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十七 餘暉落下

章六十七 餘暉落下

楚狂聲這名字,放到現在的江湖,年輕一輩知道的肯定不多,即便有些資歷頗老的江湖中人,對這名字也頂多朦朧地知道個大概,至於生平事迹,恐怕是難以知曉了。只有當年站在江湖頂點的寥寥幾人才會對其有深刻印象,不過如今也大多成了各門各派里隱世不出的老怪物。

不過這也不能怪江湖健忘無情,楚狂聲這名刀客,雖然當年行走江湖,擊敗過無數自稱高手的英雄豪傑,但實在有些曇花一現。只聽說這位出於楚地未嘗一敗的年輕刀客,上武當山求道,結果輸人一招之後,便在江湖上失去了消息,再無事迹傳出。

由來只聞新人笑,幾回聽得舊人哭?

連楚狂聲自己也不禁感嘆道:天下已無人識得這柄蜃氣樓,更別說岳陽樓上以一敵十的楚狂聲了。

至於張月初為何會知道楚狂聲這個名字,這其中便有些歪打正著的味道。當初他在白鳳教導下學儒,其中有一堂課便提到了楚狂聲這個名字。當初楚狂聲行走江湖,因其放蕩不羈的性格,做出過許多驚世駭俗的事迹。例如在國子監數百文人的面前唱曲諷刺儒家聖人,辱罵儒生,得罪了全天下的文人雅士,自然成了儒學中的反面角色。

當時還是孩童的張月初,自然不明白楚狂聲也好,儒家聖人也好,對於讀書人而言意味著什麼。只是覺得這個叫楚狂聲的年輕人有趣,便費了很多力氣了解楚狂聲的生平事迹。他自然明白,放在如今的江湖頂多引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說聲「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的楚狂聲當初有多麼強悍。所以方才一臉和藹的老道士自稱自己是楚狂聲時,他才如此震驚。

老道士滿臉感慨:「沒想到月初你年紀輕輕,居然還知道楚狂聲這個名字。要知道,連我自個兒都快忘得差不多咯。」

張月初又再次嚴肅地鞠躬行禮,不過這次敬得不是面前的老道士,而是當初那個百無禁忌、狂妄瀟洒的年輕刀客。

張月初道:「也是湊巧,當初學文時,教書先生曾提到過楚爺爺,雖然並未說什麼好話。」

老道士又哈哈大笑道:「沒想到楚狂聲這名字,江湖人沒記住,反倒是那幫陰陽怪氣的讀書人還記得如此清楚。不得不說,也印證了那句『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話。書生氣果然還是臭不可聞,臭不可聞啊!」

張月初便繼續說道:「晚輩當初只是個孩子,覺得楚爺爺您有趣,便翻閱書籍,四處打聽您的事迹。例如您在岳陽樓上孤身一人力挫當時有名的十位高手;擊敗了當年的青雲劍宗宗主,諷刺他是繡花枕頭;在國子監門前唱曲辱罵儒生;大雪之時在洞庭湖上獨釣江雪;還有在詩賦山莊的山門前……」

張月初不知怎麼的,欲言又止。老道士看到他那有些尷尬的神情,笑道:「撒了泡尿!我還記得,當時詩賦山莊的老莊主還想將自己那傾國傾城的寶貝女兒嫁給老子,呸!貧道。最後把那老頭子氣的呀,恨不得派出整個詩賦山莊追殺貧道。真是沒想到,這輩子居然有幸能從別人口中聽到自己當年的事迹。唉,一轉眼四十年過去了,還記得貧道的佩刀叫什麼嗎?」

張月初點點頭:「大楚有名匠呂朔,生前鑄刀兩柄,一柄陽炎,一柄蜃氣樓。楚爺爺的佩刀便是這兩柄名刀中的後者蜃氣樓。」

老道士上前拍了拍張月初的肩膀,點點頭大聲道:「今日能見到你,確實是有緣。就憑你說得出蜃氣樓三個字,老子這次要是不教出個天下第一來,哪對得起陪伴了老子一甲子多的蜃氣樓啊?!」

張月初被老道士的話給嚇到了,趕忙說道:「因緣湊巧、因緣湊巧。晚輩有自知之明,不敢奢求什麼天下第一,只要楚爺爺能隨便指點晚輩兩下,能讓晚輩受益終身,晚輩便知足了。」

老道士心中喜悅難平,連說三個好字。

兩人來到水潭旁相對空曠的地方。楚狂聲退了幾步,朝著張月初道:「來吧,先讓貧道看看月初你實力如何,可千萬別手下留情,貧道雖說已近古稀之年,但身子骨還是很硬朗的。」

張月初站在距離楚狂聲三丈外,拱手鞠了一躬:「楚爺爺當心,月初得罪了。」

張月初左手拇指抵刀鞘右手拔刀,斬鯨起手,凌空一刀斬向楚狂聲。

楚狂聲看著橫空而來的刀氣,欣慰一笑:「不錯。」

緊接著,老道士伸出右手,袖袍在空中畫了一個圈,畫出一陣狂風,狂風朝著張月初吹去,強行抵消了橫空而來的刀氣,空中只留下裊裊青煙。

張月初看到自己的招式被老道士如此輕描淡寫的破解,雖說心中早有準備,但還是有些被打擊得有些愣神。老道士看到張月初愣神,沒有絲毫意外,哈哈大笑:「氣勢不錯,可惜還略顯稚嫩。不過不要緊,刀客不同於那些繡花枕頭娘娘腔的劍客,不在乎所謂的氣機外放,相較之下更為重要的則是刀神合一。」

老道士招了招手:「來,讓貧道看看你近身打鬥如何。」

張月初便握著愚公奔向楚狂聲,在距離老道士不到三尺距離突然出刀,愚公如迅雷一般砍向老道士脖頸,張月初此刀非但沒有留手,反而用了全身十二分力氣。他根本不相信,先前能輕而易舉化解自己招式的老道士,連這麼簡單一刀都接不下。

結果,曾經在刀道一途絕對稱得上宗師的老道士楚狂聲自然沒有讓張月初失望,只見老道士伸出左手,僅用左手食、中兩指便阻下愚公刀的攻勢,兩指緊緊夾住刀身,無論張月初再怎如何用力,愚公始終無法動彈分毫,凌空之中進退兩難。

老道士接下張月初這一刀后,依舊悠哉萬分:「這下貧道算是知道你缺些什麼了,還有別的東西嗎?別藏著掖著,趕緊都用出來吧。」

張月初一聽,顧不得所謂長輩晚輩,轉身一腳踢向老道,迫使老道士左手兩指鬆開愚公。緊接著張月初便揮舞著愚公刀,毫不停頓地繼續砍向楚狂聲,不過相較於之前那魯莽一刀,後面的攻勢都更為輕盈和刁鑽。不過老道士雖然年紀大,但身手依舊輕盈,將隨後到來的刀鋒輕鬆躲開,絲毫不拖泥帶水,甚至沒漏出身形上的任何破綻,使得張月初的進攻越發艱難。

張月初發現老道士似乎了解自己的每招每式,總能將自己的招式提前做出應對,自己是在想不出任何取勝之道。不得不說這種方式對於人精神上的壓制是十分明顯的,張月初手中愚公揮舞地越多,便越覺得心有餘而力不足。漸漸手中愚公揮舞的速度也緩慢下來,招式也沒有先前那般狠烈凌厲。

老道士心中瞭然,趁著張月初收招時略微的猶豫,伸出左手,迅速點在張月初右手的關節之上,張月初頓時覺得手臂發酸,使不上勁,手掌失去知覺。老道士右手趁機輕拍愚公刀身,使得刀與張月初的手掌分離,再伸出左手反握愚公,將愚公架在了張月初的脖子一旁。

張月初左手捂著酸痛的右臂,想到自己竟然對老道士造成不了絲毫威脅不說,還被老道士空手奪了白刃,簡直是身為刀客的恥辱,心中有些失落。

愚公刀在張月初肩上呆了大概三息時間,楚狂聲看著張月初這副失魂的模樣,微微一笑,將愚公收回后抵還給張月初:「不用難過,輸給貧道又不丟人,說句難聽的,早個四十年,天下間不知多少人想輸給老子……呸!輸給貧道都沒這門路呢。」

聽著老道士言語上的安慰,張月初並未立即對,被人空手奪了手中刀這件事釋然,依舊低頭不語。

老道士拍了拍張月初肩膀柔聲道:「聽說你學刀不久?」

張月初輕聲道:「嗯……」

老道士繼續道:「學刀不久便能有現在這般水平,其實已經相當不錯了。老子當年剛學刀那會,劈個木柴都劈不明白,更別說持刀與人打鬥了。」

張月初這才抬起頭,驚訝問道:「真的?」

老道士哈哈大笑:「當然是假的!」

張月初一臉鄙夷看著眼前這為老不尊的老頭,雖說沒有得到想要的回答,但心中的失落感卻因老道士這番玩笑話,緩解了不少。

老道士:「好點了?哎呀,年輕人彆氣餒啊,現在輸多,以後贏多。你呢,天賦馬馬虎虎,但根骨不如貧道甚遠。」老道士這話語剛落,看到面前少年明顯又開始有些失落,趕緊解釋,「你先別急著難過,武道一途不單單取決於天賦和根骨,還有很多因素。你看看貧道,當年多意氣風發、不可一世,現在還不是在武當山上當一個默默無聞的臭道士。所以你放心,有貧道這麼個領路人在,你肯定不會上山當道士的。」

不得不說,老道士楚狂聲雖然年紀大了,但說話依舊如同當年一般無跡可尋、風趣可愛。這跟老道士原本性格有關外,也與武當山向來隨意的風氣有關。

張月初道:「可是我連楚爺爺你一根指頭都碰不到,天下間還有那麼多高手,我除瞭望洋興嘆外,似乎也很難有別的感受了。」

老道士擺擺手:「不打緊,不打緊。你要是學刀沒多久便能與貧道過上兩招,那你也不需要來貧道這邊請教什麼刀道了,隨便找個地方,修鍊個幾年,出來保證是天下第一。」

老道士這麼一說,張月初也似乎想明白了,好像不是自己太弱,而是面前這老道士太厲害了,頓時心中釋懷不少。

楚狂聲感受到了張月初身上氣息變化,笑道:「接下來要講正事了,後面貧道所說的一切都與你將來的武道有關,所以你要仔細聽好。」

張月初一聽老道士要講最關鍵的東西,立馬重重點頭。

老道士一改先前的嘻嘻哈哈,肅容道:「首先要講身為刀客最重要的一點——殺氣!刀不同於劍,刀客也不同於劍客,這我先前就有提到過。劍客可以仗劍天涯風流無比,但刀客殺人若能一刀斃命絕不出第二刀。刀只有直來與直去,沒有劍的花團錦簇。所以天下間,俠客義士大多都用劍,而使刀之人十有八九不是殺手便是魔頭。你人有殺氣而且很重,可你的刀卻沒有,這對你與他人實際廝殺影響很大。人若是殺氣太重,會使得敏感的敵人能夠料敵先機,而令自己處於被動。你若是感受不到這其中的關鍵,回憶一下方才。」

張月初回想起方才與老道士交手時,自己的一舉一動彷彿被提前預知,大概就是這個原因。

老道士繼續說道:「這與你練刀時間太短有關,也與你手中的刀不屬於你有關。要是我沒認錯的話,這柄應該是墨家的愚公吧?」

張月初點點頭:「正是愚公。」

老道士眉毛一挑:「這刀乃是墨家非命派的傳世之寶,只有每代非命派領袖才可擁有。沒想到月初你年紀輕輕竟然是墨家非命派的領袖,貧道倒是看走眼了。」

張月初哪知道什麼墨家和非命派,他怕老道士誤會自己,趕忙擺手解釋,將自己先前的經歷與老道士講述了一番,老道士這才明白了前因後果。

老道士聽完張月初的話,不禁嘆了口氣:「貧道在武當山上呆了這麼久,沒想到墨家也沒落了。不過那個叫徐陸芝的刀客竟然肯將對於墨家意義巨大的愚公送給月初你,看來你爹當初對於他們恩情確實不小。」

張月初對於消逝在塵埃中的往事自然並不清楚,但是先前老道士提到什麼墨家非命派倒是提起了他的興趣。他便好奇問道:「楚爺爺,什麼是墨家非命派?」

老道士便解釋:「墨家當年最鼎盛的時候,與儒家道家並稱三教。而墨家裡有兩方派系,一方名叫非攻,另一方則叫非命。而墨家的領袖巨子,則是由兩方派系各自的領袖在競爭之後選舉產生,兩派雖說同出墨家,但秉承的觀念與思想截然不同。非命派講究的是人定勝天不安於命;非攻派講究的則是兼相愛交相利。而兩派則各自有一把傳世兵器,例如你手中的愚公,便是非命派世代相傳的領袖之兵。」

張月初點點頭,隨後他又好奇問道:「那楚爺爺又是怎麼知道墨家之事的?」

楚狂聲便答道:「恰巧當年我擊敗的那些江湖高手裡,有一位便是當時墨家非命的領袖。那悶葫蘆雖然沒貧道厲害,但人總歸不錯,所以當初貧道跟他結伴遊歷過一段時間江湖,這些當然也都是他當初不堪貧道的胡攪蠻纏,偷偷告訴貧道的。不過那悶葫蘆如今即便沒有駕鶴西歸,也多半是走不動路的老傢伙了,他身體當初就沒貧道健朗。」

老道士說著說著也不禁嘆了口氣:「欲買桂花同載酒,總不似,少年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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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見雲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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