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零章
五月初九，一個吉利的ri子。一大早起來，縣城裏孟家酒坊的門口就熱鬧起來，忙前忙后的大多是店裏的夥計。藍底金字的招牌提前掛在了店門上方，並裝飾上紅綢做成的大紅花。半人高新漆的洋槐木曲尺櫃枱還散發着桐油的清香，大掌柜的一身嶄新的藏青sè長袍，漿洗得十分挺妥，正指揮着夥計們擦拭貨架上一壇壇的新酒。一塵不染的貨架擦了一遍又一遍，大堂正中擺了兩套嶄新的方桌條凳。
孟遠山親自書寫了新店開張的喜聯，上書「開業大吉，試品五月新釀熟；醇香醉客，還飲佳節富餘酒」，張貼在門框兩側。馬福全請來的舞獅隊早早地等候在院內，只等著主人家鞭炮齊鳴之時上場助興。
ri上三竿，送過請帖的客人還沒有一個來到，眼看離算好的時辰不久了，孟懷玉有些沉不住氣，一連到大門口看了幾次。孟遠山見了直怪他沉不住氣。孟懷玉也想四平八穩地坐在屋裏等著，他雖然心裏清楚，送過請帖的客人怎麼說也有七八成以上把握會到場，不至於開業當天便冷了人氣，但還是不免有些忐忑。這是孟懷玉在東成的開山第一斧，若是真的落了空，還真讓他沒臉在東成混下去了。
梅妮兒心裏比孟懷玉還要着急，陪着他在門口東張西望的。夥計們已經將鞭炮掛好，屋裏桌上也擺了點心茶水，見主家沒有什麼別的吩咐都一個個垂手立在廊檐下。
遠遠地看見治安軍的幾個士兵抬着一副匾額走了過來，待他們走近了，孟懷玉才看清原來是丁慶辰帶着手下前來賀喜。丁慶辰一見孟懷玉，趕忙笑呵呵地上前抱拳，開口便打趣道，「恭喜孟教官，如今升作『酒司令』了，哈哈！」
孟懷玉跟他並不見外，也知道他的脾氣，見他第一個率隊前來，自然十分高興，哈哈一笑道，「丁營長高抬我了，既然你老兄這麼說，那以後凡是喝酒的事情可要聽我這個『酒司令』的了！」
「那是，那是！」丁慶辰爽朗地笑開了，「孟教官這當了『司令』可是也不能放下教官不當啊，」說到這裏丁慶辰降了降聲調道，「你不知道，這段時間弟兄們可想你想得要命啊！要不是駐地管的嚴，恐怕知道消息的早就全都過來了！」
「治安軍弟兄們的深情厚誼，我這裏心領了，丁營長回去替我謝謝大夥兒！」孟懷玉微微動容道，他心裏清楚雖然丁慶辰說的是客氣話，不過也有六七分是真，至少王玉柱這一干人是肯定要到場的，即使沒有接到請帖。
「孟教官可有些不夠意思啊！」丁慶辰佯作不滿之sè，輕輕拍孟懷玉的後背道，「你這請帖只送給了龍大縣長，居然把一起出生入死過的老丁給忘了。若不是縣長派我來送這塊匾，我還不知道你老弟在東成開起了這麼大的生意呢！真是太讓哥哥我傷心了！」
孟懷玉趕忙顯出一臉愧sè，一拍腦袋道，「哎呀，丁營長千萬莫見怪，這幾天都把兄弟忙壞了，對不住啊，實在是對不住！這麼辦，今天晚上我在泰和飯莊重擺一桌，到時候把弟兄們都叫來，我一定先陪你連干三碗，怎麼樣？」
「哈哈，好！孟教官果然是夠爽快，」丁慶辰笑着，隨即話鋒一轉道，「廢話不多說，今天弟兄們還真是有公務在身，喝酒的事就暫且記下啦，還是請你這『酒司令』以後下命令吧！」
孟懷玉疑問道，「嗯？什麼公務這麼要緊，丁營長連喝杯酒的工夫都耽擱不得么？」
丁慶辰轉頭朝聽香別院的方向看了一眼，又道，「孟教官不知道嗎？嗨，料你這幾天也夠忙的，不知道也不為怪。前兩天來了個考察團，這不王玉柱他們全被調去搞保衛工作了，不然他今天也非來不可！」丁慶辰說着話一擺手，示意手下人把匾額抬過來，交給孟懷玉手下的夥計。
「瞧瞧，」丁慶辰順手解開紅綢布矇著的匾額，一邊指著道，「『ri進斗金』！怎麼樣？俗是俗了點，不過卻是實話，對不對？哈哈！」
孟懷玉望着他道，「丁營長這才是生意最高境界啊！」這時另一個士兵捧上一個木製托盤，也是用紅綢矇著。丁慶辰揭開紅綢，托盤上整整齊齊地碼放着八筒用紅紙卷好的銀元。
「孟教官，這匾額呢是縣長送的，我算是帶到了，」丁慶辰一手指了指牌匾，一手接過托盤交到孟懷玉手中，「這些是丁某人和全營弟兄的一點意思，請老弟務必要收下。」孟懷玉剛要張口推辭，卻聽丁慶辰大聲道，「好啦，丁某公事辦完，這就回去向縣長復命！孟教官，今天你這裏忙得緊，丁某公務在身，就不多打擾了，咱們還是兵營再見吧！」說罷便轉身大踏步地向通樂大街方向走去。
孟懷玉緊追幾步，沖着丁慶辰的背影喊道，「丁營長——等一下，等一下！」卻見丁慶辰頭也不回，朝後面擺了擺手，帶着人很快就離開了。孟懷玉追他不上，便返回來，讓馬福全趕緊套車，派夥計把剛剛帶來的五六壇高粱燒裝上，送到丁營駐地去。
大掌柜的把剛收到的禮金放到一邊，指著用來登記禮金的冊子詢問這一筆如何記法，總要歸於某人名下。孟懷玉想了想，告訴他就記在丁慶辰頭上好了。這禮金冊子上的人情，將來總歸還要還的，收下就收下吧，孟懷玉心想。
送走了丁慶辰這一波，緊接着來的便是一位馬三爺的當地士紳，那人帶了幾個僕從，賀喜完畢便奉上禮單，由夥計們接引著去了後院中休息。
馬福全走過去跟孟懷玉說開業的吉時已到，可門前院中就馬三爺這麼一位客人，讓他拿個主意，這鞭炮、鑼鼓點兒和舞獅隊是不是要上場。孟懷玉剛剛從丁慶辰到來的喜悅中緩過神來，聽馬福全一說，頓時又覺得一股子冷氣直衝後腦。
正在懷玉愣神兒的工夫，孟遠山從後院走來，跟馬三爺互通道賀見禮后，來到前面店中，正好遠遠聽見馬福全的話，便道，「福全，通知前面夥計咱就按定好路子來，客人來不來是人家的事，可時辰誤了是咱自家的事情，快去，不要再來問了！」
馬福全看老東家面sè不佳，知道多說無益，便知趣地去安排手下夥計幹活。不大會兒工夫就看見夥計們點起了鞭炮和開山禮炮，隨着鞭炮噼里啪啦的炸響，開山禮炮也隨即震耳yu聾地轟鳴起來。鑼鼓一響，舞獅隊便盛裝登場，在孟家酒坊門前的空地上賣力地舞動起來。
孟遠山臉上掛着微笑看着面前的景象。孟懷玉的臉上的笑容卻像僵硬了一樣。馬福全這時忽然靈機一動，招呼著夥計們一字排開在店門前，齊齊向老少兩位東家以及大掌柜鞠躬致意，異口同聲向他們也是向孟家酒坊恭賀開業大吉大利。
孟懷玉看了心裏稍稍輕鬆了些，不由地對馬福全又高看一眼。這時馬福全又帶領眾夥計仰視着店招大聲背誦新店的店規。眾人異口同聲，底氣十足竟把鑼鼓聲給壓了下去。
這時通樂大街街口處出現了一群人，為首的正是林老爺子。這群人在他的帶領下很快來到酒坊前。林世榮看見孟遠山正站在門口，趕忙上前拱手致歉道，「遠山老弟，我這緊趕慢趕總算是趕上了！」回頭又指著身後的人道，「都怪這些個後生，害我等了半天，不然這第一個道賀的肯定是老頭子我啊！」
「哈哈，這也不晚，這也不晚啊！」孟遠山笑着扶住林世榮的雙臂，把他引進屋內。林世榮把帶來的人一一向孟遠山介紹。原來林世榮是準備把林姓同宗的各家掌柜都召集齊了，一起前來給新店捧場，壯壯聲威，誰知道卻因為這些族人都有各自的事情，一時卻很難湊齊，這才耽誤了些時辰。
懷玉私下數了數，林世榮老爺子帶來的人足有五十多，由此也可見林家在東成的實力。聽林老爺子介紹，這群人中與林敬堂同輩的居多，少數幾個看着年輕些的也是林姓家族已經頂門立戶的，是林世榮的孫輩。這群人的職業也是五花八門，散落在各行各業中，還有剛剛從外地趕回來的。
林老爺子的到來讓原本冷清的後院熱鬧起來，夥計們提着茶壺在各桌之間走動及時為客人們續水，同時把事先準備好的果碟端上，把空碟子撤下。林姓人都相熟，大面上跟孟遠山等打過招呼之後，便開始三三兩兩地聚在桌旁閑談起來。若是外人進來，怕是要誤以為這裏成了林家人聚會的地方。
這樣一來，自稱馬三爺的那位頓時尷尬了起來，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像個局外人一樣。
孟懷玉見了，趕忙私下叮囑馬福全，讓他不要到處走動，專心去陪好那位馬三爺。自己則回到門口，迎接新來的客人。
後院的客人們正在談天說地，新店門口的鑼鼓聲突然停了下來。一陣陣清脆的竹板兒聲傳到人們耳朵里。那快板兒花樣繁多，直聽得院中的人們不約而同地安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