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棋子16

第八卷:棋子16

謝輕雲察覺到莫待的神色有異,以為他哪裡不舒服,忙問:「怎麼了?」

「我想看看木蘭策長什麼樣。」莫待的笑容倦倦的。「我去湊個熱鬧。」

「這木蘭策是無字天書,你拿到了也看不出所以然。再說,你既不想長生不老,也不想號令武林,更不想統帥三軍,要那玩意何用。」謝輕雲道,「這東西就那些富貴人家和官家老爺最感興趣,聽說有人派出了大批秘侍,正四處尋找。不管這木蘭策最後花落誰家,怕是以後都不能睡安穩覺了。」

「我不怕睡不著覺,我怕我的好奇心得不到滿足。」

梅染道:「若按仙界的品級算,未央夫人多年前就已是上神之身。你打不過她的,不如……」

「不如我去。」雪凌寒道,「打不過我可以智取,必定不讓你失望。」

「不用。我太久沒跟人打架了,手癢得很,正好趁此機會磨磨皮,活動活動筋骨,看看這段時間功夫倒退了多少。」莫待說著邁步出了結界,朝擂台而去。許是他安閑的模樣太過扎眼,未央夫人一眼就看見了他。待他站定,未央夫人笑問:「公子是何方人士?妾身瞧著眼生得緊。」

「江湖草莽,來混點銀兩買酒喝。」一問一答間,台上又多出一個人,竟是方星翊。莫待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順便將那七八個衣著各異的男女粗略打量了一遍。「著急的先上,在下收尾。」

未央夫人的目光從莫待的額頭滑向他的腰間:「公子不用劍?」

「對,我不用劍,嫌麻煩。不違規吧?」

「不違規,能贏就是本事。」未央夫人臉上那無時無刻不在的笑容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莊重與嚴肅。「閣下可是碧霄宮的莫待莫公子?」

「正是在下。夫人見過我?」

「未曾。只是聽星魂說起過。」未央夫人深深一拜,行的竟是江湖中人感恩的大禮。「妾身多謝公子當日替星魂擋去一劫。」

莫待側身閃過:「夫人弄錯了。當日我救孟星魂並不是想和他攀交情,我是為了自己的心。我與他的比賽是你情我願,公平合理。我技不如人,受傷在所難免。我那麼做,只是為了不讓別人事後戳我的脊梁骨,說我仗勢欺人。」

未央夫人笑了:「莫公子快人快語,妾身喜歡!以前的事咱們不提了,先說眼前。莫公子也想要木蘭策?」

「想,能不想嘛!我想用木蘭策換錢,很多很多的錢。」莫待一副財迷心竅的樣子,「為了得到它,我整日里茶飯不思,神魂顛倒,別提多難受了。」

「莫公子缺錢?不應該呀!」未央夫人瞥了一眼雪凌寒,接著又瞥了梅染兩眼,笑得意味深長,「那兩位都是吝嗇鬼么?還是說,他倆已經窮得供不起公子的酒錢了?」

離了雪凌寒跟前,趕上莫待想胡說八道騙人的時候,他的嘴不但不比夜月燦的遜色,反而要利索三分。他壓低了聲音,話里話外透露著萬般無奈:「豈止是吝嗇,簡直就是摳門到家了。您瞧我這面黃肌瘦的,就靠兜里的一點小魚乾果腹充饑了,太慘了!夫人若是看不過眼,不妨賞我個萬兒八千的,我這裡先行謝過。」

未央夫人一改嬌媚溫婉的做派,哈哈大笑。她朝莫待身上一歪,像根菟絲草攀上他的肩膀:「不用謝,不用謝……妾身願意給公子錢花。」她的手伸向莫待的脖子,卻在最後關頭縮了回去,捏著絹帕掩嘴哧笑。

方星翊心想:這尺度!凌寒的醋應該夠喝到明年秋天了。他見莫待並沒推開未央夫人,又想:也是個不省心的主,估計也就只有你能讓凌寒抓狂了。

夜月燦等人齊刷刷地看向雪凌寒,卻見他沒有太多表情,都好生奇怪。

莫待一把抓住未央夫人的手,用曖昧的語氣道:「夫人若是想摸我,儘管放開手腳,不必客氣。只是有一點我要申明,我很貴!」

「有多貴?公子開個價。我妖界最不缺的就是錢。」

「與夫人這樣的美人在一起,談錢未免太俗氣了。不如……」莫待不輕不重地摸了未央夫人的腰一把,長眉一挑,眼中流轉著萬種風流。「不如今晚你我把酒話情,共度良宵,也不枉咱倆認識一場?」

未央夫人笑道:「好啊!妾身也正有此意。只是,公子不怕你家那位公子不高興么?」

「當然怕了。他要是鬧起來,我可沒好日子過。所以嘛,我得贏點東西回去討他歡心。」莫待挑眉看向木蘭策,笑問,「夫人能不能告訴我,這東西是從哪兒得來的?是不是一位戴面具的先生給你的?」

未央夫人面不改色,嬌笑道:「這可是秘密,妾身不能告訴你。」

「那我換個問題,你們殺了他?」

「妾身不知。東西是別人給的。」

「明白了。麻煩夫人給孟星魂帶句話,木蘭策他可以留著,但要保證那位先生的安全。倘若他不按照我說的做,我必定踏平碧雲天,砸碎他的狼牙,用令狐雲驍的皮毛做手套。」

未央夫人揉著莫待的耳垂,嗔道:「小小年紀,說出來的話卻毒得跟刀子似的,也太傷人了!星魂肯定不樂意聽見這話,妾身還是不說的好。」

「帶不帶話在你,聽不聽話在他,如何行事在我。夫人看著辦。」

台下的人只看見兩人沒羞沒臊地調情,卻聽不見他們的談話內容,都大為好奇,不禁議論起來。對木蘭策沒興趣的,抱著膀子看熱鬧,說著葷話時不時起鬨幾句,圖個樂子。勢在必得的,一邊緊張兩人是否在密謀一場變故,一邊催著趕緊開場,生怕耽誤了自己的奪寶進程。

謝輕雲的心思完全不在這上面,他在想雪凌寒:剛才因為幾句玩笑話,就差點跟曲玲瓏翻臉動手的人,轉眼間就改性了?絕無可能!既無可能,為何他一點都不生氣?想那未央夫人是個絕色尤物,任由她對阿獃動手動腳,絕不是雪凌寒能忍受的。可是他偏偏無動於衷。為什麼無動於衷?只有一種可能:阿獃是個女人!兩個女人說笑打鬧,自然無傷大雅。女人?!謝輕雲被自己突然冒出來的想法結結實實嚇倒了!他的腦子至少有半袋煙的功夫是空白的!回想過往種種,他否定了這種想法:除了從不與人共浴,阿獃的言行舉止簡直爺們得不能再爺們了!然而,只有在男子靠近他時,雪凌寒才會吃醋拈酸。而阿獃向來對女性溫和有禮,也不抗拒與她們近距離接觸。就像那日在鳳來客棧,他教秋嫣然和凌秋雁劍法,是手把手,身貼身的。以他的性格,這相當反常!最反常的還是雪凌寒,他只在一旁看著,沒有表現出絲毫不悅。是啊,沒必要不悅,因為他知道阿獃是個女兒身!是了,是了,就是這樣……想到此,謝輕雲心頭陣陣絞痛:你為什麼要把自己藏起來?你到底背負著怎樣的命運?你一定很累很痛很孤獨吧?我沒用,不但給不了你保護,還處處讓你操心!熱淚湧進眼眶,就要翻滾而出。謝輕雲衝出結界,奔向沒人居住的陋巷。他已聽不見夜月燦的喊聲,看不見比賽場上的爭鬥,他只想找個沒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哭一場。

小巷幽深,靜寂無人。

謝輕雲躲在一株盤根錯節,爬滿藤蔓的老樹後放聲大哭。他哭自己眼盲心拙,哭自己不夠勇敢,哭自己錯過,哭自己的無能為力。哭得更多的,還是為莫待。他實在想象不出,一個人要經歷多少傷痛,才可以將自己偽裝得如此天衣無縫!他太心疼了!如果命運可以交換,他願意為莫待承擔所有的苦難!

雪凌波站在不遠處,默默無語,眼神十分傷感。他剛到碧雲天就看見謝輕雲甩開眾人獨自離開,便一路跟了過來。他很難過,不是因為那些眼淚不是為他而流,而是因為謝輕雲哭了。等謝輕雲哭得差不多了,他走上前遞過去一方潔凈的手帕,輕聲道:「是因為莫公子么?」

謝輕雲嚇了一跳,這才發現面前多了個人:「你……你怎麼來了?」他接過手帕捂住眼睛,悶聲道:「我丟人了。」

「為心愛的人落淚,不丟人。」雪凌波坐進謝輕雲的影子,很輕很輕地嘆了口氣。「莫公子那樣的人很難叫人不喜歡。他太耀眼了!你好眼光,挑中了一個光芒萬丈的人!」

「你怎麼知道我是為他,而不是別的人或事?」

「那晚我們夜遊琅寰山,每每提起他時,你的聲音中總有一種別樣的溫情和歡喜。」

「啊?你……你聽出來了?我表現的很明顯么?」謝輕雲緊張地問,「是不是一眼就能看穿?」

「沒有。你掩飾得非常好!」雪凌波忙道,「他們都忙著聽熱鬧,哪裡顧得上琢磨別人的心思。我……我是無意間發現的。你很怕別人知道你的心事?」

「從前我是不怕的。後來……後來我很怕!我怕我的這份心情影響他們的感情,成為他的負擔。」

「怎麼會?你與莫公子是知交,你做什麼他都能理解,他又怎會不理解你的心情。」

「他理解,未必別人也能理解,我是一丁點也不捨得讓他為難的。」謝輕雲苦笑道,「真希望自己有一顆慧心,能看破一切。」

「世間事,除了生死,唯情之一事最難看破,也最叫人難過。」雪凌波搓著手指,低聲道,「看不破是因為愛。既然愛,就該坦然面對隨之而來的所有後果,不執著於得與失,悲與喜,好與壞也都一力承擔。」

「沒想到你在感情方面這麼勇敢。你有喜歡的人了?」

雪凌波定定地看著腳下的落葉,點頭:「是,有了。」

「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一個溫柔深情的人。」

「真好!改天我請你倆喝酒。」

「如果能出七星湖,我赴約。」

謝輕雲審視著雪凌波,道:「你最近變化很大。為什麼?」

雪凌波沉默半晌才說:「因為我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謝輕雲點頭:「這主意不錯。若你願意,咱倆可以同行。」

「我願意!我……我需要一個像你這樣經驗豐富的人帶路。」

「那說好了。待江湖事了,你我結伴而行,游遍名山大川。」

雪凌波笑了:「嗯!一言為定!」

「手帕髒了,我洗乾淨了還你。」

「不用。又不是值錢的東西。」雪凌波拿過手帕收好,「回去吧,時間久了會惹人疑心。你先走。」

「為什麼不一起走?」

「三叔不喜歡我與嫡系以外的人交往。若是被好事的說到他面前,我是沒所謂的,早就習慣了他的各種說教。可你不一樣。眼下這個節骨眼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比我想象中的還細心。謝了!」

「別這麼客氣。回見。」雪凌波繞進另一條小道,繞遠去往碧雲天。

擂台上,只剩下方星翊與莫待。未央夫人繞著兩人轉了一圈又一圈,似乎拿不定主意:「兩位公子,你們一直分不出高下,可如何是好?」

方星翊道:「既然品酒分不出高下,不如咱倆比劍?」

莫待搖頭:「比劍就算了,我今兒個犯懶,不想打架。關鍵是,凌玥上神的禁劍令昨天才剛剛到期,我今天就舞刀弄劍,顯得我多等不及似的。」

半空中突然響起一陣銀鈴般的笑聲。笑聲過後,雪千色拎著一壇酒出現在方星翊側旁:「既然不比劍,那就還是品酒吧!這酒是我來的路上剛得的,特別好喝。不如咱們就用它來比試?星翊哥哥,你一定要贏!」

方星翊微微笑道:「別調皮,這裡得未央夫人說了算。」

未央夫人拿過酒聞了聞,撫掌道:「確實是好酒,有資格被品鑒。那這次咱們換一個比法,誰給這酒取的名字最貼近它本身,就算誰贏。」見莫待與方星翊都無異議,遂倒了兩碗酒放在兩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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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月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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