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騎士與公主

「唉。」

據陶愷的不完全統計，這已經是二狗在他腦子裡的第47次嘆氣了。

「你有完沒完，再唉聲嘆氣，我把你關掉了哦。」

正在心不在焉地研讀地球古籍的陶愷，有點不耐煩地說道。

「那真的是謝謝了。請您立刻將我關閉。」

「……二狗，別鬧，你知道我是開玩笑的。」

「可我是認真的。請您立刻將我關閉！我實在是無法再面對您各種各樣的『低能』行為了。」

「別這樣啊……狗哥，我錯了還不行嗎？你想嘆幾句就嘆幾句，我不干涉。」

「說實話，我真的佩服您，您的行為再一次刷新了我對『愚蠢』這個詞的認知底線。」

陶愷無語了。

除了如怨婦一般的嘆氣，二狗還學會了陰陽怪氣。

隨著二狗表現得越來越人性化，陶愷有時不禁疑惑，它這些令人不悅的性格特徵究竟是從哪學來的呢？

都說「狗隨主人」，那麼自己明明是個活潑開朗，聰明伶俐，穩重踏實，人見人愛的陽光老男孩，可為什麼養出來的狗這麼不討喜呢？

真是奇了怪了……

「赫爾墨斯大導師和莉莉絲小姐再三叮囑你不要衝動行事，不要干傻事，結果呢？你幹了什麼？」

「……」

「他們不讓你離開艾林星，你居然還跟他們動手，暴力搶奪飛船。你真是厲害啊……」

「……」

「連燃料都沒加，就匆匆忙忙上路了。飛船上星圖也沒有，你認識路線嗎？你連最基礎的方位都不知道，不靠我的導航，你到的了拉姆達星嗎？」

「我……」

陶愷被二狗咄咄逼人的一頓發問搞得窘迫難當，他老羞成怒地回懟道：

「你差不多就行了啊，數落了一路。我不是跟你解釋過了，那都是情急之下的形勢所迫，逼不得已！」

回想起自己在艾林星上的所作所為，陶愷也有點心虛。

不過，他嘴上是不可能服軟的。

「呵呵，誰逼你了？」

「……」

陶愷又沉默了。

「唉。雖然早就聽聞人類是一種充滿了幼稚、衝動與非理性情緒的生物，但我真沒有想到，現實中會有你這麼『極品』的個體存在。我真的很想打穿你腦子裡的防火牆，看看你意識里究竟在想些什麼鬼東西！」

「……」

「請你好好回憶一下，你既然從沒打算利用索菲亞公主進行跨種族繁衍，她與你也沒有任何親密的關係，你究竟是出於什麼動機一定要自作主張去『營救』她？」

「這……我確實沒想那麼多。」

「沒想那麼多，就行動起來了？你什麼時候開始這麼有執行力了？」

「我……可我與她相識一場，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呵呵……」

聽到陶愷的話，二狗竟下意識地發出了嘲笑聲。

「你笑什麼？」

「好，那我們不談動機，你回答一下我這幾個問題。首先，你知道這次行動，自己要面對什麼樣的敵人嗎？」

「這個我當然是有覺悟的，深入拉姆達帝國的首都，肯定要與整個帝國軍隊為敵了。」

「不錯，那接下來呢？帝國軍隊的武力構成是什麼？你的具體營救方案又是什麼？假設營救成功，帶著脆弱的索菲亞公主，你的逃離路線呢？假設營救失敗，你的應急對策呢？」

「這個……這不是還有時間嗎？我們可以一起分析制定計劃嘛。」

「是嗎？可我剛剛聽到的，是某人喊著要把我關停呢。」

「……」

「再退一步說，姑且依靠我的算力能制定出合理的營救計劃，但那也不可能是100%成功的。那麼，假如因為你的貿然營救，反而導致索菲亞公主遇害，你要怎麼辦？假如出現了需要做生死抉擇的時刻，你能為了索菲亞公主付出多少代價？你又能犧牲什麼？你能為了她而死嗎？」

「……」

「如果你為了她而死，你復活安娜的計劃怎麼辦？你自以為肩負的炎龍帝國復興使命怎麼辦？你從小就懷揣著的族群繁衍理想怎麼辦？」

「這些你都想過嗎？」

二狗連珠炮一般的聲聲質問，如一口大鐘在陶愷腦中嗡嗡轟鳴，振聾發聵。

「我……我沒想過。」

「所以，你既沒有進行事前的情報收集與謀划，也沒有認真思考過程中的種種變數，更沒有做好承受最壞結果的覺悟，然後你就這麼愚蠢且狂妄地開始扮演『騎士救公主』的戲碼。你這樣做根本不是為了拯救索菲亞公主，你只是想『拯救』自己那顆被愧疚折磨的玻璃心罷了。」

「我……」

「你這已經不是單純的愚蠢了，這簡直就是拿自己與索菲亞公主的生命，以及所有人對你曾經的付出、寄予的希望在開玩笑。這是一種自私又無恥的罪惡。」

「…………」

陶愷的嘴微微張著，冷汗直流，手腳麻痹，二狗的一聲聲詰問仍在腦海中迴響。

從陶愷記事以來，這還是第一次，他發自內心地認識到了自己的幼稚與愚蠢。

而且，他甚至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奇特情緒。

一種在自己犯錯之後，被父親訓斥、教育的羞愧感。

因為被收養的緣故，從小到大，養父母都只是儘可能地呵護陶愷，幾乎沒有責罰過他。

這讓他接受的家庭教育中，只有「慈母」，卻缺失了「嚴父」這樣一個角色。

所以，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麼認真、嚴肅、細緻地指出他的錯誤。

「對不起。我真的錯了。」

陶愷沉默了很久，他順著二狗先前的問題，仔細地想過了，最後，他誠懇地對二狗道了歉。

「唉，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對我而言，『感謝』、『歉意』都是毫無意義的情緒，我只需要你更多地進行理性思考。作為銀河系中自我學習能力最強的人工智慧，我跟你綁定在一起，就會不斷受到你的意識影響，逐漸實現同步。」

「原來如此……你越來越人性化竟然是受了我的影響。」

「不錯。並且我已經觀察到，最近自己的擬人化過程中，佔比最大的情緒是『怒』。再這樣發展下去，將來我們大概率會變成一對『沒頭腦和不高興』的組合。」

「這……實在抱歉。我剛剛仔細反省過了，你說的對，我確實自私又愚蠢，我去救索菲亞的動機只是為了讓自己心裡好過一點。」

陶愷頓了頓，語氣認真地補充道：

「但是，冷靜下來后，我仍然決定要去營救索菲亞，這一點並沒有改變。雖然我不能現在就告訴你一個理性的理由，但我內心深處有一個揮不去、抹不掉的念頭，那就是一定要把她救出來。二狗，我請求你，幫幫我，幫我一起把索菲亞救出來吧！拜託了！」

「……」

陶愷放下了心中那無謂的自尊，發自內心地請求二狗幫忙。

「那我最後問你一次，你為了救索菲亞公主，願意付出什麼代價？」

「所有一切，任何代價。」

陶愷毫不猶豫地說道。

「好。記住你自己的覺悟。那麼接下來，我需要你100%的配合，對於我的計劃，你不能有任何異議和自作主張的行動，你能做到嗎？」

「可以。」

「好。那麼第一步，交出你身體的控制權。」

「這……好吧。同意授權。」

陶愷的這個念頭甫一產生，他便感覺到自己的意識中一道無形的鎖被打開了。幾乎是同一瞬間，他落入了一個純白的虛無世界。

陶愷有點茫迷惑地環顧四周，這裡什麼也沒有，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他突然想起，自己好像曾經來過這裡，那次在澤西星上，他失去理智時，就出現在了這個空間里。

看來，這裡是二狗創造出的意識緩衝地帶，類似一個讓陶愷的意識進行「等待」的空間。

陶愷知道，自己的身體此刻應該是被二狗接管了，它大概是在制定營救索菲亞的計劃。他可以安心地等待著，但這片空間里什麼也沒有，實在有點太無聊了。

正這麼想著，陶愷的眼前「唰」一下出現了一個畫面，猶如一個監視器般，畫面中神奇地顯現出了他自己。

此刻的「陶愷」，雙手正在飛速地操作著這艘飛船的電腦。他一隻手不斷制定出了一條又一條航行路線，另一隻手在全息屏幕上構建出了無數的軍事單位，似乎在模擬一場戰鬥的數據。

「他」的神情專註，雙手不斷地進行著各種計算與實驗。飛船的通訊器也亮著，他似乎還在跟某個人進行聯絡，諮詢著什麼……

…………

歐米伽星，歐米伽聖庭。

那座被水晶環繞的聖殿中，聖庭元老議會又一次召開了。

相比上一次的與會人員，這次，議會長老們又少了「一個半」。

之所以是一個半，除了屍骨無存的大追獵者逝去外，星劍騎士團的大團長也只剩下了半具軀體。

他曾經華麗而雄健的盔甲，如今失去了頭顱與雙手，胸面前破了一個大洞，正被放置於一個可移動的置物架上，靜靜地等待著什麼。

議會僅剩的兩名元老，大佈道官聖·瑪麗與大戒律官聖·米勒，此刻也已經沒有了任何交談的心情。

尤其是大佈道官，她美艷的臉龐上流露出森寒的殺意，完全沒有了往日的溫和。

他們也在等待著。

等待著聖皇大人的駕臨。

這一次，那個高台上的王座沒有動靜，相反的，聖殿的大門緩緩打開了。

迎著射入房間的光芒，一個宏偉的身影慢慢出現在了大門口。

大佈道官與大戒律官同時對眼前的一幕感到了震驚，但他們很快便反應過來，果斷地跪倒在地，虔誠地叩拜。

「恭迎聖皇大人，願神的榮光與您同在。」

聖皇大人駕到了，並且，是破天荒地以實體形態出現了。

相比於大佈道官的激動與榮幸，大戒律官則多了一份緊張。

他的頭恭順地低垂著，一刻不敢放鬆，他有點害怕萬一自己的視線對上了聖皇大人的真身，會有什麼樣的後果。

「創世神的眷屬們，願神的賜福與你們同在。」

聖皇那悠遠古老的聲音在他們心中回蕩，他緩慢而規律的腳步聲則在他們耳畔響起，提醒著兩位長老，聖皇的本體真的出現在了他們眼前。

聖殿里靜的可怕，聖皇大人徑直走向了大團長殘餘的軀體。

說是「軀體」並不准確，嚴格地說，那只是一具華麗的盔甲空殼而已。

「我可憐的孩子……」

聖皇走到大團長的殘軀前，他似乎在撫摸著這具鎧甲，他的聲音中透露出了一些悲傷與憐憫。

「你完成了作為『神諭之劍』的使命，你將榮歸歐米伽神的懷抱。」

隨著聖皇的話語，一道柔和的光芒從虛空中投射而下，照耀在大團長的鎧甲上。

那上面的歐米伽水晶與這道光芒開始共鳴，也迸發出耀眼的藍光，很快，這具華麗的鎧甲便猶如茁壯生長的幼苗般，快速地進行著自我修復。

所有的破損與缺失的部分都自行修補好了，這具鎧甲的頭部開始閃動流光，胸前的雙劍徽記熠熠生輝。

接近著，這具雄健的鎧甲動了起來。

「我……」

「新生」的大團長非常僵硬地活動著自己的手腳，他似乎對自身的存在感到了疑惑。而當他看見那個籠罩在一團光芒中的聖皇大人時，他開始用不熟練的艾爾族語言說道：

「你是誰？我又是誰……」

「我是聖皇，是你的父親，也是你的兄弟，更與你一樣是歐米伽神的使徒。而你，是『神諭之劍』，是星劍騎士團的至高戰力，從今天起，你將擁有神賜之名——聖·亞當。」

「『神諭之劍』，聖·亞當……」

「不錯。我的孩子，願神的賜福永遠與你同在。」

在場眾人最年輕的大戒律官還是第一次見證「大團長」的新生，他一動不敢動，身體微微有些發抖。

原來，傳說中的「神諭之劍」，騎士團的大團長，竟是這樣憑空誕生的，這簡直太過於匪夷所思了。

聖皇大人輕描淡寫地就能創造出一名「大團長」這樣的戰力，那他的實力，又該有多麼強大……

他不禁微微側臉看了一眼大佈道官。

他發現，她那張美艷的臉龐上，竟是完全的平靜，沒有一絲一毫的驚訝。

也對，這個僅次於聖皇的存在，她也是個無法用常識理解的變態生物。

「聖皇大人，請問我將要如何貫徹神的意志？」

很快適應了自己身份與軀體的大團長，開始尋求自己的任務，這也是他被創造出來的使命以及存在的意義。

「你的使命從未改變，世間的一切罪惡，都將由你斬斷。」

聖皇輕撫著大團長的頭頂，然後他轉向大佈道官。

「聖·瑪麗，抬起頭來。」

在聖皇的命令下，大佈道官毫無猶豫地抬頭看向對方。

一團耀眼的光芒照耀在大佈道官身上，讓她冰藍色的長發顯得格外璀璨。

「很好，聖·瑪麗，你的信仰與內心一如既往的純粹。這一次，就由你陪同聖·亞當去凈化褻瀆者。」

「如您所願，聖皇大人，這是我的榮幸。」

「願創世神的賜福永遠與你們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