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十八 黑夜

章六十八 黑夜

張月初實在沒有想到,年輕之時站在被天下讀書人視為聖地的孔丘之上,肆意嘲笑文人騷客,何其瀟洒風流的老頭,竟然也有如此傷春悲秋的一面,心中也不禁感慨歲月無情催人老。不過方才聽老道士這麼一說,他才知道自己手中握著的愚公對於墨家而言竟然如此重要,徐叔叔回到宗門時想必也因此受到不少非議,將來如有機會,一定要將寶刀歸還。

楚狂聲只是小小感嘆了一會,便恢復到了先前那種為老不尊的狀態,他伸手拍了拍後頸,笑問道:「方才說道哪了?」

張月初便答:「講到殺氣。」

老道士雙手一拍,點頭道:「對,講到你人有殺氣,刀沒殺氣這個問題。之前與你交手,我也感受到了,愚公刀上有些不屬於你的氣息,想必是那個徐陸芝的刀客留下的,為的是幫你蘊養氣息攀升境界。實話說,這種方式對於你這樣的新刀客而言確實是最為直接且有效的手段。但用這種方式即便養出一個陸地神仙,但凡遇到真正的高手,就成了外強中乾的廢人。你要記住,對握刀之人而言,武道境界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拔刀可殺一切的勢。」

老道士繼續說道:「不過這事目前不著急,先前你起手那一刀氣勢不錯,應該走的時候所謂蓄意養氣的武道數路。老實講,你的確很聰明,知道自己半路出家,所以自身所用的氣機都是從別人那『偷』來的。但『偷』來的東西總歸不是你自己領悟出來的,所以運用起來就更為吃力。所以眼下對於你而言,最為重要則是要學會怎麼讓氣機能夠在身體內流轉,達到融會貫通的效果。不然你即便境界再高,氣機再雄厚,與人交手也與一般的武夫無異,沒有氣機相輔的招式,即便砍中了他人,也傷不了他人分毫。」

張月初點點頭:「的確,我自己也有這般感受。但是氣機這東西,大家也都是自然而然產生的,別人也很難指導如何流轉、運用。我也確實不知該如何領悟。」

老道士招了招手,說了句「你過來」,將張月初領到的離兩人不遠的水潭旁。水潭約莫一丈深,清澈見底,潭中無魚,底下可以看見一些枯枝爛木。而潭面上除了漂浮著些許的枯葉,還有一排浮木從水潭一側接連至另一側,浮木大小不一,位置雜亂無章,僅僅用了一根細長絲線串連,使得浮木勉強稱得上一座浮木橋,只是這個勉強實在是有些太過勉強了。

楚狂聲對著張月初說:「接下來,睜大眼睛看好了。」

說完,楚狂聲便踏出一隻腳,踩在了離岸邊最近的一塊浮木上,緊接著另一隻腳也跨出,踩在了下一塊浮木上,然後整個人健步如飛、如履平地,就這樣踩在一塊接連一塊的浮木上,毫無停頓地走到了水潭的另一側。而站在原地沒動一下的張月初,早就被震驚地說不出話來。先不說老道士是如何只用兩塊浮木便能站於潭上不墜入譚中,光是老道士走完整個水潭竟然沒有一塊浮木濺起一絲漣漪就足夠讓張月初匪夷所思了。張月初雖說年紀不大,但是常識還是知道的,就算是乘船過河,只要人腳一邁踩在船上,船即便再過厚實也會有絲毫的晃動。再仔細一看,的確是絲線串連浮木,而不是石板,自己並沒有看錯,實在有些難以想象。

老道士站在水潭一側不以為然,喊道:「愣著幹嘛呢,你也試試。」

張月初伸出右手食指,點著自己:「我?」

老道士:「這裡就我們倆,不是你還能是誰?趕緊試試,怕什麼,大不了掉水裡,頂多濕一身衣裳,武當山上乾淨的道袍有的是,所以別怕,大膽點!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張月初吞了口口水,倒不是害怕,只是自己有自知之明,知道別說試一次了,試一百次一千次也難逃墜入水潭的結局,心裡實在沒底。但老道士都這麼說了,自己要是不嘗試一番,好像確實有些丟人現眼。於是他便走到水潭邊,低頭看了看浮木,又抬起頭瞧了瞧對岸老道,滿臉苦澀:「真的要試試嗎?我覺得好像……不太行。」

對岸的老道士本就是爽快性子,看著張月初有些猶猶豫豫,便有些不耐煩:「廢什麼話,快點快點。你再不快點,老子……呸!貧道我可沒興緻教了!」

張月初沒轍,心說橫豎都是一死,早死早超生,便學著老道方才的樣子,一腳跨出踩在浮木上,結果人心裡實在沒有譜,就覺得邁出去的那隻腳,腳底一空,「噗通」一聲,整個人順勢就掉進了水潭裡,濺起的水花打濕岸邊的草地。對岸的老道士實在是有些沒心沒肺,看到這一幕,笑得合不攏嘴。

好在張月初會水,沒幾息時間便從水潭中爬到岸上,十月的潭水實在有些冰澈透骨,張月初差點在冰冷的譚水裡抽筋,雖然成功爬到岸上,但還是喝了好多口潭水。

這時,楚狂聲已從對岸又走了回來,看著渾身上下濕漉漉的張月初,問道:「怎麼樣,潭水味道是否尚可?」

張月初瞥了一眼老道士臉上,那怎麼看都像是前輩坑害晚輩得逞后的笑容,實在是不想理這個為老不尊的傢伙。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講實話,不太好喝。」

老道士哈哈大笑:「沒事沒事,你這麼年輕體壯的,受點寒也無妨。」

張月初心說,掉進潭水裡濕了衣裳的又不是你,你自然沒事。但也就心中那麼一想,真要如此開口,還不得被老道士扔進潭裡再喝幾口潭水。

張月初道:「人倒是沒事,只不過得換身衣裳了。」

老道士擺擺手:「不急著換,待會你還得掉進去。現在換了,等會一濕,不就白換了嗎?」

張月初一聽自己待會還得掉進去喝潭水,頭都大了,心中頓時有種「這刀我不練了」的衝動。

老道士繼續說道:「要是不想再喝潭水,接下來你便得好好努力才行。還記得自己是如何使出與我交手時起手的那一招嗎?」

張月初點頭:「兩手與刀相通,將刀中氣機引出刀外。」

老道士道:「對,現在你就嘗試將氣機聚集在雙腳之上,然後使雙腳與浮木相通,你就能像貧道一般走到對岸了。」

張月初聽罷,便開始醞釀,可過了半刻鐘,雙腳還是沒有一絲感覺。他便開口:「不行,我腳上感受不到一絲氣機。」

楚狂聲翻了個白眼,伸手輕拍他腦袋,罵道:「前面還誇你聰明,現在這麼就如此愚鈍?你腳感受不到,但你手不是能感受到嗎?你先用手將氣機引渡到雙腳不就成了,有了這個開頭,後面雙腳再感受氣機就會容易的多,真是笨。」

張月初一拍自己腦袋,恍然大悟:「是啊,我怎麼沒想到。」

楚狂聲實在是有些受不了:「那你先練著,我去吃些東西,跟你這麼一折騰,肚子都餓了。記住了,除非你能像我一般輕鬆走過水潭,否則就別想下山了,不然下了山一樣是給別人當磨刀石。」

老道士說完也沒管張月初什麼反應,便徑自走了。而張月初看著面前清澈的潭水,雖然身上濕透有些冰涼,但心中卻漸漸火熱起來……

楚狂聲回到前山,正準備去吃些素食填填肚子,便遇見了自己的大師兄趙清溪。

趙清溪問道:「那孩子怎麼樣?」

楚狂聲沒了先前與張月初相處之時的不正經,點點頭道:「目前來看是個可塑之材,至於是真是假,就看這一晚上了。」

趙清溪笑道:「連一向嚴格的七師弟你都這麼說,看來的確是個好苗子了。」

楚狂聲擺擺手:「唉,別人說就算了,師兄你也說。師兄弟里誰不知道我這嚴格是裝出來的?」

趙清溪便問:「當初是師父主張讓你掌管戒律,至於原因,他老人家仙去多年,恐怕沒法知曉了。不過,七師弟,當初選擇留在武當山,這麼多年來,有沒有後悔過?」

「有什麼好後悔的。當初闖蕩江湖時,我以為自己已經夠自在了,沒想在武當山呆了十年才發現先前的那些自在都是假的,都是自己騙自己的。我從小孤苦伶仃,除了那個教我刀法的被我叫聲爹的師父,也沒半個親人。後來師父一死,真就是孤苦伶仃了。後來在武當山上呆了十年,整個武當山上下都把我當做親人一般,那種感覺實在是……太過溫暖了。」

楚狂聲頓了一下,又開口道:「不過,若真說後悔。我覺得到了武當山最後悔的事便是拜了一位沒責任心的師父,和有你這樣以坑師弟為樂的大師兄。」

趙清溪聽罷,哈哈大笑,拍了拍楚狂聲肩膀,轉身離去。

時間轉瞬即逝,眨眼間便到了第二日清晨。

而這一整日中,李敬玄、李敬熊以及鄭白羽便再也沒有見過張月初。鄭白羽心性愛玩,李敬玄便帶著他和弟弟李敬熊在武當山上遊玩,認識了不少武當山上的道士,與武當山上輩分最高的那幾位道長也熟絡不少。鄭白羽自然也問過趙清溪自己表哥的情況,不過趙清溪只說了句「潛心修鍊,不易打擾」便將鄭白羽打發走了。

其實趙清溪與楚狂聲先後多次去過後山,除了給張月初帶去齋飯以外,也想看看張月初情況如何。但兩人發現張月初全神貫注於運氣過潭后,便都悄悄離去了,當然張月初並不知曉。

到了次日清晨,楚狂聲吃過素齋,幫張月初帶了一份早飯後,便又到了後山。當然這一次他聲勢浩大,沒有像昨日那般偷偷摸摸。

楚狂聲走到石桌旁,將齋飯在石桌上放好,發現石桌上昨日的兩份齋飯一粒米都不曾動過,心中倒是對這還在努力過潭的少年高看幾分。

楚狂聲走到譚邊,張月初正巧從潭水中爬出,因為在潭水中浸泡時間過久的緣故,張月初整個人都有些浮腫。他擦了擦臉上的潭水,對著楚狂聲笑道:「楚爺爺來了。」

楚狂聲知道他昨日既沒有睡覺也不曾進食,而是在這潭水裡練了一宿,但故意裝作不知情的樣子說道:「沒想到月初你這麼勤奮,這一大早便起來練習了。」

不過出乎老道士意料的是,張月初並未提到自己整整練了一宿,反而淡淡笑道:「醒得早,想著沒事,便起來練習了,畢竟笨鳥先飛。雖然我現如今已可以熟練用腳運氣,但讓腳與浮木之間相通,還是有些困難。」

老道士本來還想說些話打擊一番張月初,但聽了張月初話后便覺得眼睛有些發酸,那些話便再也不知道如何說出口了。

老道士柔聲道:「好了好了,不差這一時,衣裳我給你拿來了,就在木屋裡,趕緊去換身衣裳吃些東西填填肚子吧。」

張月初說了聲「好」,這才跑到木屋裡換衣服去了。

過了一刻鐘時間,張月初換了身乾淨的衣服走出木屋,楚狂聲站在石桌等待已久,桌上昨日剩下的冷飯冷盤也早已消失不見。楚狂聲見他已換好衣裳,便招手示意他過來。

楚狂聲對著已走到石桌旁的張月初,指著石桌上還溫熱的齋飯說道:「來坐下,吃些齋飯。」

張月初因為專註於如何用腳運氣的緣故,即便昨日未吃午飯和晚飯,練了一整個通宵也未覺得有絲毫飢餓感。可方才進屋一換衣服,便覺得飢火燒腸,實在有些餓得難以忍受。此刻老道士一說,坐下便是狼吞虎咽。

老道士看著他恨不得將整個石桌都吃下的樣子覺得有些好笑:「慢點吃,不夠的話,待會貧道讓人再給你送些過來。」

張月初滿嘴飯菜,口齒不清:「夠了……夠了。」

老道士笑道:「既然你已經學會用腳運氣,那接下來便容易多了,你只要如法炮製,將這個方式運用到全身上下,便可讓氣機在身上輕易流轉了。至於如何讓身上的氣機與他物產生聯繫,這個你自己再慢慢摸索就好。現在第二件重要的事擺在眼前,那便是你的刀。因為愚公上殘留著那徐陸芝的氣機,雖然有利於你氣機蘊養和境界攀升,但對於你與刀之間產生聯繫是極為不利的。只要刀上氣機還在,那愚公刀便只會姓徐而不是跟著你張月初姓張,這點你要清楚。」

張月初嘴裡咀嚼飯菜不停,但聽完老道士的言語,便點點頭。

老道士繼續道:「所以我只能幫你把刀上的氣機給抹除了,雖然這之後你的境界攀升會慢上不少,但若是不這麼做,你的刀道只會越走越窄。」

張月初放下碗筷,鄭重道:「沒事的,楚爺爺的良苦用心月初完全能理解,月初這就去將愚公取來。」

就當張月初起身,準備走到水潭邊將愚公刀取來之時,楚狂聲靈光一現,似乎想到了什麼,大喊一聲:「月初你等等!」

張月初回過頭,有些不明所以,只見老道士身輕如燕,衝進木屋后,轉眼間又走出木屋。

只不過他走出木屋之時,手上多了一樣東西。

靈刀,蜃氣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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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見雲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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