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血獅將軍 1
維妮站了起來。她的右手縮回袖中，但每個人都看到了它——焦黑如同燒盡的枯枝，指尖上卻跳動著致命的炫光，像電光一樣劃過所有人的腦海。
維妮慢步走上樓梯，俯身從傑瑞德手中取過鑲金權杖。「我原諒你們。這件事已經結束了。」
當維妮走進二樓的六角形房間時，莫塞尼在桌邊報以古怪的笑容。
維妮走到黑暗祭司面前，和他對視了一會兒。然後，她豎起手臂，指尖對著前額，微微低下頭。「我一直在追尋詛咒之石。我想，如果有黑暗神殿的支持，我會做得更好。」
「神殿不會追究你的罪責，但是，那個卡梅斯——」
「祭司大人，您清楚成為黑袍法師的要素，我也一樣。黑暗有自己的原則。您知道我會怎麼做。」
莫塞尼沉默了。燭光在他臉上投射出跳躍的陰影。然後他站起來，慢慢伸出右手，觸到維妮的額頭。「我以偉大的迪俄普斯的名義為你祝福，公會的新主人。」他嚴肅地說道，「維妮小姐，法提克王國黑魔法師公會將要有所成就，黑暗神殿一直在看著你！」
卡曼真是太能幹了，巴利爾想。計劃實施得相當完美。當兩隊盜賊分別從東面和北面進攻時，營地里的傭兵有大半都跑了出去。儘管傭兵比普通強盜團更為訓練有素，但這次夜襲還是令他們驚惶失措。不過，正如事先所料想的，一旦發現敵人的數目，傭兵們就漸漸平靜了。現在，超過七十名傭兵正向北面追殺，另一隊則在追趕東邊的偷襲者。
巴利爾計算著剩下的傭兵，大約一百三十名。這比預料的要多，對他來說並沒有太大影響，因為傭兵團里沒人能識破他的隱形術。但是卡曼——震耳的呼喊聲突然爆了起來。馬匹受驚的嘶叫劃過夜空，火光衝天而起，夾雜著木柴的爆裂聲。
「著火了！」許多個聲音大叫著。
只是一眨眼，營地中就陷入混亂。巴利爾扶住樹榦，看著傭兵們在空地上高喊著奔跑。衣冠不整的戰士提著水桶，跌跌撞撞地奔行，急促的腳步踢翻一堆又一堆營火。
然後，毫無預兆地，從失火的方向闖出一大群馬匹。它們肆無忌憚地橫衝直撞，就像戰車衝過散亂的兵團。
傭兵團畢竟不是正規軍。雖然在戰場上他們更為勇猛，更加不要命，但也更容易潰散。更何況，這群傭兵的首領和隊長們都在宴會廳飲酒——或者是睡覺，如果那個盜賊的****已經發揮作用的話。
巴利爾把目光移向宴會廳。四處奔跑的身影幾乎阻隔了他的視線，但他還是在人縫中看到一個粗壯的男人走出來。從周圍傭兵的反應來看，這個人顯然是傭兵團的領導者。
「搞什麼鬼！」男人口齒不清地大吼，「都給我站住！」
另外幾個男人出現在宴會廳門口。傭兵團的首領揪住其中一人的衣領，幾乎把他推倒。
「達爾旺斯，羅杜，佩里……林多，帶你們的人去救火！」首領命令道，隨後望著亂成一團的營地大罵了幾句。「努特和邦達爾，混蛋，快帶人把馬追回來！其他所有人拿起武器，都給我在這兒守著！」
「血獅」傭兵團曾經多次參加與法提克王國的戰爭，無論是實力還是經驗都強過其他許多傭兵團。如果首領遇事就驚惶失措，那才是怪事。
但這令營救姬絲的任務變得更加困難。
他皺起眉，看著傭兵們按照命令分頭行動。騷亂漸漸平息了，那個粗壯的男人一邊大聲咒罵，一邊看著手下緊張地忙碌。
然後一個傭兵突然沖向首領。即使是撲食的獅子也沒有這麼迅捷。驚愕的傭兵們張大嘴巴，看著首領被一柄短劍指住咽喉。
「別亂動！」襲擊者大喊道，「聽著！這件事與你們無關！站著別動！我保證我會有好處給你們！」
巴利爾聽出了這個聲音，不禁暗自點頭。但他知道這種局勢維持不了多久。當他快步奔向關押姬絲的囚屋時，他的眼眶忽然有些潮濕。「好樣的，卡曼！」他在心裡發誓，「如果你死了，我一定會為你報仇，要讓你帶著榮耀的名聲下葬！」
巴利爾放輕腳步跑過空地，一路上穿越驚慌的人群。他不小心撞到一名傭兵，但對方根本沒有在意，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宴會廳的門口了。
眨眼之間，巴利爾就來到囚屋前面。這是一間獨立的木屋，門窗緊閉，黑洞洞的沒有燈火。四名守衛站在屋前，挺直得如同樹榦，似乎這場騷亂與他們毫無關係。他們手持武器，臉上肌肉緊繃，嚴肅地盯著前方。巴利爾小心地跑過守衛面前。儘管知道他們不可能看到他，但他還是緊張得冒出冷汗。他繞到木屋後面，發現木屋後面也有四名守衛，站在暗影中一動不動。「見鬼！」巴利爾暗罵道，迅速思考著對策。或許他可以殺掉幾名守衛，但那樣的話，他立刻就會被發現，並且引來更多的傭兵……然後他就看到兩個人從陰影里冒出來，直接向他走來。喜悅立即溢滿了巴利爾的胸膛，但是恐慌同時也刻到了臉上。
「別擔心。他們已經不會動了。」姬絲的聲音再次輕輕響起。
巴利爾沖向前，顧不得禮儀，一把抓過姬絲的手。「天哪，你沒事！」
姬絲微笑，看著身邊的同伴。巴利爾轉過頭，迎上一雙柔和的灰色眼眸，禁不住驚訝大叫：「卡迪珈！」
巴利爾的目光掃過那柔順的黑髮，平靜的臉龐，還有藏在深色斗篷之下的白袍，注意到領口上的星冠徽記。「你加入了陶比拉法師公會？」
「剛剛通過試煉。」
「祝賀你，卡迪珈。」巴利爾由衷讚歎。他知道陶比拉王國法師公會的審核十分嚴格。法術並不是最重要的，想要加入這個在大陸享有盛名的組織，除了魔法方面的技能，還要有足夠的修養和事迹，並且要通過公會的辯論賽。公會的人數，包括高級會員和普通成員，加在一起不過幾百人。但是長期以來，陶比拉法師公會一直是善良陣營最重要的同盟之一。
卡迪珈灰色的眼眸閃了閃，「跟姬絲小姐一起旅行，想必會有很多麻煩事吧。要照顧好她可並不容易。」
姬絲嗔怪地推了法師一下。「別以為你教過我法術就可以用老師的口氣教訓我！」她不滿地說，「你才比我大五歲而已！」
法師微笑了一下，隨即換上嚴肅的表情。「我們得趕快離開。」他轉向巴利爾，「姬絲說你們還有另一位同伴，他在哪裡？」
巴利爾憂慮地望向旁邊。透過營帳的間隙，他可以看到遠處紛亂的人影。顯然整個營地里剩下的傭兵都聚集到那邊去了。他看不到宴會廳的門口，只能從人群相對平靜的狀態猜測卡梅斯暫時還是安全的。「他抓到了傭兵團的首領。但我想，如果我們不快點兒去救他，他很快就會有麻煩了。」
卡迪珈臉色凝重起來，手指無意識地揪著胸前的系扣。巴利爾和姬絲好奇地看著他。當卡迪珈在坎撒王宮中向姬絲傳授法術的時候，巴利爾有時候會看到法師做出這樣的動作——這表示他遇到了什麼重要的問題。「我們要這個傭兵團。」卡迪珈突然說道，把兩個同伴都嚇了一跳。
「我們需要這些人。」法師解釋道，「有件事我沒來得及告訴你，而這也正是我急著前來的原因。幸好你戴著我送你的護符，否則我根本找不到你。聽我說……」他只說了幾句，姬絲就呆住了，淚水悄然流過她嬌嫩的臉龐，而巴利爾眼中則射出熊熊的怒火。
近百名傭兵緊緊圍住宴會廳的門口，手中的武器在火光中閃閃發亮。卡梅斯毫不懷疑，只要自己稍有不慎，他們會很樂意把他砍成碎片。
傭兵首領被短劍的鋒刃逼住，嘴上哇哇大罵：「你這不要命的混蛋！你***找死！」
「老子就是找死！但是死前也要把你的腦袋從肩膀上砍下來！」卡梅斯也破口大罵。
首領愣了一下，吼道：「你到底是誰？是誰派你來的？」
指派？卡梅斯心中一動，他大聲喊道：「大家都聽著！你們居然膽敢劫持公主！」
人群中頓時響起一片嗡嗡聲。傭兵們驚疑不定的目光落在首領身上，又紛紛投向卡梅斯。
「你們劫持的，正是姬絲公主！這件事會把你們全都送上絞架！」
他停下來注視傭兵們的反應。「但你們沒有罪，因為你們並不知情！」他加重語氣，「我可以擔保，公主殿下一定會寬恕你們，只要你們放下武器——」
傭兵首領稍微轉過頭來，臉上帶著不屑的冷笑。「別做夢了！姬絲已經不是公主了！因為蒙格公爵——」
卡梅斯吃了一驚，本能地壓下劍柄，迫使首領閉嘴。他意識到坎撒王宮中必然發生了什麼事，而且一定與蒙格公爵有關。他很清楚，在這種時候，任何退縮的舉動都會造成無法預料的麻煩。
「你們的首領和蒙格公爵勾結，打算對公主不軌！」卡梅斯順口說道，「放下武器！否則你們將作為叛逆者被處決！」
「你說的是真的？」一個滿臉鬍鬚的壯漢問道，向前走了一步。
「當然！」卡梅斯答道，記起這個人似乎是傭兵團的副首領之一，叫羅杜。他大吼道：「我是姬絲公主的貼身護衛！」
「誰可以證明？」
「我！」
隨著略帶沙啞的聲音，黑暗中走出一個苗條優雅的身影。她的白色披風用一根金色絲帶扣在頸前，下端一直垂到小巧的靴跟；長而捲曲的金髮隨著步伐在她肩頭晃動，耀眼到令人目眩，似乎吸引了整個營地的火光。
她手中有著比她的金髮更耀眼的東西——一柄頂部有交織的分叉和精美花紋的純金權杖，數百顆寶石熠熠生輝。
健壯的褐發戰士緊握戰錘走在她的左邊，隨時準備砸碎任何襲擊者的腦袋；在她的右邊則是一位披著深色斗篷的白袍法師，面容嚴峻，指縫間跳動著危險的電芒。
傭兵們無聲地退開，讓出一條通路。姬絲高貴的儀容完全震懾住了他們。藉助法師施展的強力護盾，姬絲身體周圍籠罩的光霧令她看起來有如從雲端走下神壇的女神。
三個人從容穿越人群來到宴會廳門口，姬絲似乎不太適應這種場面，她的聲音有些乾澀，但這種略帶沙啞的嗓音卻帶著奇妙的吸引力。「我不會追究你們的過錯，假若你們曾經有過任何過錯的話，」她平緩地說道，隨即轉身面對傭兵首領。「我也會原諒的。卡曼，放開他。」
卡梅斯立刻鬆了手。他驚覺自己被姬絲身上散發出的奇異魅力征服，不自覺地按照她的命令行事，和其他人一樣。
只有一個人除外。
一股冰冷的痛楚突然刺進卡梅斯的腹部。他本能地向後退，幾乎跌倒在門檻上。然後傭兵首領一下子躥出幾尺，抽出腰邊的軍刀。似乎是出於畏懼，他沒有奔向姬絲，而是退到另一個方向。
「她已經不是公主了！」首領大喊，「二王子亞迪已經登上皇位！安德烈王子逃出坎撒城，正在流亡！抓住這個女人，我們都會有功勞！」
傭兵們騷亂起來。場面有些失控。
卡梅斯忍住疼痛，突然從台階上一躍而起。
首領像是早就預料到了卡梅斯的行動。「幹掉他！」他吼道，同時把軍刀攔在面前。幾名傭兵立刻圍過來攔截卡梅斯，他們的動作訓練有素，武器的刃鋒上跳躍著冰冷的寒光。
但是卡梅斯在他們眼中看到了疑惑。卡梅斯隨即奮力擲出短劍，直射向首領的喉嚨。然而短劍被軍刀撞開，鳴響著飛進草地。
卡梅斯額頭滲出了汗珠。他聽到身後傳來雜亂的腳步，還夾著兩聲尖叫，知道已經有傭兵向姬絲髮起攻擊。他的手迅速移向腰間，拔出匕首。然後他看到上空掠過一個黑影，深褐色的環紋在火光中閃了閃，傭兵首領隨即爆出一聲慘呼。
卡梅斯面前的幾名傭兵愕然回頭，發現一隻大貓頭鷹如同鬼魅一樣無聲地飛開，而首領左眼正鮮血直流。下一刻，卡梅斯結實的身軀直接從他們中間擠了過去，手中匕首刺上首領的胸膛，速度如此之快，就好像不是卡梅斯推動匕首，而是它在帶著卡梅斯飛行。
然後首領的背後突然冒出一隻握著匕首的手。傭兵們呆住了。他們不可置信地看著卡梅斯，像是在看著一個非人的怪物。即使是最強悍的戰士也無法用匕首造成如此的傷害，這種可怕的景象只有在噩夢中才會出現。
卡梅斯也愣在原地。匕首的銅柄在他掌心變得發燙，好像一根燃燒的炭條。他哆嗦了一下，費力地從首領胸腔中拔出手臂，看著屍體噴著鮮血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