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自欺欺人

鼓戶鎮常年落雨，院子里的雜草苔蘚的生長速度總是比蕪青花清理的快，他索性引來一片侵略迅猛的紅柳薇花種在院中，不多久滿院就只剩下紅柳薇花四處綻放的鮮紅。

蕪青花喜歡鮮紅色，那顏色像是隨時隨地都在彰顯生命的活力。熱熱鬧鬧的，告訴他自己並非一個人在這世上活著。

蕪青花最害怕孤獨。

背著空背簍站在廊上吹風，蕪青花悠然遐想盤算著鼓戶鎮外的大片荒廢的田地。萬頃田具是上好的水田，但現在沒有修道佛的監督，無需都種完。他打算開一塊出來種點稻穀，再開一塊棉花田，或者找地方種桑樹。

鎮上其他人家都荒廢了，蕪青花從裡面找出了紡織車架，以後等他弄明白怎麼紡織，他就能幫母親跟妹妹做些新衣。

「哥哥，我準備好了，我們走吧！」

璇儀背著她的小一號的背簍從拐角小跑出來，蕪青花「嗯」一聲自然地慢慢邁步，正好和璇儀並肩而行。

他們依舊每天上山去為母親採集靈草治病，蕪青花那夜過後什麼也沒說，彷彿一切都保持著正常。

只是從那以後，蕪青花開始關注自己妹妹的身世。

原來只是利用璇儀的藥理知識，有再多的疑問蕪青花都可以不管，但如今璇儀已經是自己的妹妹，他覺得很有必要了解一下她。

在山中熟練的採摘靈草時，蕪青花就裝作隨口問：「璇儀，你的這些知識都是從哪裡學來的啊？」

「嗯……」璇儀採藥的手頓住，一雙眉漸漸伴隨思索皺緊，她似乎悄悄看蕪青花一眼，蕪青花裝作自己沒發現。

最後，璇儀依舊像回答蕪青花其他問題一樣，低下頭含糊過去。

「看著看著就學會了。」

又是這樣，彷彿不敢說出真話，或者說出真話後會發生什麼她不願意看見的事情一般。無論蕪青花問她的來歷、她如何住進那座宅院中、還是她的家人在何處，璇儀都是一副強忍著恐懼的表情。

璇儀在害怕什麼呢？

蕪青花將手中的靈草放入背簍，身體轉向璇儀跨出腳步。當他一邊想著該怎麼婉轉地問出話一邊跨過腳下一大片藤草時，只覺得腳腕猛然被枯藤一勾，整個人失去重心面朝下摔進厚厚的藤草堆中。

「咚！」

「唔。」

背上背簍順勢往他頭上一扣，把正要掙扎著起身的蕪青花再次扣在地上。

蕪青花難得羞赧起來，他已經很久沒有犯過這麼笨拙的錯誤。他在藤草里撲騰幾下才想起要先把頭上的筐摘掉，但他還沒來得及碰到筐，面前的黑暗就升起露出光亮。

雙手舉著筐的璇儀站在蕪青花身前，彎腰看著他，面上露出大大的笑臉。

「哈哈！靈草全部扣在頭上啦！」

自如放鬆的笑容，就像是對待親近的人一般毫不設防。

蕪青花趴在地上，頂著一頭草葉片子仰望著她，忽然認真開口道：「璇儀，你覺得我和母親是你的家人嗎？」

璇儀一愣，抿住唇將背簍遞給蕪青花。蕪青花順勢爬起來盤坐在藤草堆上，把背簍放在身前，用手將滿頭滿身灑落的靈草全都撿回背簍中。

他耐心等待璇儀的答案，而璇儀默默蹲下身抱著膝蓋看他。

「嗯，我覺得是。」最後，她低低道。

「你覺得家人是什麼意思呢？」蕪青花不等璇儀回答，自顧自解釋起來，「我認為，家人就是我的世界，我可以包容她們的一切，不論其他人怎麼想。」

深吸一口氣，蕪青花將背簍放到一邊，上前用雙手扶住璇儀的肩膀，直視她的眼睛定定道：「我知道母親早就死去，她是一具屍體。」

「但是，她還活著，在我們面前活著。我們並不會將她看作是死者，對嗎？」

璇儀似乎漸漸明白蕪青花要說什麼，她嘴角邊微微抽搐，看著蕪青花小心翼翼點頭：「嗯，因為母親就是母親。」

蕪青花微笑起來：「對，母親就是母親。」

「而你是我的妹妹，是我的家人，是母親的女兒。對我們而言你永遠不會是異類。」

「所以，不要害怕。」

璇儀肩膀微微一顫，她不由自主抓緊衣服。蕪青花並不給她繼續施加壓力，只是溫柔包容地看著她。

「……你們知道了之後，真的不會害怕我、討厭我、把我丟下又變成一個人？」

璇儀一直在害怕的，是獨自一人。

蕪青花最害怕孤獨。

在駕車逃離的路上、在得不到母親回應的時候，蕪青花依舊喋喋不休向母親說著他看見的、聽見的一切事物，因為他知道只要他的聲音停下，一切就會歸於死寂。

因為他孤身一人。

「不會的，無論你說什麼，你永遠都是我們的家人。這個事實，絕不會改變。」

蕪青花將手放在胸前，對璇儀發誓。

「你絕不會變成孤身一人。」

「我……」

像是終於下定決心一般，璇儀顫抖著嘴唇開口。

「我是，詭修，我並不是人。」

「嗯，這樣啊。」

蕪青花毫無阻礙的接受了。

話打開一個口子，真相就源源不絕流淌而出。蕪青花知道了詭修是鬼界的修士，就像是佛修一樣。璇儀並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來到這裡的，她也不知道怎麼回去。

詭修不需要進食，或者說吃得東西與常人不同，所以她從不吃米粥。

詭修要靠死氣來維持身形，否則就會消失。

「所以如果你不殺人或者獸來吸食死氣，你就無法繼續在這個世上維持存在？」

「對。」璇儀不敢看蕪青花一樣低著頭。

蕪青花思索著，過了一會兒才焦慮道：「那你白天跟我一起採藥，晚上幫母親塗身，豈不是沒有時間去獲取死氣？你不會馬上就要消失了吧？」

確認蕪青花沒有將自己視為異類，璇儀終於漸漸抬起頭：「山上妖獸靈獸之間互相會撕咬死亡，所以我每次上山其實都在偷偷吸食死氣。」

「這樣啊，那就好。」蕪青花長舒一口氣。他站起身重新背起背簍，面色輕鬆朝璇儀伸出手，「走吧，今天快到傍晚下雨的時候，該下山了。」

蕪青花的態度沒有絲毫變化，璇儀終於露出笑臉，拉住她的手站起來。

「嗯！」

很快昏暗下來的鼓戶鎮中，一家燈火照常亮起。蕪青花知道明天還會如此，後天還會如此，世界永遠如此平淡、美好、幸福。

因為這是特意為他設計的一場美夢。

第二更~順便一提，儀妹妹在外面看全過程，心態大概是從成功的喜悅到茫然惡寒的，蕪青花在她那裡的評價詞是：有點噁心

明天就能出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