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鬼門：詭物
注意到屋子裏進來一個人，劉三吃力地站了起來，沒有理會渾身破爛的皮膚和不斷低落的黑紅的血，用嘶啞難聽的聲音說道：「晚上不要亂跑，小心丟了命。」
夜宸沒有理會這句帶有威脅的勸告，而是饒有興緻地說道：「你看起來挺痛苦的，想要擺脫痛苦，登入極樂嗎？」
劉三看了夜宸一眼，沒有再說什麼，只是拄著拐杖，一步一步朝自己的卧房走去。
「別着急走嘛！試一試，只是試一試，吃不了虧上不了當，馬上就能看到療效。」
夜宸竭力挽救著「顧客」，只是她的口才實在一般，效果不佳，劉三根本沒有理會她的意思。
接連勸說都沒用，見劉三頭也沒回地只顧往前走，夜宸心裏動了火氣，說道：「燚兒，放光！」
放……光？什麼意思？白燚兒愣了一會兒，才大概明白夜宸的意思。
四苦鬼燭的燭火陡然變大，指節大小的火苗躥成一尺多長，明亮的綠色光芒大盛，映照着整個房間，也包括快要走出房間的劉三。
燭光也有度化四苦的能力，只是相比於燭火來說，要弱上不少。但也足以給劉三明顯的感受。
他停下了腳步，一臉的驚愕。
這是……多少年了？十幾年，幾十年，還是上百年，他一直被陰冷的怨氣折磨，身體扭曲，面目醜陋，脊椎彎曲以至於佝僂成這個樣子，變成了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但現在，他分明感受到了一絲溫暖，一絲微弱的難以察覺，但切實存在的溫暖，那是——還活着的時候的感覺！
「這是……」劉三連忙跑了過來，盯着夜宸手上，一個美麗少女造型的白色蠟燭，燃著綠色的火，火光里還能看到一個身着白衣的女孩兒，他喃喃說道，「這是什麼？」
「這是……」夜宸本來想說四苦鬼燭的，又感覺這個名字不太霸氣，靈光一閃，說道，「這是四苦菩薩。」
「四苦菩薩？」
「是的，四苦菩薩，南無四苦度難菩提薩埵，於苦海之中誕生，以自身一點燭火，照耀世間，度盡生、老、病、死，度盡一切苦難，榮登極樂之境。」說着，夜宸還衝白燚兒使眼色，讓她裝的寶相莊嚴一點兒。
白燚兒接受到了夜宸的信息，只是，怎麼裝寶相莊嚴啊？她不懂啊！她眨巴眨巴眼，儘可能把所有表情收斂，一臉的平靜。
只不過，本質上，白燚兒是個從鬼燭燭火中誕生的厲鬼，平靜下來，面無表情，非但沒有露出什麼莊嚴慈悲，反而莫名的給人一種陰森的感覺。
任誰一看都知道，這不是什麼正經神佛，更像是荒野鬼怪。
不過劉三沒有看出來，或者說，對於一個半人半鬼的傢伙而言，白燚兒流露出的陰冷氣息並沒有什麼問題。
他慌忙跪倒在地，佝僂的身子深深的彎下去，口裏喊著：「南無四苦度難菩提薩埵，求您度化我……」
求着被度化？還真有不要命的，白燚兒保持着面無表情，心裏嘀咕著，然後按照站在後面的夜宸使得眼色，加強燭火照耀。
沉浸於燭光之中，劉三露出似哭似笑的奇怪表情，他感受到了更加明顯的溫暖，內心更加欣喜。但是，作為半鬼的他，根本無法承受這種溫暖，他的本質在被燭光消磨。這種消磨哪怕沒有想明白，依然帶給他很大的痛苦。
又想笑又想哭，劉三的五官因扭曲而顯得恐怖，兩種基於深層次本質帶來的情緒進行着碰撞，讓他有種十分彆扭的感覺，彆扭到想要發瘋發狂！
感覺有點兒不對，跪倒在地的劉三狀態變得很不穩定，隱隱有徹底鬼化的跡象，夜宸立刻對白燚兒示意，收斂燭火，化為了一開始的指節大小，燭光也隨着變得微弱。
「這是……怎麼了？」
沒有再能感受到溫暖，劉三從剛才的糾結彆扭中清醒了過來，他其實也沒弄清楚剛才是怎麼回事，只是感覺很快樂，又很難受。
見劉三轉過身來，夜宸露出為難的表情，說道：「你的福緣太淺，再加上……這裏陰陽顛倒，厲鬼橫行，罪孽深重，實在難以度化。」
「那怎麼辦？那應該怎麼辦？」
劉三一下子慌亂起來，手臂揮舞著，情緒變得很激動。
夜宸裝模作樣地想了想，說道：「村子裏的人貪淫樂禍，多殺多爭，正所謂口舌凶場，是非惡海。如果能勸其向善，信奉正道，還有救贖的機會。」
「那我應該怎麼辦？」夜宸拽文弄墨說了一堆，劉三壓根沒聽懂。
「就是說，如果村子裏的人都信奉四苦菩薩，讓菩薩感受到眾生願力，自然會降下慈悲，普度眾生。」
「哦，好的，好的，我這就把大家給叫過來，跪拜菩薩！」劉三丟下這麼一句，慌裏慌張地走了。
等到劉三走出了院門，一直維持一個表情的白燚兒鬆懈了下來，好奇地問道：「他……這就信了？」
「這有什麼奇怪的？我們又沒騙他，你確實可以度盡他的苦難。」夜宸一臉無所謂地說道。
「可是……可是……」可就是很奇怪啊，劉三怎麼說也是恐怖鬼域中的一個厲鬼（當然在夜宸看來，不過是最為弱小的小鬼），這麼容易就信了，信仰一個從沒有聽說過，莫名其妙出現的菩提薩埵？
夜宸笑了笑，拖了個椅子過來坐下，說道：「你為什麼會覺得，一個人成了鬼，就會變得聰明？這是個貧困的小村子，哪怕是還沒有化為鬼域的時候，這個村子的村民都沒什麼見識，很愚昧迷信，別說我們是真的能度化他們，哪怕只是用點兒話術，都能把他們騙的團團轉。」
「哦——」白燚兒似懂非懂，「那接下來我們應該怎麼辦？」
「這麼好的機會，當然是儘可能發展信徒啊！藉助信徒的力量，把這個村子給點了！」說到最後，夜宸面露陰狠。
白燚兒一臉的無語，姐姐怎麼還是一門心思的想要放火啊？
……
午夜一點，按照之前設定好的生物鐘，楓琳準時醒來。
她剛剛睜開眼睛，就看到夜宸站在床頭，看着自己。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楓琳感受了下周邊的環境，並沒有發現什麼特別的，不過，看夜宸的表情，事情似乎並沒有那麼簡單。
「江流村確實出現了一些變故，不過和我們沒什麼關係。」
準確地說，是和你沒什麼關係。
夜宸解釋了一句，繼續吩咐道：「為了保證安全，你就待在這個屋子裏，不要出去，也不要想着去打探發生了什麼事，這對你沒什麼好處。」
「啊？好吧，好的。」楓琳壓下了自己本來就不重的好奇心。和厲鬼打交道，解決靈異事件，必須學會控制好奇心，任何不必要的行為都可能在無意間招來殺生之禍。
「好好休息吧。」夜宸從包里取出了一截大概一紮長的線香，點燃后……環顧四周，還真沒什麼能夠插香的地方，她只好把線香塞進了一個磚頭縫裏。
楓琳不知道夜宸為什麼特意點燃了一根香，但也沒有多問，只是半躺在床上，修養精神。
按照之前的計劃，她要守後半夜。
但不知道怎麼回事，和夜宸閑聊了幾句，楓琳感到特別的困，不一會兒，就陷入到了沉睡之中。
等到楓琳發出深度沉眠的輕微呼嚕聲，夜宸打開了房門。
劉三這個不是很大的院子裏，此時稀稀拉拉地站了十幾個……嗯，有人有鬼，大部分其實是類似劉三那樣的半人半鬼，只是鬼化的程度不一樣。
鬼化沒那麼嚴重的，像劉三那樣，還保留着人的形態，只是因為詭異力量的影響，身形殘缺扭曲。腰背嚴重佝僂都算是好的，有的四肢關節完全反了，基本失去自理能力，還有眼不能見，耳不能聞，口不能開，缺胳膊少腿兒……樣子十分凄慘。
鬼化比較嚴重的，就已經有明顯厲鬼的樣子了，最多的是死屍，各種各樣的屍體，有腫脹潮濕的水殤之屍，有渾身焦黑的火殤之屍，有弔死的，被砍掉腦袋的，腦門上被火槍開了個洞的……不一而足。
鬼化最嚴重的，已經完全沒有一點兒人的形態，比如說，在院子大門，不知道怎麼回事出現了一道縫隙，一隻眼睛就嵌在了裏面，正好奇的看着院子裏的眾人。
沒想到這傢伙也跑來湊熱鬧了，不愧是消息最靈通的「人」。
還有一個小水窪里倒映出來的鬼影，牆頭探出來的腦袋——其實也就只有一個腦袋……
這些都是劉三召集過來的村民，此時，他們，或者說它們，正齊整整地看向正屋方向。
正屋屋檐下，四苦鬼燭立在地上，綠色的火苗有一米多高，火中端坐着一個身穿白色衣裙，身材惹火的女孩兒。看得出，她努力讓自己看起來莊重一點兒，但效果並不理想，周身包裹着的煌煌烈焰，再加上她不自覺散發出的陰狠詭譎氣息，完全是一副鬼怪的樣子。
好在已經鬼化的村民並沒有感覺到什麼不對勁兒，它們正沐浴在四苦鬼燭的燭光之中，享受着上百年未曾感受過的溫暖。
夜宸倚靠在門口，饒有興趣地看着這略顯詭異，又有點兒嚴肅的一幕。
「南無四苦度難菩提薩埵。」
站在最前面的劉三表情莊重，沉聲誦讀，然後跪倒在地，五體投地，以頭叩地。
身後的村民也跟着誦讀，同樣的跪倒禮拜。
直起腰身，劉三再次誦讀四苦菩薩的法號，再次跪拜。
身後的村民同樣如此，就連已經沒有像樣的人形的厲鬼，也用各自的方式表達着最崇高的敬意。
百年前的江流村村民民智尚未開啟，愚昧迷信，很容易就相信了四苦菩薩的存在，而且還堅信這就是來拯救，度化它們的尊者——雖然這麼理解也沒有錯。
從午夜一點，一直到凌晨四點左右，不停跪拜的村民已經徹底成了四苦菩薩的狂信徒。
「這個村子已經被邪惡的力量所侵蝕，必須用火焰，將其度化。」
接受了村民幾個小時跪拜的白燚兒，用儘可能莊嚴的聲音說道：「承接無上光明的火焰，度化這個村子吧。」
還是劉三，首先站了起來，從廚房邊上的窩棚里拿出一根劈柴，藉著四苦鬼燭的燭火點燃，一臉狂熱地說道：「走，聽菩薩的，度化這個村子！」
一個接一個的村民手持劈柴簡單製作的火把，從鬼燭那裏借來光明火焰，魚貫而出，在村子裏到處放火。
看起來一切都是順理成章，其實沒那麼簡單。
江流村是個鬼域，哪怕是鬼域中很弱小的那種，也不是普通的火焰能夠點着的，哪怕是鬼燭的火焰也一樣——否則的話，夜宸早就自己放火了。
要想將村子點燃，需要媒介支持。但這個媒介不是那些村民手裏拿着的火把，而是它們自身。
經過幾個小時的皈依禮拜，這些村民成為了白燚兒的信徒。這樣一來，就能承載她的力量了。
也就是說，真正在村子裏四處點火的，不是村民們手裏拿着的火把，而是它們自身。
這些村民們沒有發現，當它們點燃火把的時候，它們自身也燃起了火苗。伴隨着一次次點火，一座座住宅在烈焰中即將灰燼，村民們身上的火焰也比變得越來越大。
最終，它們站在熊熊燃燒的村子裏，狂笑着，跳進了火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