，他已經沒有力氣呻吟。匕首仍然握在他手中，被沿著手臂流下的鮮血浸過，變得越來越熱，但他絲毫沒有想用它去反擊，只是把匕首深深刺進旁邊一個空木桶中，讓自己不被殺手踢開。

卡梅斯的意識漸漸模糊。他聽到姬絲啜泣著低喊，每一聲叫喊都令他把她抱得更緊，護得更嚴。當他的視線化為一片旋轉的紅霧，他似乎看到那隻貓頭鷹停上姬絲的肩膀，用充滿智慧的詭譎眼神緊盯著他，一直看到他被扯成亂麻的靈魂深處……黑色的煙霧四處飄蕩。黑色的岩石不斷崩塌，又重新組合成怪異的形狀。沒有天空，沒有地面，一切都懸在無邊無際的虛空之中……「我在哪裡？」卡梅斯自語道。

從遙遠的某個地方似乎傳來一陣喧鬧的叫喊。卡梅斯努力分辨這模糊的聲音，當聲響越來越近，他忽然感到胸前傳來劇烈的疼痛，這使他清醒了些。他儘力向遠處張望，發覺眼皮沉重得無法移動。然後他的面前出現了一個幻影。它的身體是變幻不定的煙柱，上面飄浮著一顆蒼老的頭顱，從凹陷的眼窩深處射出兩道尖銳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