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他人嫁衣

第一百二十六章 他人嫁衣

翌日晨,桓溫罕有的起得遲了,天子使臣褚歆遲不到晚不到,偏偏一大早趕到太尉府上前來拜會桓溫。

得報,桓溫連朝食也來不及用,簡單梳洗過後交代大開中門來迎天使。

「太尉,這有十多年未曾相見了吧?」,眼見桓溫領著若干屬吏出來迎他,褚歆忙拱手笑道。

「我當誰人,原來堂堂尚書令竟親任天使來荊州,老夫揣揣呀!」,桓溫跟著回了一禮,又道,「臣等恭聽陛下詔書」。

「天子並無詔書」,褚歆道。

「喔?」,桓溫感到有些意外,隨即意識到事情恐怕沒那麼簡單,於是相請褚歆道,「那,褚尚書裡面請,我們廳堂敘話」。

於是桓溫在前,領著褚歆往前院廳堂而去。

桓溫於道中給了幾位屬吏一個眼色,眾屬吏會意,一一與褚歆打了個招呼作別。

來到廳堂的時候,只剩下桓溫和褚歆兩人,一併落座后,桓溫開口便問褚歆此番來意。

「若問來意,太尉安能不知?」,褚歆道,「朝廷對太尉的上疏甚為讚賞,陛下親點我為使臣前來荊州,與太尉商議遷都細節。太尉,你以為我的分量可足夠?」。

桓溫看他言語間似有玩笑意味,當即回了一句:「身為大晉臣子,當為家國社稷考慮,老夫之所以上疏遷都,一片忠心天下人俱為得見。朝廷讚許老夫提議是為太后和陛下英明,遣了你這位尚書令前來與我商議細節,分量自然是足夠的」。

褚歆聽罷一笑,隨之表情一轉,不無憂慮道:「只是如今,河洛之地幾經刀兵禍亂,只怕眼下一片凋敝頹敗吧?此節太尉可曾考慮過?」。

「老夫當然考慮過」,桓溫答道,「回徙人口,經營宮室,用不了三五年洛陽必定繁榮如昔」。

「太尉果然思慮周全」,褚歆贊道,「不過,遷都乃大事,不能不持重。如今我大晉僅據洛陽孤城,西面的潼關和華陰之地皆在胡夷手中,雖東邊的燕國已與我大晉交好,但似乎也防不住秦國旦夕之間兵臨洛陽城下呀」。

一來二去,褚歆雖然明裡說朝廷讚許遷都一事,但是個中細節說起來,卻有百般推託的味道,桓溫心中不免冷笑連連。

擺出一大串難處,這哪裡是讚許,分明是在反對,只不過拒絕得委婉些罷了。

桓溫的目光有意無意在褚歆臉上停留片刻,接著問道:「看來朝廷在遷都的事情上還是用了心思的。既然看出這許多難處,而遷都一事又不得不行,想必朝廷定然有了對策,褚尚書,不如說與老夫聽聽?」。

「一旦遷都,則太后與陛下皆在洛陽,唯安危故,西面的潼關至少要掌控在我大晉手中。而且,我還聽說,現今駐守洛陽之兵不過三千,甚為單薄呀!」,褚歆不緊不慢道。

「那朝廷的意思是……」,桓溫問。

「朝廷哪裡有什麼意思,不過開疆拓土,放眼我大晉只有太尉一人能夠為之,太后和陛下,只是想把事情做得穩妥一些而已」。

褚歆一語道完,桓溫盯著他很久不語,臉上似笑非笑,看得褚歆忐忑不已。

「尚書令果然國之柱石!」,桓溫突然間沒頭沒腦稱讚了一句。

「與太尉相較,不及多矣!」,褚歆忙笑道。

兩人蜻蜓點水般的寥寥數語,雖不曾言及實質,但都已明了對方心意。

褚歆把該說的話都說到了,究竟該怎麼做,只能由桓太尉去仔細權衡,畢竟朝廷沒有駁了他的提議,已經退讓了一大步。

對桓溫而言,褚歆表達出的態度差強人意,遷都一事誰都能看出來,此舉對他桓太尉利莫大焉,朝廷如果不講講條件直接首肯的話,反倒讓人生疑。

議畢,桓溫召集太尉府署吏和荊州署官隆重設宴,在太尉府盛情款待褚歆一行,褚歆辭讓不得,被灌了個七暈八素。

好在他一向口風甚緊,並不曾讓荊州一系人馬窺得朝廷多少真心實意。

是夜散席過後,桓溫接記室袁宏所報,說有一封建康來信十分要緊。

本來他也陪著褚歆飲了幾盞,正要入睡,聞聽有建康過來的書信,便當即命使婢替他著衣,再將袁宏喚入暖閣。

「何人書信呀?」,等袁宏來到跟前,桓溫問他道。

「稟明公,是謝僕射」,袁宏一邊回答,一邊把信札送到桓溫手上。

「是他呀」,桓溫道了一句,然後打開信札快速閱覽起來。

少頃看完,桓溫將信札丟在案頭,對著袁宏笑道:「有點意思!此子看似處處在為我著想呀!」。

「謝僕射也是有所求的,這世上,哪有一心向善的菩薩」,袁宏道。

「彥伯此言中肯」,桓溫點頭道,「我觀朝廷同意遷都是假,他們要將老夫這股禍水引向秦國是真,什麼潼關,怕是沒好意思說長安。朝廷以為替我出得一道大大的難題,老夫定然會畏難而止,可這謝僕射偏還想趁機而動,少年人志向不小,有功業之心也算好事」。

「明公看得透徹」,袁宏道。

「合則兩利,謝家小子如今在朝廷中的角色舉足輕重,能助老夫一臂之力再好不過,少一個對手,終歸好事」。

「明公的意思是……」,袁宏等桓溫說完,估計他已有了定見,於是詢問道。

「回信給他,說老夫從其所願」。

襄陽城中。

褚歆領著一眾使隨從太尉府出來,被那外面的冷風一吹,打了個冷戰的同時清醒不少。

不久,眼見將至城中驛館,他附耳在手下一人身邊交代幾句,隻身一人過驛館不入,直奔謝安在襄陽城中的居所。

方才於太尉府中設宴款待褚歆時,身為長史的謝安也被桓溫請去作陪。不料酒宴才散,座上貴賓褚歆後腳緊隨來拜,弄得謝安有些莫名所以。

「表叔,深夜來擾,我心裡頭很是過意不去」,褚歆一見到謝安便連表歉意。

「元晦哪裡話,你這麼說可就見外了」,謝安招呼褚歆落座后說道,「我在荊州求個清凈,居所簡陋,招待不周之處還望元晦海涵」。

「一家人不說二話,表叔,你知道我不是看重這些的人」,褚歆欠身答道。

謝安含笑點了點頭,好生將褚歆一番打量,隨即不無感慨道:「昔日於東山見你時,元晦才年不及而立,不想如今已經領銜中樞,為我大晉中流砥柱」。

「歲月最是無情,這不,一眨眼功夫,似長度等懵懂童稚如今也長大成人,就莫說我了」,褚歆道。

見謝安沒再答話,褚歆看似不經意再道:「如今兩位表嬸已隨長度移居建康,年長些的泉弟已赴郡縣任上,融融東山盛年不再,怕是表叔也有不少時日未見長度等一班子侄了吧?」。

「長度倒不至於,至於泉兒和玄兒,還是去歲年中天子賜婚時見過一面」,說的是家事,謝安未曾對褚歆有所防備,俱實以答。

「喔?表叔近來見過長度?」,褚歆好奇問道。

「不久前他出使燕國,返身時來過荊州一趟,是以得見」,謝安答道。

「哦,原來如此」,褚歆恍然大悟的樣子。

「死生契闊,讓人唏噓,表叔可曾知否,去歲年中的宮變,長度差點……」,褚歆沉痛道。

挑起這個話頭,他見謝安垂首默然,臉上表情也有難過之意,於是話鋒一轉道,「不過好在吉人自有天相,一番磨難之後,長度如今也算修得正果。表叔不知,長度如今越發的壯志雄心了,一心想建立一番功業」。

褚歆如此一說,讓謝安頗覺欣慰,於是他接著褚歆的話嘆道:「依我看,二郎到底年輕,行事有些急功近利了,此番來荊州時,他曾問我聯太尉桓溫以謀長安可行否,元晦說說看,他只曉得光復舊土,哪裡明白朝野背後的玄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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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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