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十九 一見傾心

章六十九 一見傾心

西楚有名匠呂朔,從小便體弱多病。雖說鑄刀手藝冠絕天下,但因為性情原因,卻始終沒能鑄成一把成品的好刀。倒不是說他鑄出的刀不好,而是因為他對於自己鑄刀這一方面,過於追求極致,以至於鑄出的刀他自個兒只要覺得不行,那麼不是將刀回爐重鑄便是將刀當場毀掉。他這過激的性情與奇怪的舉動,讓不少江湖人嘆息說天下間白白缺失了不少好刀。

當然,呂朔自己只在乎鑄刀的好壞,並不關心別人的看法。

呂朔一生無妻無子,醉心於鑄刀。因為生活過得向來清貧,在呂朔年過半百之時,不幸染上肺癆,身體狀況每況愈下。後來在一次鑄刀之時,肺癆發作,喉間腥甜上涌,竟將口中鮮血咳在了即將成型的刀身之上。

呂朔當時不以為意,結果當刀出爐后,日光照射在刀身之上,整把刀身竟然變幻成了赤紅色。而將寶刀置回至陰暗之地時,刀身又變回了剛出爐時的銀白色。

呂朔欣喜且詫異於寶刀的變化,可他沒有想通寶刀變化的原因,以至於之後鑄出的寶刀再也沒有如此效果。換做誰也無法料想到呂朔那無意咳出的一口鮮血讓整個天下乃至歷史洪流里多了一柄不可多得的好刀。

因為寶刀因光照變化原因,呂朔將刀取名為陽炎,送給了他的至交好友,時任西楚尚書郎,被西楚皇帝稱為「江夏無雙」的黃香。而鑄出一柄陽炎的呂朔並未就此停歇,反而更加醉心於鑄刀。

後來有一位初出江湖的刀客,聽聞西楚有位性情古怪的鑄刀名匠,想為自己求得一把好刀,所以前去深山中拜訪。只可惜,他最後找到的卻是這位鑄刀大師的屍體以及屍體旁的一封遺書與一柄遺作。

心血注心血,猩紅疊猩紅。

少年將這位一生醉心於鑄刀的大師安葬后,便帶著大師的遺願以及那柄遺作,闖蕩江湖去了。

再之後,便有了楚狂聲與蜃氣樓的故事。

楚狂聲握著蜃氣樓,走出木屋,對著張月初道:「月初,你過來。」

張月初便走回到木屋前。

楚狂聲將陪伴了自己不知多少年的寶刀遞給張月初道:「這柄蜃氣樓,是我年少之時因緣巧合得到的,陪伴我經歷過太多太多。如今我已將其上的氣機抹去,今後我就將它託付給你,它沒能在我手上流芳百世,希望能在你手中實現,也算幫那位將它創鑄於世的大師了卻心愿。」

張月初接過這把曾與楚狂聲這個名字一同在江湖上曇花一現的寶刀,心中思緒萬千。

張月初感受了一會蜃氣樓刀鞘上的溫度,想了一會,將寶刀遞迴,朝著老道士說道:「君子不奪人所好。這柄蜃氣樓陪伴楚爺爺您這麼久,相信楚爺爺與它之間也早已產生無法割捨的感情。我想了想,還是算了吧。」

楚狂聲伸出右手,按在刀鞘上,搖了搖頭:「不,蜃氣樓放在這破木屋裡,只會像豐城龍劍般劍埋獄底。這麼多年來,雖然我見過不少驚才艷艷的天才,但他們都太狂傲了,不把人當人,不把刀劍當刀劍,註定一事無成。月初你……我不知該如何形容,但……很不錯。」

老道士又點點頭重複了一遍:「……很不錯。」

張月初將蜃氣樓收回,雙手捧著這柄比愚公稍長兩尺但不比其遜色絲毫的寶刀,眼前似乎出現了萬里江山的畫面。

楚狂聲欣慰道:「以後你帶著這兩柄珍品好刀,愚公用來蘊養氣機提升境界,而持著蜃氣樓與人切磋廝殺則可以幫你成為一個真正的刀客。楚爺爺跟你趙爺爺對你給予厚望,我兩人都一把年紀了,你可以千萬不要讓我們失望。不然哪天武當山上傳來你在江湖上被誰打得屁滾尿流的消息,楚爺爺非得氣死在你前頭不可。我楚狂聲當年好歹也是有望成為天下第一的人,教出來的徒弟,即便沒有天下第一,當個天下第十總不是什麼難事吧?」

張月初沒有說話,只是雙手緊緊握住蜃氣樓,用力地點了點頭。

楚狂聲道:「這兩日你就繼續在後山吧,楚爺爺會不定時過來看看你,你有什麼關於武道刀途上的問題,都可以問。那楚爺爺我就先回去了,因為你們四個人上山的緣故,這兩日山上的小道士開始變得有些不安分,貧道怎麼說也是武當山上掌管戒律的,得去管管,你就好好練刀,不用送了。」

說完老道士便又走了,只剩下握著蜃氣樓的張月初一人孑然獨立。

於是張月初便又在後山呆了兩日,這兩日間,除了楚狂聲經常過來看看情況如何外,楚狂聲與趙清溪的其他幾位師兄弟也都陸續前來看望一番,而在武當山上主要負責煉丹的李智愚道長甚至還送來了一些蘊養神魂滋養體魄的丹藥。

張月初對於武當山上各位長輩的關愛自然也是不勝感激,便越發勤奮練刀養氣。而他也終於能夠一口氣走完整個水潭,雖然過程並沒有太過流暢。

待到第三日清晨,楚狂聲如前兩日一般給張月初帶來素齋。而張月初此時也已起床,正在潭邊練刀,看到老道士過來,並收起手中的蜃氣樓,走到了石桌前,準備進餐。

老道士看著眼前性子沉穩的少年,笑道:「我木屋裡有本刀譜藏在床下,是我不惑之年所著,集我前半生所有刀道心得,希望對於你的武道刀途有所幫助。」

張月初道:「這麼好的東西,楚爺爺你不早點拿出來。」

老道士笑罵道:「一口吃不成胖子,一步跨不到天邊。囫圇吞棗非但無益,反而有害的道理你難道不懂?」

張月初也跟著笑:「受教了、受教了。」

過了一會,張月初便問:「楚爺爺,你在武當山上這麼久,有沒有什麼特別想做的事,或者後悔的事。」

楚狂聲想了會,搖搖頭:「沒有。」

張月初繼續問道:「那年輕時候有沒有特別想贏過的人?」

楚狂聲似乎聽到了什麼笑話,有些忍俊不禁:「你楚爺爺年輕時候就沒輸過,還有什麼想贏的人?」

他頓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麼,補充道:「應該是只輸給過你趙爺爺。」

張月初好奇問道:「那你難道沒有想再贏回來嗎?」

楚狂聲不以為意道:「這麼多年過來,早就無所謂勝負了,更何況多半還是打不過。」

張月初道:「有位前輩曾告訴我,打不打得過,打過才知道嘛。」

楚狂聲擺擺手:「打不過的。」

張月初不依不饒:「萬一打過了呢?」

楚狂聲道:「沒機會。」

張月初唯恐天下不亂:「楚爺爺年輕時天不怕地不怕,怎麼年紀大了反而認慫了呢?試試唄,輸了也不丟人,萬一贏了,不是血賺到姥姥家裡去?」

老道士心裡有些動搖,但依舊沒說話。

張月初便繼續道:「楚爺爺你想想,當初要不是輸給趙爺爺,說不準現在你已經是天下第一了,你就不想報當年之仇嗎?你不是說武當山上的道士最講究隨心嗎?」

老道士實在聽不下去了,猛地起身一拍石桌,大聲道:「試試就試試!」

突然從遠處傳來一道聲音:「師弟,我等這一戰可等了足足三十年,今天我特意帶著真武,祖上在上,你可千萬不能反悔。」

話音剛落,便有一位鶴髮童顏的老道士走出,身後背著一把細長直劍,劍鐔正反刻有陰陽兩極圖,正是人稱武當三寶之一的真武劍。

來者自然便是現任武當掌教趙清溪。

楚狂聲一看突然出現的趙清溪,又轉頭看了看坐在石椅上強忍笑意的張月初,頓時明白髮生了什麼,兩眉一挑,指著張月初氣笑道:「好你個小兔崽子,楚爺爺我盡心儘力教導你,你居然聯和你趙爺爺坑你楚爺爺,你的良心不會作痛嗎?」

張月初雖然想笑,實在是爬怕被身邊這位,自己沒行過拜師禮,但實際上算得上自己師父的老頭一巴掌拍倒在地上,所以依舊強忍笑意道:「這樣不能怪我啊,我是被趙爺爺強迫的,楚爺爺若是生氣,趕緊找趙爺爺報去,可以千萬不能遷怒於我啊。」

趙清溪也笑道:「師弟,都一把年紀了,就不要跟小孩子多計較。要是傳出去,你這武當山戒律長老的威嚴可就掛不住了。」

楚狂聲吹鬍子瞪臉道:「師兄你就不怕等會輸給師弟我后,掌教的面子掛不住嗎?」

趙清溪道:「三十年沒領略過你的滄海,師兄甚至懷念。不過師弟若是想贏師兄我,這輩子恐怕希望不大,下輩子可以試試。」

楚狂聲道:「師兄你等會千萬別後悔。」

說完,楚狂聲便轉頭看向始作俑者張月初道:「你也別得意,等你楚爺爺贏了之後再來收拾你。還看什麼看,趕緊把蜃氣樓還我。」

張月初便將蜃氣樓遞給楚狂聲,好奇地問道:「能贏嗎?」

楚狂聲接過蜃氣樓,滿臉狂傲,彷彿變成了那個而立之年的楚狂聲,不屑道:「哼,待會睜大眼睛看好,讓你看看老子當年敗盡天下英雄豪傑的刀法——滄海橫流。」

而遠處的趙清溪,伸出右手,右手食指、中指伸直,拇指壓住無名指與小指,做了一個劍修用於運氣御劍的劍訣手印,身後的真武劍便憑空出鞘。緊接著趙清溪抬起右手握住飛於空中的真武劍柄,將劍鋒指向楚狂聲。楚狂聲一見趙清溪如此架勢,直接將蜃氣樓從刀鞘中拔出,左手握著刀鞘將其扔給張月初,右手握住蜃氣樓刀柄,兩腳一蹬,年近古稀的楚狂聲竟然直接躍向趙清溪。

楚狂聲落在趙清溪身前不到一丈,抬起右臂做了一個簡單的豎劈,直接被趙清溪橫劍擋住。雖然刀招被擋住,但楚狂聲身後彷彿湧起千層波浪,往趙清溪身上砸去,趙清溪右手持真武抵擋住蜃氣樓,左手在袍袖內捏了個三山訣,身前頓時有座山峰若隱若現,直接將波浪之勢全部阻斷。

兩人便此般僵持,誰也沒佔便宜。

趙清溪笑道:「師弟你真是毫不手下留情,一上來使得便是破浪千尺的看家本領。」

楚狂聲也笑道:「師兄嘴上說得輕鬆,手上可一點虧都沒吃,對師弟我這個手下敗將如此這般賣力,不太好吧?」

趙清溪道:「師兄這不也是沒法子,萬一被師弟你僥倖贏了,還不得被你得意三十年?」

楚狂聲道:「那也得師弟我能活三十年再說啊。」

趙清溪不再言語,袍袖內手勢變化,做了一個單白鶴訣,頓時便有一道虹光從楚狂聲頭上壓下。楚狂聲見勢,笑了一聲:「還是老一套。」緊接著將與真武僵持不下的蜃氣樓收回,持刀原地旋轉,好似水中漩渦,將頭頂自上而下的虹光攪爛。而掌教趙清溪不甘示弱,右手脫開真武,真武劍便浮於空中,接著雙手從袍袖內伸出,雙手合掌變化,手勢乃是北斗訣,便有七道氣劍破土而出,繞在漩渦旁圍成一個圈。

楚狂聲停下漩渦道:「三十年前師兄你的北斗七截陣困不住我,三十年後莫非就困得住了?」

趙清溪笑道:「只是想看看你的實力是否有所退步。」

「那恐怕要讓師兄失望了。」楚狂聲將半柄蜃氣樓插入土中,順勢扭轉,便有一股驚濤駭浪般的氣勢從土中衝出,衝散了那七柄氣劍。

楚狂聲聲音不斷:「月初,睜大眼,仔細看蜃氣樓為何會被稱為靈刀。」

楚狂聲話音未落,手中蜃氣樓已經砍出,楚狂聲這一刀竟然有兩個動作,兩個楚狂聲!早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的張月初趕緊揉了揉眼睛,但不管怎麼揉,自己的眼中都有兩個楚狂聲在與趙清溪戰鬥,兩個楚狂聲從頭到腳完全一致,張月初被震撼得無以復加。

趙清溪握住浮於空中的真武劍,將楚狂聲的進攻一一抵擋后笑道:「你這障眼法,騙騙月初可以,騙我可不行。」

趙清溪左手捏了個混元訣的手勢,將自己包裹於陰陽兩極中,再也不管楚狂聲的刀招刀勢。

楚狂聲見罷,笑道:「師兄,看來這次是我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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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見雲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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