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老黃

小森老師收回的手放在自己的雙腿上，在微微顫抖。他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我這才想到他的嗓子被人害啞了。我一時不知該怎麼辦，焦急地想著是不是得找來紙幣給他。這時，他的嘴裡卻發出了格外刺耳甚至有些可怖的聲音：「佳…佳妮。」我大吃一驚，連忙點頭說：「是我，是我。」他只是叫出我的名字就顯得格外吃力，那聲音如果是別人發出的我恐怕多半要落荒而逃了，可眼前是是曾經救我於危難的老師，我心中最初的確是受到驚嚇，然而過後更多的是難言的驚喜。他繼續用沙啞低沉的聲音艱難地說：「你…你怎麼回來了？」我一時不知從何說起，乾脆不提這些天的經歷，只說是恰逢清明回來祭拜外婆的。他聽了我的話似乎送了口氣，默默點點頭，然後陷入了沉思。

我直到此時才漸漸從對小森老師突然清醒的驚訝中恢復過來。我十分疑惑地問：「小森老師，您…您原來沒有瘋？」小森老師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我想大概是我提到了令他悲傷的事情。他自嘲地笑了一聲，然後把聲音壓低說到：「瘋了，我早就瘋了。」周圍空曠無人，我知道他壓低聲音不是為了怕旁人聽到，而是這樣說話時喉嚨的痛楚會減輕一點。我不明白他話里的意思，問到：「那您是間歇性…發病嗎？」我本想說「發瘋」，但覺得那個詞有些傷人，可「發病」又能好到哪去呢？

小森老師淡淡地點了點頭，似乎再說一件發生在旁人身上的事：「我被那群人打斷腿，害啞了嗓子。一開始只是內心崩潰，但為了保護兄長和嫂子，讓他們不要追查下去，我只好裝瘋賣傻。以我哥的性子，如果真的知道害我的人是誰，他就算豁出性命也一定會與那群人拚命。可是，那群人在這消息閉塞的山村裡可以輕鬆地隻手遮天，他怎麼可能斗得過那群魔鬼。日復一日，呵…老天爺大概是覺得我裝瘋賣傻實在辛苦，乾脆讓我真的瘋了好了。後來我偶爾清醒也不敢有什麼言語。當然，也的確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根本不能發出任何聲音。一旦我試圖發出聲音，喉嚨里曾經被灼傷的地方就痛到讓我撕心裂肺。好在這麼多年過去，我喉嚨的傷總算不至於讓我一直當個啞巴了。」

我聽著小森老師沙啞聲音的講述，心中也感覺有些抽痛。雖然早猜到當初發生的事情大致如何，但卻不知細情，我忍不住問道：「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到底是什麼人把您害成這樣？」我靜等著小森老師的下文，他卻再次陷入了沉默。我沒有催促他，而是起身走到裡屋，從他屋裡拿出被子給他接了一杯水。小森老師接過我的水后，長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說：「這麼多年過去了，那些往事還是不要再提了。你就當什麼都不知道，安安心心地過新生活，這對你來說才算好事。」我把從屋裡搬出的矮凳子放在他的椅子邊坐下，堅定地說：「您不能替我做決定。」他稍微喝了點水，但還是不肯說那些過往。我有些無奈，輕嘆一聲說：「其實，您不說我也知道了。您是因為救我和佩佩才會變成如今這模樣。也知道害您的人就是當年那所學校里的敗類。」這次，輪到小森老師驚訝了。他一直有些渾濁無神的眼睛都瞪大了幾分。「你是怎麼知道的？」他放大了聲音問到，卻不想扯到了喉嚨的傷處，疼得「嘶」了一聲。我沒有直接回答他，而且反問道：「那些敗類都已經葬身火海了，為什麼您還守口如瓶？」

小森老師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還是點了點頭同意了：「已經過去那麼久了，本來我不想再提。可如今你竟然又回來了，既然你那麼想知道，唉～好吧，畢竟你也不算是局外人。」我心情忽然有些激動起來，身體都坐直了幾分，側耳傾聽。「我是在學校剛建立的時候就應聘了。本來學校里的教職工都是安排好的，我進不去。是其中一個姓黃的教導主任把我留下來了。黃主任對我有知遇之恩，他為人豁達隨和，在學校里教學工作方面也對我有很大幫助。」小森老師一邊回憶一邊繼續說：「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發現黃主任變得心事重重，每天都皺著眉頭。以前我們時不時會相約一起喝茶談天，但那陣子他卻完全沒有這個興緻。有一天他找到我，告訴我學校里有幾個住校的學生似乎受到了侵害。我非常震驚，問他怎麼知道的，他卻搖搖頭說事情並沒有搞清楚，只是有懷疑的對象。我於是開始和他一起暗中調查。我加入調查的半個多月後的一天，老黃約我到他家喝茶。到他家后，他心情似乎不錯，一邊給我倒茶一邊說已經找到了哪個侵害學生的人。我問他是誰，他說就是我們班的班主任梁國斌，而且他已經向校長以及縣教育局的領導反應了。上面的人答覆是即日開始調查，一旦查實必將嚴懲。老黃如釋重負地說總算剷除了這個害群之馬。我也感到欣慰，認為這件事總算塵埃落定了。」

不知是不是因為一口氣說太多話讓他牽扯了傷口，還是接下來的內容需要他緩一緩。小森老師歇了一會兒才接著說：「第二天，我去學校上班，心裡又緊張又期待，想著馬上就要目睹那個衣冠禽獸被抓捕並繩之以法了。我走進學校，看到辦公區前面的空地上圍著很多人。我想肯定是梁國斌被抓捕了，才惹得這麼多人圍觀。我擠進人群，卻看見人群中間，老黃倒在血泊中紋絲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