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鬼門：無臉
江流村，火焰四起。一開始，村子中間的吳家宅院還能保全自身，即便是在烈火中依然巋然不動。但是，隨着火越燒越旺，整個村子都燃起來后，吳家宅院也難保自身，慢慢地燃起來了。
但是，和普通村民的房子燒盡，只留下一堆灰燼不一樣，吳家宅院燒起來后，留下的是一個淡金色的殼。
夜宸湊近了看了看，還用手指關節敲了敲，質地好像是某種昆蟲留下的甲殼。
最終，在火焰最盛的時候，一聲刺耳的蟬鳴，一個金色的身影從火里飛了出去，朝向正西方向，一眨眼就不見了。
等夜宸回過頭來，整個吳家宅院已經燒盡，留下的甲殼迅速縮小。她踩着燒的焦黑的土走過去，用手扒拉了下，撿起一個……蟬蛻。
夜宸仔細端詳著這枚奇特的蟬蛻，面無表情，但心中思緒紛亂，過了好一會兒，才把蟬蛻收起來，朝旁邊走去。
整個村子都燒沒了，楓琳依然安然地躺在那兒酣睡。夜宸就在旁邊席地而坐，等到太陽升起，楓琳才醒了過來。
「這是……」看着周圍一片火災之後的廢墟，楓琳張大了嘴巴，一臉的不可置信。
「江流村的村民實在太不小心了，明明一大堆木質建築，還不注意用火安全，唉，消防意識很單薄啊！」夜宸一副很是惋惜的樣子。
楓琳默然，沒有反駁這個荒唐的說法，只是點了點頭，說道：「那我們趕緊走吧。」
不管怎麼說，這次的送信任務是完成了。
……
兩人走出江流村，一陣寒風吹過，楓琳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抬頭看看陰沉沉的天，是要下雪了嗎？確實已經進入冬天了。
「啊！楓琳，我們要當同事了。」
「什麼？」楓琳驚醒過來。
夜宸彎腰撿起剛才「不小心」踩到的信封，拍了拍上面的腳印，說道：「這就是你說的，鬼郵局的入職信吧？」
「入職信？確實，憑這封信確實可以入職。」
入職信什麼的楓琳不清楚，但當初，她確實是不小心踩到了一封信，才被迫成為鬼郵局下的郵差。
夜宸撕開信封，還真的從裏面抽出了一張紙，簡單看了下，說道：「這不是入職信，而是介紹信，或者說推薦信。」
信紙上，用蠅頭小楷寫了幾行字，大意就是讓夜宸在七天內去鬼郵局一趟，報到入職。
語氣算不上激烈，但有一種不容置疑的感覺。
將信封和信紙收起來，揣進兜里，夜宸說道：「你是要回鬼郵局嗎？正好，可以捎我一程，我們一起過去。」
「好，好的。」楓琳沒從夜宸臉上看到一絲的擔憂，好像對她來說，成為鬼郵差沒什麼大不了的，甚至是件值得高興的事。
這是……藝高人膽大嗎？
楓琳不知道，但她只需要聽從吩咐就行。
……
鬼郵局是個六層的老式樓，從外面看其貌不揚，牆上的雨痕，牆角的苔蘚，還能看到不少破損的地方，和它所處的老城區在風格上十分搭。
夜宸拄着手杖，抬頭看了看鬼郵局的招牌，說道：「走，咱們進去看看吧。」
時值初冬，外面寒風肆虐，進到了郵局，裏面倒是挺暖和的。
進門是個大廳，有個木質的櫃枱，還有一套待客的沙發茶几，看起來半新不舊的，倒是挺乾淨，沒有什麼落灰。
「怎麼入職？」夜宸問道。
「到前台報備一下就行。」楓琳帶着夜宸走到了前台的櫃枱前，沒什麼人，只是在櫃枱上有份文件。
夜宸拿起來看了看，是份雇傭合同，作為甲方的鬼郵局雇傭乙方鬼郵差承擔送信任務，和一般公司的合同差不多，還挺正規的。
在這份合同上，夜宸看到了鬼郵差的全稱，叫青鳥郵遞。敢情鬼郵差並不是正式的稱呼，只是個俗稱。
簡單看了下合同的內容，沒什麼特別的，夜宸就拿起旁邊的筆，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將合同重新放回到櫃枱上，就看到木質的黑色櫃枱好像變成了沼澤，那份合同慢慢地沉了下去。
還挺神奇的。
夜宸環顧四周，回想着鬼郵局的整體結構，突然冒出個想法來。
如果她將二十四隻子夜蝴蝶融入到鬼郵局的影子裏，然後使用子夜鬼影，能不能把這個郵局給拆了？
要是把郵局這個建築實體給拆了，鬼郵局還能不能繼續存在？
這是個很值得探討的問題啊！
夜宸看向楓琳，問道：「調查局有沒有嘗試，將鬼域中的建築強行拆除？」
像江流村那樣佔地比較大的鬼域不好拆，但如果只是以一棟建築的形式存在，想要爆破拆除的話應該也是能做到的吧？
楓琳沒想到夜宸會問出這麼個問題，她仔細回想了會兒，說道：「沒有，調查局沒有做過這方面的嘗試，應該是擔心出現不可控的後果吧。」
相比於現實世界，鬼域中的厲鬼往往更加強大，但卻被束縛在鬼域中，不能出來——或者說暫時觀察到的，鬼域裏的鬼沒有走出鬼域的跡象。
將鬼域建築強行拆除，先不說能不能做到，就算是能做到，萬一建築拆了，鬼域裏的鬼沒有束縛，跑出來了，怎麼辦？
這個後果根本不是調查局能夠承擔的，所以任何對鬼域進行物理破壞的方案，都被否決了。
對付鬼，還是用厲鬼的力量比較靠譜。
兩人正閑聊著，一張信箋，從樓梯口飄飄蕩蕩地飛了出來，飛來飛去，正好落在夜宸面前的櫃枱上，她撿起來看了看，收了起來，說道：「我上去看看。」
沒等楓琳回話，夜宸徑直朝樓梯走去，一路向上，直接來到了頂樓。
下面幾個樓層，格局都差不多，一條走廊，兩邊是一個個房間，應該是鬼郵差住的地方。
頂層的格局就不太一樣了，房間明顯大了不少，夜宸走到最裏面，最大的房間，敲門走了進去。
房間佈置的古色古香，各式名貴木料傢具，多寶閣上承著古玩，大書案上擺着文房四寶，羅漢床上，一個身穿青色古裝長裙的女人半躺着，小小的桌案上放着茶具，即便距離很遠，也能聞到雅緻的茶香。
夜宸拄着手杖，一步一步慢慢走了過去，說道：「你就是這裏的負責人？」
那女人沒接夜宸的話，只是看着她的影子，表情複雜，似是感慨，又有幾分無奈，說道：「沒想到還能再看到王子夜。」
「王子夜？」夜宸重複，這個名字她似乎在哪兒看到過。
「你應該知道的。」那女人抬頭看了夜宸一眼，「《山海經·海內北經》上有記載：王子夜之屍，兩手、兩股、胸、首、齒皆斷異處。」
王子夜，又名王亥。
《山海經·大荒東經》上有記載：有困民國，勾姓而食。有人曰王亥，兩手操鳥，方食其頭。王亥托於有易，河伯仆牛。河念有易，有易潛出，為國於獸，方食之，名曰搖民。帝舜生戲，戲生搖民。
王亥率領殷族人行商於此，主要是與有易氏做牛羊交易，後來被殺害，屍體都被分屍為八塊，為王子夜之屍。
另外，易經，旅卦有記載：鳥焚其巢，旅人先笑后號啕。喪牛於易，凶。
這說的也是王子夜的故事，先笑后號啕，其冤也，身懷怨恨之氣。
「王子夜之屍身懷滔天怨恨，哪怕是在上古時期，也是諸神諸仙不敢輕易招惹的存在，如今化為詭物……」那女人看向夜宸，眼神晦澀不明，「其力量不知道會有多麼強悍霸道。」
夜宸笑了笑，說道：「那你要試試嗎？」
說着，夜宸的影子中飛出二十四隻子夜鬼蝶，融入到了那女人的影子裏。
那女人的神情倒未見慌張，但還是深深感嘆一句：「如此上古時期的凶物，果然厲害，斷身，斷性，斷命，你倒是好造化。」
斷身：斷的是身體。身體被切斷為二十四塊碎片。
普通人，或者稍微有點兒特殊力量的人根本承受不住，斷身即死。
斷性：斷的是生機。夜宸自己就感受過，身體被切斷為二十四塊后，體內所有細胞的生機也在飛快流逝，她作為真神，調動龐大的死靈之力，也只是搶救回來一些幹細胞，剩下的細胞全死了。
受到這種層次的攻擊，普通的神或者仙都承受不住，身體是絕對會死掉的，靈魂元氣大傷，就算能繼續存在，也只能轉為修魂，或者說成為鬼修。
最厲害的是斷命：斷命，斷的是命格。命格被斷，就算是大羅金仙，這具身體也保不住，要是性命雙修，身體死亡連帶着影響靈魂，恐怕會立刻召來天人五衰。
子夜鬼影這個詭物的使用要求是一命抵一命，所以斷命，夜宸也承受過。不過她的命格本來就是死，可以說已經被死亡規則給斷過了，所以她本身沒什麼感覺。
說實話，那女人也拿不住夜宸到底是個什麼路數。子夜鬼影這個詭物她應該用過了，但是，這個詭物的反噬之力她是怎麼承擔下來的？
是，夜宸現在看起來很是虛弱，走路都得拄着手杖，但相比於詭物的反噬，這點兒虛弱根本不算什麼。
這時候，夜宸則在思考這個女人是什麼來歷，她為什麼會對自己創造出的詭物這麼熟悉？另外，聽她話里的意思，子夜鬼影並不是自己憑空創造出來的，而更類似一種「召喚」，王子夜之屍是本來就存在的，只是因為自己對影子的扭曲，而召喚出來化為了詭物。
既然心中有疑惑，那就直接問吧，夜宸開口問道：「請問，您怎麼稱呼？」
那女人笑了笑，說道：「這裏是青鳥郵遞，我當然就是青鳥了。」
夜宸試探問道：「是我理解的那個青鳥嗎？」
那女人點了點頭。
《山海經·西山經》上有記載：又西二百二十里，曰三危之山，三青鳥居之。
郭璞註：三青鳥主為西王母取食者，別自棲息於此山也。
《藝文類聚》卷九一引舊題，漢班固《漢武故事》上記載：七月七日，上(漢武帝)於承華殿齋，正中，忽有一青鳥從西方來，集殿前。上問東方朔，朔曰：「此西王母欲來也。」有頃，王母至，有兩青鳥如烏，俠侍王母旁。
後世遂將青鳥作為信使的代稱。
現在，上古故事中的青鳥真的出現了，而且還創辦了一個郵局。
那是不是意味着：上古諸神諸仙即將回歸，而且還是以厲鬼的形態回歸！別忘了，青鳥郵遞可是被稱為鬼郵局，其行事風格和厲鬼無異。
一陣各懷心思的沉默之後，青鳥開口說道：「你既然身為郵差，還是要送信的，正好，我這裏有有一封信，要送到忘情酒店。」
接過青鳥遞來的信封，夜宸問道：「忘情酒店在哪兒？」
誰知道青鳥搖了搖頭，說道：「不知道，之前忘情酒店在太上天，現在諸界混亂，誰知道忘情酒店在哪兒啊？不過不用擔心，忘情酒店絕對會出現的，而且這封信也不着急，三個月內，或者說明年的二月十五前送到就可以了。」
雖然感覺很不靠譜，夜宸還是接下來這個任務，不管這個青鳥到底想幹嘛，至少自己還能說上話，能打聽到不少隱秘信息，比如說——
夜宸拿出了從江流村帶出來的蟬蛻，問道：「有件事要請教一下，您知道這個是什麼嗎？」
青鳥接過來仔細打量了一番，說道：「怪不得佛性這麼重，這是金蟬子的蟬蛻。金蟬子你知道吧？」
金蟬子，如來佛祖的二弟子，因為不聽說法，輕慢大教，故貶其真靈，下界輪迴轉世。轉世后的金蟬子心懷佛性，每一世都想着去西天求取真經。前九世都失敗了，最後一世算是成功了。
故事夜宸知道，但是，金蟬子並不是傳統經典，佛教古籍中的人物，而是一本小說中虛構的形象。怎麼說，不只是上古諸神諸仙要回歸，小說里的人物也會出現？
有了本西遊，封神是不是也有？
夜宸一陣的無語，但還是問道：「這個……有什麼用？」
「其實沒什麼大用。」青鳥將蟬蛻還給夜宸，「金蟬子一心向西，想要去西天求取真經，這枚蟬蛻，也會指引你向西。」
指引向西？這是個指西針？辨別方向用的？
不對！夜宸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喃喃自語：「西邊……西邊有……鬼門！」
青鳥笑了笑，微微點頭，說道：「是的，這枚蟬蛻，將指引你去往鬼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