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戰地宣傳隊

第二十章 戰地宣傳隊

咱們倆終於如願以償,雙雙來到了北大港。當車隊進入那一望無際的不毛之地,只見遠處一座座高聳入雲的石油井架,屹立在空曠的荒原之上。蔚藍色的天空,一隻蒼鷹在盤旋飛翔。我的美人菩薩,那是多麼蒼涼而雄偉的畫面啊!

你用胳膊肘輕輕地碰了碰我,懷著對大慶人的崇敬,頗為激動地說:「鮑子,我們不會是來到大慶油田了吧?」我連連點頭說:「像!像!」

那時候,大慶精神是一面輝煌的旗幟,概括起來八個字「愛國、創業、求實、奉獻」。早在1964年1月,近八千名石油工人遵照黨中央、國務院的命令,從大慶油田等地揮師入關,在這片廣袤的土地上安營紮寨。他們用地震的炮聲和鑽機的轟鳴,奏響了石油勘探開發的雄渾序曲,喚醒了沉睡的北大港。由於事情發生在1964年1月,所以大港油田史稱「641廠」,總部設在二號院。北大港社會主義建設團,也就應運而生了。該建設團隸屬於641廠和天津安置辦,它是以班、連、營、團為編製。團長、營長、連長,由天津市的地方幹部擔任。而團政委、營教導員、連指導員,則由641廠選派來自大慶油田的幹部擔任。班長由連長和連指導員指定,副班長則由大家選舉產生。建設團的第一個生產任務,就是為油田建一個小型水庫。

在小水庫工地上,召開了開工動員誓師大會。工地的四周打著橫幅標語,彩旗在迎風飄揚。上千名朝氣蓬勃的隊員們按連隊班組隊形,盤腿坐在黃土地上。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無比興奮的神情。大家懷著要大顯革命身手的心情,在全神貫注地聆聽著團政委的動員令。

團政委是北大港油田二號院派來的,他把大慶鐵人精神帶到了北大港社會主義建設團的隊伍中。站在臨時搭起的主席台上,團政委慷慨激昂地演講著:「……同學們,我們來自五湖四海,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走到一起來了。活著為革命,生命值千金;活著為個人,不如一根針;是金還是針,行動作結論。不要看這會兒北大港光禿禿的,但前景卻無比輝煌。大慶人說得好,一窮二白不怕,怕的是沒有革命雄心;失敗挫折不怕,怕的是沒有革命毅力;千難萬險不怕,怕的是沒有實幹精神。同學們,只要我們能做到最艱苦的擔子爭著挑,最困難的事情搶著干,最關鍵的時刻帶頭上,最危險的地方沖在前。那末,還有什麼是我們不能做到的呢?」

台下立即響起一片熱烈的掌聲。

這時候,政治處主任王依亭按照慣例,帶頭喊起了口號:幹革命就是同帝國主義和修正主義作鬥爭!高舉大慶油田的旗幟奮勇前進!堅決提前完成大港小水庫的修建工程!全體建設團的隊員,隨著王依亭振臂高呼。震耳欲聾的口號聲,大有氣吞山河之勢。

在團政委卓有成效的鼓動下,水庫工地熱火朝天的勞動場面顯得十分壯觀。近千人喊著號子,唱著革命歌曲,戰天鬥地的幹勁非常高。大家從工地中央裝上黃土,運往四周近百米之外的堤壩上,全靠人挖肩挑。大家熱情高漲地投入到了緊張而有序的勞動當中,沒有一個偷奸耍滑的。每當夕陽西下,漫天鋪著彩色的雲錦。勞動了一天的建設團的隊員們,便列隊走在下工的路上。大家不顧一天的勞累,情緒高昂地唱著《打靶歸來》等軍旅歌曲,整齊地走在大路上。那股小老虎的勁頭兒,確實很讓人感動。

然而,周而復始地幾天下來,隊員們的熱情漸漸變得冷卻了。終日擔不離肩,肩不離擔。腳底磨得起泡,肩膀壓得紅腫。從土場到大壩,上坡氣喘,下坡腿軟。那難熬的滋味,只有自已知道。不過,我很佩服你們女生連隊的韌性。在「打靶歸來」的路上,歌聲、口號聲依然不斷。而男生連隊就變得鬆鬆垮垮,甚至有不少掉隊的。而且,由於沒有業餘文體活動,建設團的生活相當枯燥,想家的人也越來越多了。

團部政治處及時發現了勞動熱情正在消退的問題,便組織各連隊積極開展黑板報比賽,大力進行表彰好人好事的政治鼓動。連指導員相中了我,便把參賽的任務壓到了我的肩上。我不負重望,當班裡的同夥都沉入夢鄉的時候,我卻獨自熬夜完成了黑板報編寫。那漂亮的粉筆字,精巧的小圖案,充實的報道小品,構成了活潑嚴謹的黑板報版面,充分展示了我的才華。團長團政委親自帶隊視察評比,咱們連隊黑板報拿了第一名。我也不怕你笑話,當時得到領導的表揚和重視,我心裡美孜孜的。

開始的時候,男女分班不分連。咱們兩人雖然分開了,所幸同屬一個連隊。後來為了便於管理,男生女生分連了。尤其為了確保建設團不出亂子,特別制定了鐵的紀律。其中很重要的一條,就是不準隨意脫離班集體,更不準男生女生私自接觸。除了在工地上「男女搭配,幹活不累」之外,青春勃發的少男少女們,不得不把那一顆顆萌動的春心禁錮起來。

男生班的帳房裡,幾乎談不到什麼生活情趣。大家吃罷晚飯,都無所事事。仰臉躺在床鋪上,只能悶聲不響地瞅著帳篷頂發獃。臨來北大港的時候,我曾向你母親信誓旦旦地保證,一定要像保護自己的眼睛一樣保護你。而今那一條鐵的紀律,就像緊箍咒一樣,無情地把你我隔開了。整天連個說話的機會都沒有,更甭說幫你乾重活兒累活兒了。正如陝北民歌唱的那樣「見個面面容易,拉話話難」。

郭家航盤腿坐在鋪上滿腹牢騷:「我你媽是攆著葉百香的屁股後頭來的。早知道不準男生女生接近,打死也不來呀!」龐樹德幸災樂禍地說:「你不來,葉百香可就歸別人啦!」郭家航把牛眼睛一瞪:「甭你媽跟我起膩!我你媽不來,她你媽能來嗎?」

吳競遠湊到我跟前討好地說:「鮑建銘,咱們倆『一幫一,一對紅』怎麼樣?」我心煩意亂地白了吳競遠一眼:「你討厭不討厭?不在家裡老老實實地待著,跟我們來北大港瞎摻乎什麼?」吳競遠喊了起來:「鮑建銘,你什麼態度呀?難道只許你們來北大港幹革命,我就不能一顆紅心獻給黨啦?」我毫不客氣地說:「我懶得跟你往一塊湊合,懂了吧?」吳競遠氣呼呼地說:「我怎麼著你了,你就那麼恨我?」我不屑地說:「爺兒們,別太抬舉自己了!這不是恨,是討厭!能夠招人恨的人,要麼大善,要麼大惡,你算老幾呀?」吳競遠一時噎住了,瞪著眼睛接不上話茬兒。龐樹德瞧著吳競遠那副樣子,忍不住哈哈地大笑起來。吳競遠惱羞成怒地喊:「笑嘛!笑嘛!」龐樹德嘻嘻哈哈地說:「你誰呀?笑還不許笑了!」

這時候,帳房外面突然有人喊我的名字。吳競遠一聽是女生的聲音,興奮得抬腿就要往門外奔。郭家航一把拽住了他,挖苦地說:「什麼耳神兒,連喊誰都聽不出來?當心雄性激素分泌過多,掉頭髮、起痘痘!」滿帳房裡的人哄地一聲笑了起來。

我走出帳篷,看見一個陌生的女生站在門口,不禁有些納悶兒。這位姐姐的膽子也忒大了點兒,大晚上竟敢喊男生出帳房。

「政治處王主任找你,快去吧!」

那個女生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走了。我站在那裡直發愣,黑板報奪魁,政治處主任王依亭沒少表揚我,耳朵都起繭子了。可是每期的黑板報,也沒見幾個人看。如今政治處不甘寂寞,也不知又琢磨出了什麼新鮮點子?

郭家航從帳篷門口探出腦袋:「鮑爺,那位姐姐你見過?」龐樹德從郭家航的下方也探出了腦袋:「當心讓歐姐姐知道了,叫你跪搓板!」吳競遠索性擠出了帳房門口,瞄著遠遠走去的那個女生背影,咂著嘴巴直嚷嚷:「那誰呀?那誰呀?怎麼看著不像白雪公主?」我實在懶得搭理吳競遠,便邁開大步,直奔團部政治處的帳房走去。

我一腳邁進政治處辦公室,看見寬敞的帳房裡有十幾位活潑可愛的女生,湊在一塊有說有笑,頓時變得非常拘謹。驀然間,我的眼前一亮,發現你也坐在那群漂亮的女生中間。

這時候,我的耳邊響起了政治處主任王依亭親切的聲音:「鮑建銘同學,坐下吧!」

於是,我假裝不經意地坐在了你的身邊。自從來到北大港,我還是第一次跟你這麼近地待在一塊。你還挺能沉住氣的,坐在那裡看也不看我一眼。倒是旁邊的葉百香,偷偷地捅了一下我的腰眼兒。

政治處辦公室里,燈火通明。王依亭熱情地為大家斟著水,還特意捧出幾把花生和大棗散放在桌面上。王依亭不過三十歲的年紀,五官長得很端正。她留著一頭黑黑的短髮,穿著藍色的女式列寧服,一看就是個幹練的政工幹部。儘管她此時表現的和藹可親,但那雙令人敬畏的深邃目光,卻難以掩飾她內心的冷峻。王依亭宣布開會了,滿屋的人都把目光集中到了她的臉上。此時,我已經不關心會議的內容了,只要能跟你呆在一起,叫我幹什麼都成。

王依亭環顧著在座的每一個人,不緊不慢地說道:「同學們,在修建水庫的勞動中,大家都經受住了考驗,我為你們感到高興。但是我們也應該看到,一根扁擔,兩個土筐,單調而繁重的體力勞動使人極易疲勞,很多隊員已經有些吃不消了。為了鼓舞士氣,製造一個你追我趕、熱火朝天的氛圍,團部決定成立一支戰地宣傳隊。經過摸底,發現你們都是文藝活躍分子,所以就把你們請到了這裡。」

大家你看看我,我瞧瞧你,都感到非常興奮。可是我感到有些惶惑,十幾個宣傳隊員,只有我一個男勞力,這也太讓人尷尬了。我鬧不懂政治處在列名單的時候,怎麼就沒有慎重地考慮一下「男女搭配」呢?

王依亭繼續說道:「同學們,蛇無頭不行,鳥無頭不飛。我們的宣傳隊雖然小,也需要有個帶隊的人。在編寫黑板報的時候,政治處留意到鮑建銘同學不但文筆好,也很有組織能力。我提議暫時由他做隊長。將來大家互相熟悉了,我們再改選,你們說好不好?」葉百香放了頭一炮:「鮑建銘能編會唱,為了把青春獻給大港油田,考上南開大學都不去,我同意選他!」王依亭用讚許的目光看了我一眼,又笑著問大家:「別人的意見呢?」十幾個女生七嘴八舌地都表示同意,唯獨你一聲不吭地坐在那裡,既不支持也不反對。王依亭欣然地說,「鮑建銘同學,既然大家都擁護你,你就挑起這副擔子吧!」

就這樣,我稀里糊塗地當上了宣傳隊長。這支戰地宣傳隊,幾乎清一色的都是女生,而且一個比一個活潑,一個比一個漂亮。整天跟這幫女孩子混在一起,我還真有些不適應。

建設團奉行「男女授受不親」的現行制度,不知有多少雙又羨慕又妒嫉的目光,咄咄逼人地向我投來。尤其是吳競遠的目光,老是像錐子一樣刺向我,使我感到非常不舒服。漸漸的,就有些閑言碎語出來了。甚至還有人說,我是建設團里的「賈寶玉」,你和葉百香是「林黛玉」和「薛寶釵」。這些無厘頭的話,幾乎都是從團部醫務室里製造出來的。而最喜歡光顧那個地方的人,就是吳競遠。你倒挺會來事兒,見我有人沒人老往你跟前湊合,為了避嫌,竟跟我以表兄妹相稱。大家信以為真,所以對於咱們兩人的親近舉動,也就不以為然了。其實,我並不在乎別人怎麼說,每天能跟你在一起蹦蹦跳跳、說說唱唱,那真是幸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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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塵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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