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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有彬見沈愛立不應聲,眼睛裏的冷意漸漸退了下去,一副商量的口吻道:「沈部長,一周的時間,應該夠了吧?」

沈愛立面上微微笑着回應道:「好,許總工,我回去整理下我們部門的情況,一周以後,再向您彙報。」

「你做事向來仔細,我沒有什麼不放心的,你們機保部從上到下,都說你做事認真負責,從不推卸責任,看到別人有難處,沒有哪一次不幫的。」

「許總工,您過譽了。」

許有彬的語氣越發和緩起來,「那好,我等你的好消息。」

許有彬也沒準備把人逼太緊,這事還是要沈愛立心甘情願才好,不然等把舒四琴推上了車間主任的位置,沈愛立要是撂挑子不管的話,不說舒四琴吃不消,他也吃不消。

出了許有彬的辦公室,沈愛立的臉就冷了下來。

回到機保部的時候,金宜福看到她,還奇怪道:「沈部長,你咋了?哪個不開竅的惹你了?」沈部長平時脾氣很好,少有給人甩冷臉子的時候,今天這模樣,倒像是要和誰吵了一架一樣。

沈愛立愣了一下,意識到自己沒控制住表情,吐了一口氣,才道:「沒事,就是許總工給我佈置了一個任務,有些緊急,我擔心時間不夠用。」

金宜福立馬拍了拍胸脯道:「不還有我們兄弟們嗎?你吱一聲,我們都來幫幫忙,人多力量大。」

愛立被他逗笑了,「好,要是有需要,我就喊你們,我先去和齊部長報告一下。」

「沈部長你先忙去!」

給金宜福這麼一打岔,愛立的情緒緩和了一點,和師傅複述的時候,也能做到心平氣和了,「師傅,舒四琴現在還不具備當車間主任的能力,要是貿然把人推了上去,以後可能會出很多狀況。」

齊煒鳴聽了,也直皺眉道:「許有彬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他把舒四琴安排到清棉車間主任的位置上去,不是等於安排一個算賬都不利索的人當掌柜嗎?出了差錯,他兜著?」

齊煒鳴想了一下道:「這事,你既然說了摸排下我們部門的情況,你就和孫副主任幾個把機保部員工的情況,都詳細整理一遍。咱們也不搞那套虛的,誰負責什麼崗位,要是離崗,可否有人能頂上去?一條條的,明明白白地給他寫上去。我看他要精簡掉哪一個?哪一個能走?」

「哎,好,謝謝師傅指點。」愛立茅塞頓開,她們部門雖然並了製造科的進來,但是這幾年,廠里的車間也增設了幾個,另外還有一部分人去支援祁縣分廠的建設了,正式員工最多只有兩三個屬於機動崗位。

還有幾個小學徒是新來的,這也不可能精簡掉,不然以後廠里技術員不是斷層了?

她準備出去的時候,齊煒鳴又提醒她道:「愛立,咱們靈活一點,不還有幾個機動的崗嗎?你在報告上,安排給林青山、金宜福他們幾個。」

愛立立即笑道:「好,師傅,我知道了。」林青山和金宜福都是國棉一廠革委會的成員,許有彬可不敢朝他們動手。

有了解決辦法,愛立心裏也定了一些。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想起來,她本來是去保衛部取信的,忙把俞老師寄來的信,打開看了一下,上面的字體十分娟瘦、有力。

「沈愛立同學,昨得來信,反覆閱之,深情厚意,感慨之至。印象中,你還是扎著兩根麻花辮,常穿白色棉布襯衫和黑色褲子的姑娘,平時上課最是認真。當年我給你推薦的幾本外語書,不知道你後來讀完沒有?我還記得,有一年我佈置了一道作文題,題目是『寫秋天的漢城』,我記得你得了高分。

轉眼之間,你離校也有七八年的時間了,你們那屆運氣最好,61屆的學生們,可是要等到68年才分配。不知道你畢業以後,在外語上是否有繼續鑽研?前些年,有同學回校來,還和我說起你的情況,聽說你在單位里表現很好,還上過報紙,愛人也在漢城工作,老師由衷地為你感到高興。

你來信說,每月寄給我十元生活費,非常感謝你的好意,但目前我的困難還能克服,不勞你破費。69年學校不允許我居住以後,就由老家的侄孫接了回來。侄孫夫婦倆都是很好的人,對我照顧的頗為周到、體貼,唯一覺得不便的是,農村裏沒有書讀,公社也不允許我外出,生活未免沉寂了些。

我已是風燭殘年,活一天少一天的日子了,有時候回想這一生的際遇,真是覺得人生無常,世事難料。上個世紀末,我出生在東北,6歲即隨父前往申城求學,19歲赴英求學,繼又赴法,26歲成家,轉年育有一女,39歲的高齡誕下一子,沒成想,將近古稀之年,竟會隻身返回這俞家坳來,大概也將會埋骨於此……」

愛立看到這裏,忍不住拿出手絹擦眼睛,她的記憶里,俞老師是很有風度的一位女老師,穿着總是很得體,一頭齊耳的短髮,總是打理得服服帖貼的,能講一口很流利的英文、德文和俄文,對學生們都很關懷和上心,經常資助貧困的女學生,鼓勵她們一定要完成學業。

上次她和序瑜聊起來,序瑜說1960年,她們一批同學準備辦文藝報,俞老師夫婦還捐了一筆錢。還說俞老師年輕時候,在女界也很有影響力,撰文書寫過很多婦女解放的文章,還參加過北省女參議院的競選,48年入選過國大代表。

也是這些曾經的榮譽,讓她在建國后的歷次政治審核中,一關比一關難過,最後給她發了一張驅逐令。

沈愛立緩了情緒,又接着往下看,只見上面寫着:「但是人生的妙處,正如古詩里描述的,『路轉陡,疑無地。忽有人家臨曲水,竹籬茅舍,酒旗沙岸』,你的來信,足以撫慰離鄉人的心緒,已然足夠,足夠了!感荷高情,順頌秋安。」

愛立剛看完,就聽到叩門聲,忙擦了下眼睛,讓人進來。

不想,來的正是序瑜,愛立立即放鬆了下來,把信拿給她道:「我按照你給我的地址,給俞美霞老師去了一封信,她給我回信了。」

序瑜接過來,大概看了一下,輕聲道:「俞老師也是不容易,這一大把年紀了,還寄居在別人屋檐下。隔着這麼遠的關係,就算人家有良心,怕時日久了,也難以為繼。別的不說,一日三餐,是要實打實地米糧供應的。」

要是這侄孫家裏境況不好,可能自己一家人都難以飽肚子,這又加上一個遠親的老婆婆,日子還不知道怎麼難過。

愛立點頭道:「俞老師說不要,我想着,還是給她寄過去,即便她侄孫至孝,我們也幫着緩解一點他家的壓力。」

序瑜道:「是這樣的,她侄孫願意接她一個黑五類回去,已經是很不容易的事。」

這事聊完以後,愛立才問道:「你這會兒怎麼過來了?是有什麼事兒嗎?」

序瑜笑道:「我剛才去徐廠長那邊,看到你冷著臉從許總工辦公室出來,這會兒得空了,就想着過來問問你。」

愛立苦笑道:「我當時給氣的,都沒注意到你。」把許有彬要升舒四琴為清棉車間主任的事,和序瑜簡單說了一下。

章序瑜聽完以後,就皺眉道:「這事要是不成,舒四琴心裏怕是會對你有點芥蒂。」

愛立點頭道:「我知道。」她今天在許有彬辦公室里,沒有點這個頭,以後但凡傳到舒四琴的耳朵里,多少都會不高興。

但是廠里有規定,車間主任必須是助理工程師,整個漢城的紡織廠都是這個規定。如果舒四琴業務能力出挑,能夠勝任這個崗位,破格提拔也是允許的。但是舒四琴是操作工出身,並沒有經過系統的學習,就是廠里最近舉辦的許多夜課,也沒見她去參加過一次。

貿貿然將她擢升到車間主任的位置,是對其他工人和生產的不負責。

序瑜微微嘆了一聲。舒四琴能有今時今日的聲譽,其中也有愛立早期提拔之功,沒想到現在鬧得,兩個人站在了對立面。

愛立笑道:「人和人之間相處,也是講究緣法的,強求不得。序瑜,你中午有空的話,陪我去郵局匯個錢吧!給俞老師的。」

「好!」

愛立這時候才想起來,問道:「你剛才去找徐廠長,是有什麼事嗎?」

「哦,65年入學的大學生,最近開始分配了,分了一些到我們廠里來,我們科長讓我去問下徐廠長,最近要不要開個新員工入職大會。」

愛立好奇道:「來的多不多啊?徐廠長那天不還說要精簡嗎?」

序瑜搖頭道:「不多,現在城裏哪敢留他們,除了出身老貧農老工人的子女,大部分要按照『四個面向』的指示,全趕到全國各地的基層去了。」

愛立知道『四個面向』分別是面向農村、工廠、學校和部隊。可都不算什麼好去向,說是工廠,也是分配到偏僻、落後的小城市,像陝北缺水的地方、皖省那一大片荒地一樣的淮北大平原,都是亟等著建設、開墾的地方。現在一提當老師,人人自危,比讓他們去開荒還難。

至於最後一個「面向部隊」,也是去部隊農場開荒。

愛立道:「我家有個親戚,最近來漢城上工農兵大學,不知道兩三年以後,畢業分配能分到哪裏去?」

序瑜笑道:「三年以後,條件總要好起來了吧?總不能還把大學生一窩窩地往農場趕?那誰還願意來念大學?」

愛立聽她這比喻,像趕小豬崽一樣,也不由笑道:「也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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