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知根知底

林華松看一眼自己老婆，知道對方說到她心坎里了，他自己就默默夾菜吃，只是他的筷子不敢往燉菜裏面夾，他不是吃蔬菜，就是吃鹹菜，然後拚命往嘴裏扒拉粗劣的番薯絲。

「你打算培養接生員？」任梅花又問了一遍。

陳嚴點頭：「對，這個工作一定要做。你是婦女主任，後續你還需要多上心。」

任梅花道：「接生員可不好弄，年紀輕的怕嫁到外村去，結了婚的家裏又忙，關鍵是咱們村太分散了，雖說只有幾百號人，可你走一天都走不完一個村子，這個工作怎麼做？你就算給人家記誤工工分，人家都不見得願意爬一天山路去接生吧？」

陳嚴把碗筷放下，他說：「很多事情不能因為難做就不去做，快吃吧，你這個主人家不動筷子，我都不敢動了。等下還有社員會議，還有很多事情等著咱們來做。」

任梅花才又把碗筷端起來。

她老公插了一句嘴：「這麼快就成咱們了？」

說完，林華松就把那碗雞蛋端了回來。

任梅花問他：「你幹嘛，給客人的！」

她老公卻理直氣壯道：「都咱們了，還客氣個啥？給孩子留着補補身體吧，一年才能吃兩回，過年一次，過生日一次。」

任梅花道：「我不是給孩子留了嗎？」

她老公道：「留什麼呀，每次客人來，你煮兩個蛋，放一整鍋水。蛋撈去給客人吃了，水留下給孩子吃，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就喝這點湯頂什麼用？」

任梅花氣的擰她老公：「你怎麼什麼都往外說。」

她老公叫道：「不是已經咱們咱們了嗎？」

陳嚴笑了笑，而後推走了放在火爐上咕嚕咕嚕滾開的燉鍋，景寧是山區，寒氣和濕氣都重，木炭也多，所以當地喜食各種火爐燉鍋，這樣可以一直吃熱乎的，他說：「給老人吃的石蜷燉香菇干也拿開吧，咱們這些壯勞力吃鹹菜辣椒就行。」

任梅花給陳嚴夾了一大塊石蜷肉，說：「別咱們咱們的，咱們是你說的，不是我說的。不說別的，你要是能把接生員這個事情弄好，我就跟你論咱們。不然，你在我這兒就是個客人。」

「行。」陳嚴夾起了這塊肉，他道：「一樣一樣來吧，先把移民的土地調劑弄好，這是火燒眉毛的事情，沒有土地，移民根本待不住。」

任梅花聽完眉頭也沉重了下來。

……

飯後，開會。

三石大隊有11個自然村，一共12個生產隊，隊長和會計都來了，還有相應的社員代表。

底下一群男人在抽煙，女人則是在縫衣服，還有在切茄子準備曬乾菜的，反正都有事情忙，農村開會就這樣，生活味道很足。

陳嚴看了看眾人，他道：「咱們之前短暫見過兩面了，這次正式見面，客套話就不說了，我是陳嚴，是咱們三石大隊的支書。今天開會的目的就一個，就是給移民調劑土地。」

這話一出，全場所有人面色都怪異起來了，然後立刻嘰嘰喳喳吵了起來。

說的那些無非是那些套話，耕田是不捨得給的，他們自己種出來的糧食都不夠吃，冷水田和爛糊田他們倒是願意。山地的話，荒山他們沒意見的。但他們耕種過的就不行了，林地，林地就更不行了。反正各種講自己的困難，一攤又一攤，全都甩給了陳嚴。

大隊長嚴貴榮默默抽著旱煙，一言不發，他有個特點，吐煙的時候很慢，總喜歡讓煙霧來熏他的臉。

任梅花看看眾人，又看看陳嚴。看吧，這工作怎麼做？根本沒法做，開會也是白搭，她有點後悔自己沒拿衣服來補了。

老會計潘老叔則是閉上眼睛，假裝睡著了，也不知道在這個煙霧繚繞的地方，他怎麼能睡着的。

陳嚴坐在凳子上，安靜地等大家講。

本來大家都一肚子意見，嘰里咕嚕全講完之後，發現書記沒說話，所以自然而然又安靜下來了，所有人又都看向了陳嚴。

陳嚴問他們：「都講完了？還有要提的嗎？」

大家都不說話了。

陳嚴問他們：「不想調劑土地怎麼辦？把移民趕回去嗎？你當人家願意來我們這裏？人家放着好好的甲級富裕縣不要，放着自己的家鄉不要，特意來我們這種地方，好玩嗎？」

「為了建造新安江水電站，淳安遂安兩個縣城和大量的富裕鄉鎮被淹沒了，這些移民給國家做出了巨大貢獻，他們犧牲了自己的小家，為的是國家這個大家，所以我們一定要幫他們重新家園，重新生活。」

底下一個小隊長道：「關我們什麼事，新安江水電站的電又沒給我們用，我們整個公社都沒有電，晚上烏漆嘛黑的。他們電是給上海給杭州了，移民應該移到他們那裏去。」

陳嚴眉頭又皺了幾分，他說：「山區移山區是目前的政策，況且現在城裏的青年都在往農村走，城裏安置不了那麼多人。你說你沒用他們的電，所以你吃虧了。可他們移民因為水電站失去了自己的家，搬出來了照樣沒有電用，他們不是更吃虧嗎？」

「他們是為了這個國家，你們也是為了這個國家。沒有國，哪裏來的家？你們這幫人也是經歷過戰爭時期的，國家落後挨打的苦頭你們是吃過的。爭這點土地有用嗎？國家不富強起來，這點土地早晚是別人的，都忘了以前怎麼給地主當牛做馬的了？」

嚴貴榮看向陳嚴，有點意外陳嚴把高度拔的這麼高。

一番話把底下人懟的夠嗆。

任梅花詫異於陳嚴的口才。

陳嚴深深吐出一口氣，他說：「咱們大隊確實吃不飽，這是事實。景寧是九山半水半分田的格局，山地很陡峭，種糧食很難，但我們大隊是有富裕的田和地的，所以上級才在我們這裏安置了100個移民。我們有這麼多荒山和空地，你們有沒有想過為什麼種不出糧食？」

前面發言的那個小隊長道：「攏共就那麼一點耕田，而且好多都是冷水田，要就是不爛糊田，真種不出糧食嘛。山荒在那裏，不是我們不肯種，灌溉是個大問題，種上糧食也得旱死。要是把冷水田和荒山給移民，我是沒意見。」

底下人紛紛起鬨。

陳嚴看這個小隊長，說：「朱家老三，你這算盤子打的是挺響，怪不得解放前去外舍村的船埠給人做出納賬房先生。」

「你還干過這個？」任梅花愣了一下，她都沒聽說過。

小隊長朱家老三也懵了。

陳嚴道：「一天算錯八回賬，第二天就被趕回來了。」

朱家老三指著嚴貴榮就罵：「王八蛋，你怎麼什麼事情都往外說！」

「咳咳咳！」一直默默抽煙熏臉的嚴貴榮差點沒把肺給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