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都是團歌惹的禍

第二十一章 都是團歌惹的禍

每當東方現出了魚肚白,十幾名宣傳隊員便聚在一起,在我的帶領下,提著鑼鼓悄然地出發了。宣傳隊來到小水庫工地后,便耐心地守候在入口處,等待著大隊人馬的到來。旭日東升,大隊人馬高舉迎風招展的大旗,唱著革命歌曲踏步而來,宣傳隊便敲鑼打鼓地熱烈歡迎。那一刻,非常振奮人心。工地上還安裝了高音喇叭,播放著決心書、挑戰書、應戰書,大放革命歌曲,藉以鼓舞社會主義建設團的士氣。我還把好人好事編成快板,由宣傳隊員在工地上演出。美人菩薩,我當作家的夢,是不是應該從這裡算作正式起步呀?

每當午休的時候,我還帶領宣傳隊員分別下到各連隊,組織大家玩開了「碰球」的遊戲。哪個連隊輸了,就唱革命歌曲。於是,工地上笑聲、歌聲不斷。宣傳隊的出現,確實讓勞動工地活躍起來了。團領導十分高興,大力表彰了宣傳隊。看見我領導有方,你心裡非常高興。

葉百香是個很有表演天賦的女孩子,尤其武功特別好。在她的倡議下,宣傳隊利用業餘時間,編排了一台舞蹈節目——《蝶戀花》。這是根據毛主席詩詞《蝶戀花?答李淑一》編排的,由葉百香跳舞,你用手風琴伴奏,我跟其他隊員朗誦、伴唱。記得那一天,水庫工地午休,宣傳隊頂著火熱的太陽為大家演出。恰巧641廠的總指揮來工地視查,十分賞識宣傳隊的精彩表演,並點名要宣傳隊帶上《蝶戀花》,去641廠總部二號院參加文藝匯演。

團部政治處把參加匯演當成了一項光榮的政治任務,王依亭親自抓排練。於是,葉百香的獨舞,改成了四人舞。在臨登台的時候,你的手風琴也換成了鋼琴。那時節,大家的情緒真是激昂澎湃。能為石油工人演出,那是多麼大的榮耀。

由於《蝶戀花》演出的成功,641廠的二號院領導,還特意接見了宣傳隊的所有成員。這一下,宣傳隊可出了大名。石油工人翹起了大拇指,說天津青年真是好樣的!聽到這樣的評價,不但宣傳隊的成員欣喜若狂,就連天津安置辦派來的各級領導幹部,也覺得臉上特有光彩。

宣傳隊越來越受寵了,想往這裡面擠的人也就越來越多。尤其是吳競遠,簡直有些急不可待了。在工地勞動休息時間,吳競遠還自報奮勇地唱起了《讚歌》。儘管因為五音不全而惹起一陣陣的哄堂大笑,但他卻渾然不覺丟人現眼,反而唱得更加投入了。如此拙劣的演技,不但宣傳隊的那些女孩子覺得討厭,就連團、營、連的領導也看不上眼。女宣傳隊員們紛紛表示,如果叫吳競遠進來,她們就集體退出。而吳競遠卻把自已不能進宣傳隊,歸咎於我。

在勞動工地上,吳競遠出於報復心理,便煽動一些人起鬨。他們故意將筐里的土裝得溜溜尖,然後又在上面加了一大筐土,說是要考驗考驗我的勞動態度。我年輕氣盛,自然不肯服輸。我情知吳競遠沒按好心,卻非要跟吳競遠比試比試不可。吳競遠本是個絲瓜瓤子,混身上下沒有三兩勁兒,哪裡敢跟我比試挑土?在一片哄鬧聲中,郭家航硬是被壞小子們推了出來。我們這兩個棒槌,可真傻呀!

在眾目睽睽之下,我跟膀大腰圓的摔跤大俠郭家航,共挑一擔土,踩著顫顫悠悠的跳板,朝土堆上走去。你看見我的兩條腿在不住地打哆嗦,禁不住捏著一把汗。這要是一失足踩空了,摔斷腿事小,扭折了腰可怎麼得了?那些壞小子見我跟郭家航不分勝負,又接著起鬨,極力攛掇我們兩個傻冒繼續比試。幸虧你的心眼來得快,攛掇值日星吹起了哨子,工地上又響起了勞動的號子。我跟郭家航的比賽,這才告一段落。

在工地的廣播棚里,你又急又氣地跟我大發脾氣:「鮑建銘!你的腦袋是不是進水啦?兩隻筐一擔土,那就是一百多斤,你就不怕壓折了腰哇?」我滿不服氣,竟然跟你爭執起來:「我這副鐵肩膀,能挑得起千斤重擔。兩隻小屁筐,就能壓得垮我?」你更加火了,說:「你甭逞能!在眾人面前出風頭,那是個人英雄主義在膨脹!」我的嗓門也變大了:「有人向宣傳隊挑戰,我能置之不理嗎?」你氣得恨不得拍我腦袋瓜一巴掌,說:「分明是個圈套,你就傻乎乎地往裡鑽。趕明兒弄個油鍋叫你撈月亮,你也把手伸進去?」我們只顧得吵嘴,沒注意葉百香偷偷將麥克風給打開了。咱們兩人的爭吵,全都廣播了出去,工地上頓時笑得亂了套。直到你忽然聽到自已的聲音在大喇叭里響著,這才驚得住了口。

眼瞅著一天又要過去了,夜色籠罩著建設團駐地。勞動了一天的青年人,都安靜地入睡了。團部政治處的帳房裡,還在閃亮著燈光。宣傳隊的幾名隊員,仍在燈下整理著宣傳材料。

你裝模作樣地說:「表哥,我有一份宣傳材料忘在帳篷里了,你陪我去拿吧!」我正在刻蠟板,不願意放手,便頭也不抬地說:「幾步路的事兒,還用得著找個人陪?」你說:「沒看見天黑的不見月亮嗎?」你見我又要借故推脫,便在桌子底下踢了我一腳。我這才趕忙站起來,乖乖地跟著你走出了政治處。

天上不是沒有月亮,而且明晃晃的特別招人喜歡。時而有薄薄的晚雲飄過來,在月前輕輕一蹭,便滑了過去。

我望著夜空獃頭獃腦地說:「咦?你不是說沒有月亮嗎?」你笑了:「不撒謊,你能出來?」我有些埋怨地說:「歐筱婭同志,大家都在忙著,咱們倆卻出來看月亮,多不合適。別忘了,我是隊長啊!」你賭氣地說:「過去老是達令達令的叫得人心煩,如今竟改稱同志了。好,你回去吧,我不要你陪。當個狗屁隊長,了不得啦!」說完,你就突然加快腳步,把我甩在了後頭。

我趕忙追上了你,陪著笑臉說:「誤會!誤會!嘻嘻,你誤會我啦!我的意思是說,自從建設團定下紀律,不許男生女生來往,你沒看見一個個憋的,都跟猴屁股著了火似的。尤其那個該死的吳競遠,瞅見我整天跟你有說有笑,恨不得掐死我。達令,我並不是看中了隊長這頂桂冠,而是珍惜宣傳隊的這份差事。你想想,離開了宣傳隊,我還能跟你呆在一塊嗎?」

你白了我一眼說:「我又何嘗不是這樣想的?我把你叫出來,就是想跟你商量一下,怎樣才能把宣傳隊搞得更好。要以我的性格,寧願在班組裡抬大筐,也不願意在宣傳隊像個小瘋子似的又蹦又跳!」我聽你一說,頓時來了情緒:「達令,你一定有了好主意!」你滿懷激情地望著我說:「你作詞,我作曲,咱們譜寫一首《建設團之歌》好不好?」我高興地幾乎叫了起來:「好啊!一個集體有了自已的歌,就會產生一股凝聚力和向心力,就能樹立大家的團隊意識。好主意!好主意!」

咱們兩人一拍即合,說干就干。我搜腸刮肚地寫好了歌詞,又反覆地改了好幾遍。交到你的手裡,你總覺寫得有些太文氣、太詩化了。我倒蠻謙虛的,又經過反覆修改,才算由詩句變成了歌詞。你呢,又挖空心思地譜上曲子,也是經過反反覆復修改才完成。

這首《建設團之歌》,很快就在建設團傳唱開了。

王依亭雖然是個女性,卻像所有的政工幹部一樣,非常注重業績。她在大慶油田當過採油工,後來調到共青團組織部幹得卓有建樹,很得領導的賞識。天津北大港發現油田后,她自報奮勇,隨著進關的石油隊伍來到了大港油田。由於她對青年工作有經驗,便被派到建設團政治處當了主任。當然,她更高的政治目標,是進入二號院的政治部。王依亭對於《建設團之歌》的看法,完全是從政治方面考慮的。這首歌曲,出自她一手組建的宣傳隊員之手,如果能夠定為北大港社會主義建設團團歌,這就是她的業績與功勞。王依亭很受大慶人的影響,幹革命工作不但要大刀闊斧,而且要雷厲風行。

這個振奮人心的消息一傳出來,把咱倆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你還把家裡託人送來的美食全部奉獻出來,請宣傳隊的夥伴們美美地飽餐了一頓。然而,老祖宗說得好,酒極則亂,樂極則悲,萬事盡然。咱們倆高興得過了頭,便引來了「樂極生悲」。

聽政治處小張幹事偷偷告訴我,當天晚上,王依亭正在燈下寫關於擬將《建設團之歌》選定為北大港社會主義建設團團歌的報告時,有個人像幽靈似的敲開了政治處的帳房門。你做夢都不會想到,那個人就是吳競遠。王依亭對吳競遠並沒有什麼好印象,尤其不喜歡他唱的《讚歌》。此時見他前來造訪,便沒有表現出歡迎的姿態。

吳競遠並不在意王依亭對他的冷淡態度,頗顯恭敬地說:「王主任,我是來向您反映情況的。」王依亭淡淡地說:「坐下說吧!」吳競遠規規矩矩地坐了下來,極力表現出一副十分坦誠的樣子說:「最近幾天,咱們建設團都在唱《建設團之歌》。我覺得吧,這裡面好像有點政治問題。」王依亭頓時警惕起來,鼓勵地說:「談一談你的看法。」吳競遠說:「我總覺得,這是一首充滿現代修正主義味道的歌曲。無論是歌詞還是歌曲的旋律,都滲透著很濃厚的蘇修風格。如果不立即對這首歌曲加以限制,甚至是取締,恐怕將來就要犯政治錯誤。」

王依亭在吳競遠的面前,既沒有表現出驚訝和錯愕,也沒有表示贊同和反對。凡事不露聲色,這本是政工幹部的本色。可她沒有表態,並不意味著無動於衷。她把吳競遠客客氣氣地送走之後,便坐下來拿起《建設團之歌》的歌譜,反反覆復地哼唱著。這時王依亭才覺察到,這首歌確實有點俄羅斯風格。蘇聯曾一度被尊稱為「老大哥」,蘇聯的文學藝術也深深地影響了一代人。況且,音樂藝術本沒有國界,《建設團之歌》借鑒了一點俄羅斯的風格,又何須大驚小怪?可是,自從中蘇兩黨決裂之後,中國社會進入了一個反修勝過反帝的年代。王依亭做為一名政工幹部,當然不敢去冒政治風險。於是,她便信手把那份尚未寫完的報告,三把兩把地撕毀了。

第二天一早,正當宣傳隊整裝待發的時候,王依亭嚴肅地向全體隊員宣布,從今往後不準再演唱《建設團之歌》。同時,她還在工地召開了各連指導員臨時會議,要求他們向所有建設團成員傳達,《建設團之歌》是一首有著嚴重政治問題的歌曲,禁止傳唱。政治處的決定和通知,猶如一顆重磅炸彈在人們的頭頂爆炸了,建設團上下無不感到驚訝。尤其是你和我,更是感到震驚和困惑,心理上難免承受著巨大的壓力。

你悔恨交加地說:「鮑子,是我害了你!好好的,寫什麼《建設團之歌》啊?我不叫你在工地上出風頭,自已卻一心想在政治上出風頭。我才是大腦進了水,個人英雄主義膨脹!」我極力地安慰你說:「這首歌不叫唱就不唱了,有什麼了不起的呀?」你說:「你說得倒輕巧!沒聽王主任說,這是一首散發著修正主義毒氣的歌,性質是非常嚴重的。鮑子,我想跟政治處主動要求,退出宣傳隊。」我趕忙說:「這可使不得!你這樣做,不是變相地跟政治處示威嗎?」你說:「都鬧成這樣了,在宣傳隊待著還有什麼意思?」我哄著你說:「起碼我們可以名正言順地待在一起吧?其實,很多人對政治處的說法都有意見。不就是一首歌嘛,怎麼跟蘇聯修正主義扯到一塊去了?不過,眼下是特殊時期,對什麼問題都特別敏感,這也是可以理解的。都怪咱倆太年輕了,政治上沒有什麼經驗。其實摔個跟頭也是件好事,以後就不會再干傻事啦!」

你在我的勸說下,便打消了退出宣傳隊的念頭。兩個人能夠名正言順地待在一起,不也是你的心愿嗎?然而,咱們的美好心愿並沒有能維持多久,新的麻煩又接踵而來了。

早就聽人說過,醫務室的薛醫生,是一個喜歡傳播緋聞的老女人。其實說她老,也不過四十郎當歲。自打她來到建設團,那張愛說是非的嘴巴老是派不上用場。後來發現她跟吳競遠挺說得來,便時常利用醫生的權力,用開病假條、開病號飯、開輕體力勞動的證明,勾引吳競遠去醫務室擺龍門陣。王依亭也是醫務室的常客。她經常利用薛醫生的那張嘴,了解建設團潛在的思想動態。王依亭因為腦袋疼痛,又來到醫務室扎針灸。

薛醫生正愁醫務室沒人來聊天,悶得牙根痒痒,一看見王依亭,那張嘴可就閑不住了:「王主任,我告訴給你一個秘密,你可不準害人家!」王依亭笑了:「瞧你說的,我害過誰呀?」薛醫生神秘地說:「宣傳隊的賈寶玉和林黛玉,那可是正經的一對兒!」王依亭一愣:「他們不是表兄妹嗎?」薛醫生嘖嘖嘴:「《紅樓夢》里的賈寶玉和林黛玉,那才是正經八百的表兄妹吶!」王依亭問:「你這是聽誰說的?」薛醫生有些抱打不平地說:「這你就甭問啦!王主任,不是我說你們。他倆打著親戚的幌子偷偷談情說愛,也是叫你們給逼的。從醫學的角度來說,男女發育成熟了,自然渴望異性。你們硬是像個王母娘娘似的,不讓男生女生來往,那會出現性壓抑,後果很嚴重的。」

王依亭當時沒有表態,可是扎完針灸回到了辦公室,卻越琢磨越有氣。有人在宣傳隊里偷偷搞對象,自己竟然毫無察覺。這要是被上邊知道了,自己就要吃不了兜著走。於是,王依亭當機立斷,把我清除出了宣傳隊。但是王依亭很聰明,她既沒有問責《建設團之歌》的政治問題,也沒有揭露咱們倆的真實關係,而是借口宣傳隊是清一色的女孩兒,唯獨我是個男生,下面反映太大。說什麼讓我回到連隊,另有重任。王依亭如此低調地處理了這件事,實際上是為了不給她自己的業績染污點。

這些事情,都是薛醫生後來告訴給我的。但有一點令我非常的不解,無論是《建設團之歌》還是「談情說愛」,都有你一份,王依亭為什麼依然把你留在了宣傳隊呢?

剛開始挖水庫的時候,扁擔把肩膀壓得又紅又腫,不小心被人拍一下,火辣辣疼得像刀割似的。經過一個星期的疼痛、紅腫、出血,一直到起繭子,好不容易把肩膀磨練出來了,卻突然把我調到了宣傳隊。如今,肩膀上的繭子沒有了,我又得重新去忍受那鑽心的疼痛。不過,我想得開,不就是再錘鍊一次肩膀嗎?比起革命志士坐老虎凳、灌辣椒水,這又算什麼呀?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紅塵花雨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科幻靈異 紅塵花雨
上一章下一章

第二十一章 都是團歌惹的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