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群眾基礎

第四章 群眾基礎

「我沒有!」嚴貴榮大聲叫屈。

朱家老三尷尬極了,這種幾十年前的糗事他自己都不提了,沒想到就這樣被抖落出來了,他指著旁邊捂嘴偷笑的傢伙,罵道:「老五,是不是你說出去的?」

「不是,不是。」

「那就是你,別笑了,說的就是你。」

「不是,真不是我。」

「那就是你!」

「你!」

「你?」

任梅花都無語了,她問:「合著就我這個後來嫁過來的不知道,大家都知道,那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朱家老三被噎了個夠嗆,他問陳嚴:「可……可你是怎麼知道的?」

陳嚴道:「作為一個大隊支書,這點群眾基礎都沒有,對自己大隊的社員都這麼不了解的話,那我這個幹部就不用當了。」

會議室裏面驟然安靜下來,你看我,我看你,他們敏銳覺得身邊好像有內奸在向新支書通風報信。

連任梅花也狐疑起來了,是啊,這個新支書對她家的情況也很了解。

嚴貴榮看看陳嚴,有點意外這個新來的支書掌握村裏情況的速度,可他也更擔憂了起來。新支書越是這麼毛躁急切,就越容易壞事。

一直假裝睡着的老會計潘老叔也悄悄睜了一次眼。

陳嚴笑着搖搖頭,他說:「好了,玩笑話歸玩笑,大隊里開會沒那麼多講究,你看切菜縫衣服的,幹啥都有,我們也輕鬆自在一些。但玩笑話說完,還是要聊到正經話去。」

朱家老三氣呼呼坐下了。

陳嚴道:「什麼是正經話?吃飽飯才是正經話,安置移民才是正經話。我們不是因為有移民才吃不飽的,移民來之前我們就吃不飽了。我們明明還有那麼多空地,可還是吃不飽飯。為什麼?荒地缺乏水利灌溉,冷水田爛糊田缺乏改造。你們不想移民分走土地,想把人家趕走,可把他們趕走了,你們就能吃飽飯了?如果你們都能吃飽飯,也就不會有今天這個會了。」

大家都沉默下來了。

陳嚴苦口婆心道:「我們要治山治水挖窮根,這樣才能讓大家吃上飯。這些事情缺了人是不行的,我們村子很大,大家住的那麼分散,不是在山坡上,就是在山背後,還有山後盆地里的石灰爐村,我走一天都走不完咱們村子。」

「可我們村子也很小,小到就這麼點人口,不過幾百人,能投入生產的全勞動力就更少了。這就跟家裏造房子一樣,單靠着夫妻兩口子是造不下來的,你一定要叫親戚朋友來幫忙。人家來了,你得管煙管飯。你們是付出了,可你們也收穫一個新房子了。」

「安置移民,不僅僅是國家交給我們大隊的任務。對我們大隊來說,也是給我們增加人口了,我們是調劑了土地出去,可接下來改水改田做建設的時候,我們也增加勞動力了,我們可以縮短改造的時間,大家就能更早吃飽飯了。人多力量大,有舍必有得,這個簡單的道理,你們怎麼想不明白呢?」

這番話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了陳嚴,連正在切菜縫衣服的婦女們也齊齊看了過來。

朱家老三更是問:「你要帶着我們治山治水?」

陳嚴伸出三根手指:「我來這裏只辦三件事,讓大家吃飽,穿暖,住好。這三件事沒做好,我不會走。」

這本是振奮人心的一句話,可並沒有帶來什麼好效果,大家反而面面相覷。

而後也不知道底下是誰喊了一聲:「你是他們移民的幹部吧,就知道幫着他們說話。」

然後底下驟然鬨笑起來,還有人打趣:「哎,那讓朱老三的兒子娶個移民老婆,人家去他們小隊可就有地種了。」

起鬨聲又起來了,現場頓時亂糟糟一片。

老會計潘老叔則又把眼睛閉上。

嚴貴榮嗤笑一聲,慢悠悠吐出一口煙,他扭頭看陳嚴,微微有些詫異,他發現這個新支書倒是好脾氣,被下面這群人這麼起鬨,他都不氣不惱,面不改色。

吵吵鬧鬧半天,什麼都沒談下來,這次社員代表大會就這樣虎頭蛇尾結束了。

大家很快就散去了。

「農村工作不好乾吧?」任梅花站到了陳嚴旁邊。

陳嚴道:「與人打交道從來都是難的,農村工作本就是最難的,來之前我就有了心理準備。」

任梅花道:「你現在走也還來得及。」

陳嚴卻道:「我說了,那三件事不完成,我不會走。」

任梅花道:「你倒是好脾氣,可我還是奇怪,你一個外來戶,為什麼非得在我們村裏搞這些事情?」

陳嚴道:「我不是外來戶,我就是三石人。」

任梅花愣了一下,問他:「你哪家的?」

陳嚴道:「我戶口已經遷進來了,來了就是三石人,我是如此,移民也是這樣。我不是某個人的幹部,也不是某個群體的幹部,我就是三石大隊的幹部!」

任梅花被他說得接不上話。

陳嚴道:「我知道大家都很想吃飽飯,又很怕吃不飽飯,都想做出改變,可又怕做一大堆無用功。大家對我不夠信任,認為我只是來走個過場,給自己增加點大隊基層工作經驗,幹不了兩年就會升到公社,升到區里去。」

「不是……」任梅花正想解釋。

陳嚴又道:「這事不怪他們,是我的工作不夠到位,不讓大家吃飽飯,我是不會走的。但不管怎麼說,安置移民這個事情必須要儘快做好,不然移民鬧起來,就得出大麻煩。既然大家都信不過我,那我就去找他們信得過的人,一個小隊一個小隊,挨家挨戶上門去做工作。」

任梅花呆了一下:「挨家挨戶?」

陳嚴斷然道:「我就是用牙咬,也得一點點把這件事情給啃下來!」

任梅花被陳嚴的果決氣勢懾住,她問:「我怎麼聽出有股子捨身炸碉堡的氣勢。」

「又不是沒炸過。」甩下這麼一句之後,陳嚴轉身去找草鞋,上山得穿草鞋,草鞋磨壞了不會心疼。

任梅花問他:「你以前到底幹嘛的?」

陳嚴沒有回答,光腳穿上粗糙的草鞋之後,又去任梅花家拿了一捆火蔑。火蔑是做完竹器剩下的竹黃廢料剖成細絲曬乾之後,放到水中養上半年到一年,然後捆成一把,再度曬乾儲存,是景寧山區主要照明工具。

任梅花追問他:「哎,你打算去哪兒?」

陳嚴道:「上小余山。」

「現在去爬小余山?」任梅花驚呆了,她趕緊勸道:「要不明天早上再去吧,這大晚上怎麼爬山?」

陳嚴把草鞋綁好,他說:「我等得起,移民等不起,走了。」

任梅花根本勸不住他:「那……那你知道要去找誰嗎?」

陳嚴忽的停住。

任梅花試探地問:「雷阿公?」

黑暗中看不見陳嚴的神色,但任梅花感覺對方停頓了好幾秒,才聽到他說:「對,這個給你。」

「什麼?」任梅花伸手接過來,發現是錢和糧票。

「三角五分錢,一斤二兩糧票。」不等對方拒絕,陳嚴便道:「這是吃派飯一天的標準,你把我當客人,但我拿自己當幹部。謝謝你的招待,石蜷很好吃,不過這也讓我想起了一個景寧流傳很久的故事。走了,不必送。」

說完,陳嚴左手夾着火蔑,右手拎着蓑衣,趕着夜色,連夜爬上了去小余山的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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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腳下三塊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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