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16章 有驚無險

話說回那日在肉鋪前，聽得宋伊人的一句道歉，就呆愣的顧雁風連夜就回了縣城，進了自己的屋子，躺下就睡。

直到日落西山也不見醒，自小跟顧雁風一起長大的小廝將夜覺得不對，進來一看，這位爺面色潮紅，渾身上下都是濕噠噠的汗。

將夜伸手一摸，額頭滾燙。

「來人！快來人，去叫西巷的王大夫來！少爺起熱了！」將夜怕風吹了顧雁風，走到門外，關了門才叫人。

顧雁風能聽見外間將夜的呼喚，但耳邊又似乎有風呼嘯而過，颳得他實在聽不真切。甩了甩頭，乾脆不聽，又沉睡過去。

他夢見自己八歲那年，在父親被貶任職的路上發了高熱。他是被火燎的疼痛叫醒的，一睜眼，便是衝天的火光，他娘抱著他有些吃力，但無論如何也不肯放下。

可是怎麼逃呢？他在夢裡焦急的打轉，就像十年前他娘一樣。

四處火光灼熱，顯然起火的不是一處，最後門口那根梁塌下來的時候，平時嬌嬌弱弱的母親卻用脊背撐起了它.

顧雁風得以從那到塌了大梁的門下逃生…

一時間卻看到自己懷中抱著一個小男孩，飛馬從他身上疾馳而過，一腳就將他踢得吐出血來……那種瀕死的感覺，就好像當年火場里的窒息一樣，令他膽寒。

一時間又看到宋伊人那個女人，掐著腰、皺著眉，讓他「跟狗一桌」…

畫面卻又一轉，宋伊人雙眼瞪得如紫葡萄般，誠懇地跟他說「對不起」…

多少年沒人跟我說過對不起了呢？爹一般管我叫孽障，無論對錯都只會叫我滾。

小姨母本來很疼我的，後來她成了父親的繼室，就不疼了，為什麼呢？

顧雁風不理解。

但他知道，父親恨他，若不是救他，母親不會死。

當然他也恨父親，若不是父親學人死諫，那把火就是不存在的，母親也不會死。

渾渾噩噩一整夜，顧雁風終於在湯藥的作用下，清醒了一些。

「將夜。」顧雁風的聲音仍然嘶啞

將夜殷勤地湊近來：「哎！公子你吩咐！」

「去查查洪武大街最近發生什麼事了。」顧雁風想起夢中洪武大街飛馬疾馳的那一幕，沒來由地覺得心口一痛。

將夜當然什麼都查不出來。白天睡夠了的顧雁風，晚上說什麼都閉不上眼睛了。他想著宋伊人的話，還有那個夢，所以洪武大街上會有個男孩？那如果我不去，小男孩會死嗎？我會死嗎？

直到天蒙蒙亮，他終於眯了一會。

「將夜！」顧雁風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朝外邊喊道。

「來了公子！你吩咐！」顧父是文臣，但顧雁風卻從小習武，連帶著將夜也跟他一起，如今長得五大三粗。他想著公子萬一有事叫他，就一直睡在廊下。所以一聽見自家公子召喚，立刻一溜小跑進來。

「去縣城！」顧雁風一邊走一邊整理衣服。

「得嘞！咱去杏花樓還是春風樓啊？」

「多嘴！去洪武大街！」

「那就是春風樓了！」將夜喜滋滋地接道。公子都有力氣逛樓子喝酒了，想來是全好了！

到了洪武大街，將夜傻眼了。顧雁風帶著將夜，就蹲在洪武大街西頭的街邊，旁邊就是賣蘿蔔的老農。

「公子，您這是？」前兩次碰到宋伊人，顧雁風都沒帶將夜，所以將夜並不知道宋伊人那些話。

「怎麼了？這不是洪武大街嗎？」

「是，但是……」

「但是什麼但是，閉嘴……」顧雁風將手裡的花生殼丟到將夜頭上，目不轉睛地盯著洪武大街上來往的人。

旁邊賣蘿蔔的商販顯然認識他，本想搭話，但看將夜遭到了斥責，也就閉嘴了。

顧雁風在洪武大街蹲了一整天，中間讓將夜買了兩個餅子，就蹲在原地啃。

這餅看起來沒有那個小娘子做的好吃！餅是真好吃，人也是真損！顧雁風心裡莫名有了這麼個想法，又狠狠地咬了兩口餅子！彷彿這餅子是那小娘子一般。

直到太陽快要西落，街上的店鋪開始關門，賣蘿蔔的老農也走了，遠處驛站的燈火也亮了起來。

顧雁風想，今日算是白等了，抬腳就往旁邊的茶樓去，但還是上了二樓，準備隨時關注著洪武大街那邊。

一盞茶后，洪武大街由東向西竟然真的衝出一輛馬車，那馬彷彿受了驚，撒開四蹄，一路狂奔著，仰著脖子嘶鳴，任憑那趕車人如何吆喝、甩鞭子都無濟於事。

顧雁風「豁」地站起來，快步走到二樓的欄杆處向下看。洪武大街西面真的有個小男孩！

隨著二樓傳來一聲巨響，少年踢翻了桌椅，猶如鳥兒一般輕輕巧巧飛了出來。足尖在旁邊的餛飩攤上一點，隨即落在洪武大街上那個男孩身邊。

此時馬車已經近在眼前，那馬前蹄高高抬起，一個擺頭就將車把式甩了下來。而它還是瘋狂地向前沖，像一陣旋風似的，什麼方向也不辨，將路兩邊的攤子掀翻不少。

身著勁裝的少年緊接著一個利落的翻身，穩穩地落在大街一側，懷裡還抱著剛剛那個兩三歲大的小男孩。

顧雁風看著那馬車，四面皆是昂貴的絲綢所裝裹，鑲金嵌寶的窗扇掛著一簾淡藍色的縐紗，由於驚馬亂竄，縐紗撩起一角，顧雁風看見馬車裡的女人，身著綾羅。

縣裡並沒有幾家用得起如此華麗的馬車，非富即貴，甚至可能來自京城。顧雁風心裡想著，就停下了想要制服驚馬的腳步。

果然被甩下車的車把式站起身後，一個踮腳就重新躍了上去。

練家子。顧雁風靜靜地看著，沒再出手。他對於一切跟「京城」沾邊的人和事物都諱莫如深。

隨後叫將夜準備了馬車，往宋家莊去

宋家莊。

此時天色擦黑，伊人正帶著小糰子給菜地澆水除草。

「娘，這個是草草么？」小糰子指著一株綠色的植物問，不敢伸手去拔，這可是她和娘親辛辛苦苦種下的苗苗，萬一拔錯了呢！

「這是小白菜呀，音音看，這是橢圓形，這樣的綠色葉子就是白菜，旁邊的條形才是雜草！」伊人手指著白菜的葉片，在旁邊土地上畫一個橢圓形。

「這個叫橢圓形！」音音興奮地叫著，也用小手指在地上畫一個近似的形狀。

剛剛還喊著要給白菜苗苗除雜草的小糰子，現在又把雜草拋到腦後了，在地上反覆地畫著剛學會的「橢圓形」，伊人也不去管她，小孩子就是這樣的，求知慾強，好奇心重，但容易被各種事物吸引，談不上堅持不堅持的，隨她玩去吧。

伊人繼續給菜地澆水，除草，完全沒注意到院外那顆粗壯的大楊樹后，站著兩個人。一個全神貫注地看著院內的她，另一個看著全神貫注的自家少爺，不明所以。

「娘！橢圓形！」伊人正忙著，聽見小糰子叫她，本以為是小糰子又在地上畫了一個好看的橢圓形。回頭一看，卻見小糰子手裡拿著一塊泥巴，那塊泥巴被團成了橢圓形，雖然不是360度的橢圓形，但也是立體了，就像現代的胸牌一樣的扁扁的橢圓。

「呀！小糰子好厲害呀！」伊人是真的驚喜，這個時代普通人家的小孩，尤其是女孩，根本沒機會接受教育，數學教育更是微乎其微，何況小糰子還這麼小，這一下真的令她驚喜萬分！

伊人抱著小糰子，一邊誇獎她，一邊親了親她軟糯的小臉，逗得小糰子咯咯咯笑.

顧雁風看著這一幕，本來準備上門致謝，卻捨不得打破這樣和諧美好的畫面。

他默默地想，自己小時候，也是這樣被娘親抱在懷裡，疼愛又憐惜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