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出陣（二合一章節）

一晃而過三年，蕪青花十六歲。

隨著時光歲月流去，蕪青花越來越無法入眠。像是心中隱約對某種事情的發生有預感，他開始頻頻為母親和妹妹帶去一切他所見到的美好事物。

時間快要到了。

但具體要到來的是什麼，蕪青花並不知道，或者並不願意想起。

今夜蕪青花也照常醒著，悄悄爬上聳雲山。

已然熟悉十二座聳雲山的蕪青花，獨自一人趁著無月夜色上山也輕車熟路。他握住山壁上的藤蔓攀爬之間，順手採下一朵淡藍的崖蓮別入腰間。

崖蓮少見，花瓣晒乾還能夠做香包。只一朵帶回去不太好，再找找還有沒有第二朵吧。

蕪青花在崖壁上尋找，忽而感覺到崖壁微亮。

月亮出來了嗎？

蕪青花抬起頭，恍惚間好似看見幾枚流星滑過烏雲之下，佛光明亮一路驅散黑暗，滑入鼓戶鎮中。

方向是，蕪青花的家。

母親和妹妹都在家中熟睡。

蕪青花感覺雙手在顫抖，他飛快跳下崖壁，一路飛奔沖回家中，卻見到院門大開。他的心一沉。

時間到了。

門內燈火通明照耀而出，火光隨風搖曳，將整座院子照映的猶如幻影。無數道披著袈裟的身影被拉長投射出來，他們之間兩道纖長的影子無助地靠在一起。

無數次出現在蕪青花夢中的話語在院中響起。

「這裡竟然有屍鬼？」

「後退！」

「幸好並非積年老妖，看起來還很弱小。」

「師叔，拔除她吧……」

聽見這句無情的審判，蕪青花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直接衝進院門。他強行用肩膀頂撞開分散站立的佛修，在一片驚詫的目光中擠入包圍。

「這是……小孩？」

被從屋中強行拉出的蕪姜女和璇儀看見蕪青花，害怕的面孔上立即亮起希冀。見她們目前還無事，蕪青花鬆了一口氣，轉身看向眾佛修。

「你們是誰，為何私闖我家宅院？」

聽他聲音冷冷麵上厭惡不似作假，眾佛修面面相覷。其中一修士一邊警惕著蕪姜女和璇儀，一邊友善對蕪青花道：「你先站過來一點，不要靠……太近。」

「該走遠點的是你們。」蕪青花卻絲毫不領情，他不動聲色打量著面前的數十位佛修，最終目光落在一位中年佛修面上。

中年佛修留著修道佛中少有的黑色長須，他的眼中透露出鎮定和淡然，與其他年輕修士並不相同。

正當蕪青花推測，他應該就是這群修士中真正的話事人時，中年修士忽然開口道：「這兩個女子是你的什麼人？」

關你什麼事。蕪青花幾乎脫口而出，但一聽見中年修士的聲音，他心中莫名湧起敬仰之情，口氣不由得柔和下來：「……是我的母親蕪姜女和妹妹璇儀。」

此言一出，眾人嘩然。私下竊竊私語一番后，他們看向蕪青花的目光全都帶上憐憫。蕪青花並不理會其他人，只是望著中年修士。

「我想起來了。」又是先前發言的那名修士，他吟唱一聲「萬生大自在」，對中年修士道，「荊門師叔，他就是那個逃避為大自在供花之德的蕪青花。」

「奇怪，三年前他母親蕪姜女應當還活著，哪怕剛逃走便死去，短短三年之中，怎麼可能發生屍變？」

蕪青花下意識皺眉反駁：「我母親還活著！」

「怎麼可……」修士越說聲音越低，眼神在蕪姜女與蕪青花之間來迴轉悠，旋即猛然領悟到什麼，激動地看向荊門大師。

「師叔，該不會他就是？」

荊門大師面上浮起笑容，緩步走上前來對著蕪青花合掌垂首道：「若如你所說，蕪姜女依舊活著，我們確實無需將她拔除。」

在眾人目光注視之下，蕪姜女神色晦暗地低下頭，她的身上透露出濃濃的脂粉香味，皮膚猶如窯瓷，蒼白柔膩沒有一絲血色。

蕪青花握住她的手，堅定道：「當然，母親活著，她從未離世。」

「但是，你看。」

荊門大師含笑著唱念一句，手指往蕪姜女方向輕輕一點。只見一盞佛燈在蕪姜女身體之中冉冉升起，從上而下、從內而外將她渾身筋骨血肉照得通透明亮；腐爛的腳趾、灰青的骨骼、流淌於血肉中的黑色膿液，分毫畢現。

蕪青花身側活生生的母親，頓時成為一具站立於地的腐爛屍首。脂粉無法遮掩住的腥臭噴涌而出，除了荊門大師之外的佛修全都以衣袖遮掩住口鼻。

而荊門大師只是悠然道：「血肉爛敗，其氣也散。不過強留於世，一句行屍走肉，如何稱活？」

蕪青花緊緊攥著那隻腐爛的手掌，面不改色：「判定人之生死的，非貌亦非精魄。有人念之，則生於人前。」

「大自在言，萬物始於其心。」

荊門大師面上微笑更甚。他手掌一翻，蕪姜女體內佛光熄滅，但外體上覆蓋著的脂粉已然融化，隱約還算完好的皮膚之間顯露出流動的線條。

「你自悟出大自在法言，想要將母親復活，是么？」

不等蕪青花回答，荊門大師忽而收回手，嘆息一聲。

「實在天才，卻可憐、可嘆。」

「你想說什麼？」蕪青花忍不住出聲，他嘴角綴著冷笑，「你們的大自在不是隨心所欲、自由肆意、萬事萬物皆可扭轉物態，而不顧其天理。怎麼卻不相信人可以復活？」

「人自然能夠死而復生。」

荊門大師閉目嘆息，讓蕪青花一怔。

「古書有言：大自在曾復生天岩州三千萬人，輪迴一日而空。天神不滿以雷電喝問，佛曰獸雲之災奪三千萬性命為天神假命，其人命不該絕。纏鬥三日，天神敗退而三千萬人活。」

「若你為佛子、日後為佛陀後繼，復生一人易如反掌。」

「但，你且看。」

院中忽而捲起一陣微風，荊門大師綴滿金片的袈裟「沙沙」顫動，從每一片金片之上都凝聚起一點佛光，這佛光純白，至善至美、純凈無暇。佛光順風飄起，星星點點逐漸凝聚成一面長鏡。

鏡面正對蕪姜女。蕪青花下意識要擋住蕪姜女的身形，卻見白鏡猛然迸裂，蕪姜女隨之痛苦哀嚎！

「唔！」

白光化作一條長練，將縈繞滿死氣怨氣的怨魂拉出蕪姜女的身軀！

「母親！」

蕪青花連忙抱住脫力摔倒的蕪姜女的身體，驚恐發覺蕪姜女已然不會回應他的話語，他猛然抬頭恨恨厲呵：「你做了什麼！」

荊門大師搖搖頭，微垂的目光帶著憐憫：「不是我做了什麼，而是你對她做了什麼。」

白練纏住怨魂，怨魂凄厲地嚎叫著，整座院子中頓起陰風，眾佛修紛紛唱念經文將其壓制。其魂色扭曲渾濁，甚至看不出人形，沒有一絲一毫的理智存在其中。

「人若死，其魂入輪迴。魂不變則其人不變，因此有來世。」

「你卻貿然將蕪姜女的魂魄扭轉，沒有真正將其活魂復生於肉體上，而是親手把她轉化成了怨魂。」

「怨魂不得入輪迴，既無今生更無來世。」

蕪青花如遭雷劈，渾身冷汗如漿湧出，忽而頭痛欲裂。

荊門大師悲嘆一聲：「你若為佛子，往後從輪迴中找回母親未嘗不可。」

「但現在，你已將你母親親手殺死了。」

怨魂發出一聲尖利慘叫，其影憧憧，怨恨滿盈。

蕪青花懷中母親的身軀漸漸腐化為膿水敗肉，從白骨上脫落，而白骨也散開，最終朽爛為泥。

對了，這番話，蕪青花曾經聽過。

整座鼓戶鎮開始崩塌，天空如水染墨畫暈染滴下，飛散四濺的落雨中，除了蕪青花，似乎沒有任何一個人注意到世界的異變。

荊門大師依舊如三百年前一樣，朝蕪青花伸出手。他的手也隨著世界的崩塌而飛閃出裂紋。

「……佛子出於北，中曲山脈之間，未入道而已悟道，大自在魂傳其命。」

「你是有資質成為佛子、繼承佛陀之位的人。」

蕪青花無言注視著手中唯一剩下的那件衣裙，上面一針一線綉著的女子常穿的祈福花，都是蕪青花為母親所綉。

而隨著世界的崩塌，衣裙漸漸扭轉成一團混沌，從他手中流逝。

不用荊門大師繼續說，蕪青花也記得他接下來的話。

「你想要將怨魂，扭轉回蕪姜女的真魂嗎？」

「我想。」蕪青花喃喃著，說出的依舊是三百年前的答案。

「這世上只有一個人能夠做到，那是大自在。」

「來吧，孩子，跟我來，我會讓你……」

院門轟然坍塌、雨雲重重砸下，轟鳴聲將荊門大師的聲音模糊。蕪青花剛剛將手伸出，腦海中忽而掠過一張不安的面孔。

蕪青花猛然一驚，不由得轉頭尋找璇儀的身影。璇儀遠遠站在坍塌的院牆之下，陰影將她的面孔完全籠罩。

但蕪青花莫名有種感覺，璇儀正在注視著自己。

「如果我走了，那她呢？」

荊門大師的身影緩緩融化，他的聲音不知不覺間已經變成蕪青花的聲音。

「你忘了嗎？她是詭修，現在鬼界大門的縫隙重開，她必須被絞殺。」

……不對。

陣法完全崩潰，世界扭轉融化，一口氣鑽入蕪青花腦中，他猛然倒地！

「師叔怎麼了？！」

金身丹田之中，蕪青花的神魂驀然顫動，周身佛光忽明忽暗，金身也為之共鳴！

「師叔的魂魄……好像掙脫了！」

陣外時刻關注金身內的眾人大氣也不敢喘，就連荊門大師也停下捋須的手，目光不由得凝滯在蕪青花神魂上。

「唔！」

天上八顆假星化為煙塵落入黑雲中，蕪青花猛然睜開眼，金身佛光大作將黑雲直接衝出！

荊門大師欣慰的神色一閃，當機立斷揮手：「攔住詭修，不要讓她逃了！」

「祭天門！」

百來佛修轟然應諾。數十煉虛佛修先盤坐於虛空中，合掌默念經文，天空中頓時穿插飛閃出數千佛光、織做一張巨網將黑雲罩入其中。

駱璇儀試圖后讓退開，卻見一道天門巨影隱隱而顯、傾斜壓下，讓她一時動彈不得。

見詭修被佛光天門鎖住，地上元嬰立即取下頸間金掛珠，往空中一拋。喃喃誦經聲下，掛珠立即崩散開化為數萬顆拇指大小的金色佛珠，每一顆佛珠中都升起一道念誦的身影。

萬顆佛珠鑲嵌入佛光織成的巨網中，天門轟然洞開，顯露出門后羅剎地獄，就要壓下將駱璇儀關入其中！

駱璇儀目光中閃過一道狠厲。她強行鼓動沉睡於體內的龐大死氣，猛然衝破天門束縛，惑仆已然被她取於手中正欲吹開，天門忽而崩散！

「世無佛陀，天門不降。」

「轟！」

天門黯然緊閉消失，佛光巨網震顫、萬顆佛珠飛濺四落、化為塵埃！

數十煉虛修士當空噴出一口鮮血，幾乎昏死砸落地面，被荊門大師揮袍一卷輕輕放下。

但荊門大師的目光不曾落在他們身上，他不可思議地望著攻破天門的蕪青花：「青花……？」

蕪青花一手捂著半面臉，痛苦地喘息著，說出讓荊門大師完全無法聽懂的話。

「不行……她是我，唯一的親人了……」

沒錯，不能讓他們殺死璇儀。

反正對我們而言，親人才是最重要的。

荊門大師猛然反應過來：「大家小心祭出護心經庇佑神魂，詭修恐怕能夠混淆人的思想！」

所以你是被璇儀製作出來的我？

蕪青花凝望著神魂中保持著十六歲少年模樣的「蕪青花」，喃喃呻吟道。

是啊，我是有著兩個家人的蕪青花，是即使母親已然逝世也並不孤身一人的蕪青花。

「蕪青花」溫柔的微笑著，看向流動的黑雲。

你呢？

你連佛子都沒有當上，你真的能夠成為佛陀、救回母親嗎？

蕪青花的呼吸漸漸平緩，而與此同時，他與「蕪青花」之間的界限開始模糊。

我不想孤身一人……我害怕孤身一人。

「青花，醒醒！默念清心咒！」荊門大師忽而覺得不對，他出言呼喚。

但蕪青花一直清醒著。

你要怎麼選？「蕪青花」微笑著回過頭。

對於蕪青花而言，其實沒有別的選擇。

他清醒著，將「蕪青花」吞下。

第一更和第二更合併。今天突然有事回來已經是9點了，不過我會更完剩下兩更的~零點後繼續更新~不過出來可能有點晚，大家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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