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自掛東南枝

第23章 自掛東南枝

從亂夢中醒來,天剛蒙蒙亮,呂濛初大腦接受的第一個指令就是去找湯富貴。

他胡亂洗了把臉,就下樓來到男生宿舍,敲開門,見湯富貴的床鋪依然空空如也。他更加擔心起來,深秋的夜晚已經很涼了,這一夜,湯富貴是在哪裡度過的呢?

想著走著,就來到了教學樓,用鑰匙打開高三2班教室的門。這時候,天光已經大亮了。呂老師走到湯富貴的座位,坐下,掀開課桌的蓋子,放在最上邊的是高一的語文書,翻開,在《孔雀東南飛》這篇課文處夾了一張演草紙。《孔雀東南飛》上周他剛剛帶領全班同學複習過。

演草紙上面用鋼筆潦草地寫著一行大大的字,起先還很正常,往後越寫越大:「自掛東南枝,好啊好啊,妙啊妙啊,焦兄,死了好啊,一了百了,可以去見劉蘭芝了,別再猶豫了,還是去死吧,死!死!!死!!!哈哈哈」。

看到這裡,呂濛初渾身的汗毛都奓起來了,頭上立即冒出冷汗來。他拿著字條匆匆走出教室外,來到保衛科,值班的老師剛剛起床。

「魏老師,趕快再打電話報警吧,我擔心湯富貴出事了,我在他課桌里的一張字條上看到寫了好多個死字,昨晚他又一宿沒回來。「呂老師說話的腔調都變了。

魏老師也緊張起來,立即又給派出所打去電話說明了最新情況。

呂老師又跑回男生宿舍,組織同學們來到楊柳河畔,大家你一聲我一聲呼喊著湯富貴的名字。河面靜靜的,波瀾不驚,河邊的柳樹叢里,偶爾有一兩聲烏鴉「呱呱呱「的叫聲傳出很遠。

呂老師再次返回教室,來到湯富貴的課桌前,試圖找到些蛛絲馬跡。從課桌的最底下,他發現了一本綠色塑料皮日記本,翻開,已經寫了多半本。

從第一頁看,這本日記是從高二上學期開始記的。一開始字跡很工整,記的都是每天學習的心得體會,偶爾有一篇是放假回家歸來后追記的,提到了做木工的父親,提到了中元節給母親上墳,爺爺去世那一篇寫了三頁,根據紙面的褶皺和模糊的字跡分析,當時湯富貴應該哭過。再往後,進入高二下學期,字寫得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潦草,這時日記中不斷出現天使JSP,像天空中飛翔的鴿子,像花叢中翩翩的蝴蝶,像盛開的水仙……她是我的太陽,沒有她,世界將是一片暗夜,那樣還不如死了。從那以後,死這個字眼兒在日記中出現的頻次越來越多,

最後一篇是前天晚上寫的:是誰折傷了小鴿子的翅膀,是你ZY嗎?如果是你,我就要與你決鬥!我不會用我練就的武功去對付你,也不會使用暗器,就一人一把槍光明正大地決鬥,背對背,喊一二三,然後轉回頭一齊扣動扳機。可是,去哪裡搞到兩把槍呢?這是個問題。小鴿子你不應該在黑夜裡亂飛,如果遇到了野貓、柴狗怎麼辦?不用怕,我來護佑你!為什麼LVSir可以名正言順地送你,而我卻只能默默走在你的身後?多想你能像MissTong依偎在LVSir身旁那樣,小鳥一樣依偎在我身邊啊!哈哈,又在痴心妄想了,那是絕無可能的,所以,還是去死吧。那樣,就可以在天上護佑小鴿子的周全,也可以見到媽媽了。

看到這裡,呂濛初眼眶濕潤了。想不到這個上課專心聽講的學生,下課少言寡語的學生,丟在學生堆里不會引起任何關注的學生,竟有著這樣豐富的內心世界,頭腦中會生出這麼多稀奇古怪的想法,許多想法是扭曲、危險的,而他這個當班主任老師的,卻連一點點苗頭都沒有發現。昨天晚上黑暗中的那一聲斷喝,似乎是他與湯富貴說的第一句話,而湯富貴那幾句吞吞吐吐的回答,是他唯一一次向老師彙報思想。老師布置的那份檢討書,他沒有完成,或許他原本就認為自己沒有錯,不需要做出檢討。又或許這檢討書就是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呂濛初合上日記本,在內心裡不斷地默念著,不會的,不會有事的,不過是個淘氣的大男孩胡思亂想胡言亂語罷了。也許,逃到哪裡玩上一個通宵,一會兒就出現在教室里了。他不會批評湯富貴的,他甚至要表揚湯富貴關心幫助同學的善舉,誇他的作文很有相像力,如果發揮得好高考是可以拿高分的。他還要放下老師的架子,像大哥哥一樣跟湯富貴談心,用現身說法,告訴他現在談戀愛還為時過早,呂老師26歲了才遇到了真正適合自己的人,只要耐心等待,適合你湯富貴的那個人也一定會出現的。

可是,湯富貴終究還是沒有給呂老師這樣的機會。

公安局傳來消息,在糧庫院內東南角的一棵柳樹枝上,發現一名吊著的青年男子,吊繩,竟是從球鞋上解下的兩根鞋帶。發現他的不是警察,而是糧庫里養的一隻土狗。土狗早起就向著東南方面「汪汪」直叫,打更的帶著狗走過去,就看到一個穿草綠色上衣藍褲子的人,開始以為是有人翻牆進入,仔細一看才發現是吊在樹上的。

魏老師和呂老師被警車拉去現場辨認,二人走上近前一看,正是失蹤的湯富貴。

呂老師和魏老師又坐上警車被帶到了公安局。警察見來者是一個文質彬彬的年輕老師,對他還算客氣,讓他坐下來,詳細說一說湯富貴失蹤的前後經過。

兩名警察,一個詢問,一個負責做筆錄。

呂濛初詳細講述了女學生江水萍反映最近放學時一直感覺有人在身後尾隨,昨天晚上自己藏在暗外,發現跟蹤者是班上的學生湯富貴,便上前予以喝止並令其回去寫檢討,也介紹了當晚發現湯富貴沒有回教室上晚自習,派學生回宿舍尋找,又帶著幾名學生去糧庫外邊尋找及組織全班同學在校內尋找未果的過程,也說了去校保衛科報案,派出所民警說過24小時才能立案,讓學校先找一找的事。

「昨晚就報案了?你確定?」兩個警察,一個追問,另一個停下了手中的記錄。

呂老師立即警覺起來,心說問這話什麼意思,是要推卸責任嗎?人都沒了,這時候再糾結責任問題還有意義嗎?他停頓了片刻,十分肯定地回答道:「保衛科魏老師打電話的時候,我就在旁邊,電話是打給派出所的。「

兩名警察互相對望了一下,點頭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呂老師又說了今天早晨進教室看到湯富貴留下的字條,再次報警,並組織學生們在學校周邊四處尋找的情況。說到最後,七尺男兒竟至泣不成聲。

負責記錄的民警起身給他倒了杯水,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把筆錄讓呂濛初看一遍,確認沒有遺漏后在末尾簽上自己的名字。

呂濛初看了一遍,大體差不多,見給派出所打電話的情節也寫進去了,就簽了名字,簽字時握筆的手是顫抖的,一切都像是一場噩夢!

接下來的事,公安局暫時不允許學校插手,要等待法醫鑒定,認定是自殺還是他殺,所有情況都弄清楚后才能通知學校處理善後。

從公安局回到學校,呂老師來到佟校長辦公室,垂著頭,眼中含著淚,像個犯下大錯的學生。他檢討自己對學生的思想工作做得不夠深入,對學生的看護也不夠到位,學生不見了,他雖然積極尋找,但終究沒有找到,造成了這樣的惡果。「我當初還向您打包票,說要帶好這個班,這才兩個月不到,就失去了一名學生,我這個老師,這個班主任,當得真是太不稱職了,辜負了您的信任,更沒法向湯富貴同學的家長交待。都是我的錯,我沒用,我笨蛋,我不是個合格的老師……」說著說著,眼淚終於止不住落了下來。

佟校長非常痛心,想發脾氣,強忍著把火氣壓了下去。事已至此,發脾氣又有什麼意義,能挽回學生湯富貴的生命嗎?如果呂老師再背上思想包袱,想不開出點啥意外,就更糟糕了。

這時,王校醫敲門進來了。王校醫是佟校長叫來的,佟校長想通過她具體了解湯富貴的身體和精神狀況。

王校醫聽到了呂老師的半截話,見校長沉著臉不開腔,便想給呂老師個台階下,接過他的話說:「我聽說湯富貴同學留下了日記,從日記內容分析,高二下學期開始,他就已經患上了抑鬱症,因為沒有得到及時的治療和干預,所以情況越來越嚴重。呂老師帶這個班時間短,班上同學又多,沒有發現他情緒的異樣,也是正常的。」

這番話,算是一定程度上替呂老師解了圍。可是呂老師這時寧願校長罵自己兩句,哪怕是罵個狗血噴頭,心裡也許還會好受些。

因為湯富貴自縊事件受巨大刺激的,除了佟校長和呂老師,還有高三2班的全體同學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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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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