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回

第四十三回

白妃還是那樣沉默,她看到迎出門來的尺素只是低頭立在門口。通明的燈火下白妃潔白的衣衫顯得有些寂落。尺素笑看眼前的佳人,白妃仰頭望了望幽深的夜空,微微嘆了嘆氣,像是在給自己做決定一般。她伸手將一薄冊子遞給尺素,尺素沒有打開來看,她甚至沒有將目光從白妃臉上挪開。白妃始終沒有說話,她張了張嘴卻最終扭頭走了。白色的倩影像是長長的尾音,青色大理石上看起來是那麼單薄,侍者手中的燈籠顯得有些暗淡,燭火跳動著漸行漸遠,倒像是絕美的畫卷,寫盡了蒼涼。

過了四日,尺素才起來小福子便興沖沖地通報,單相被貶為平民,單府已被查抄,那些單相聚斂來的無盡家財盡數收歸國庫,府里那些頤指氣和的主子們一夜之間成了押往大漠的官奴。至於單妃,聽說已經住進了冷宮。昔日那個好似信弦公主一般飛揚跋扈的單府千金,昔日那個目空一切的既定皇後人選,此刻怕是也像當日的尺素一般,縮在旁人看不見的角落暗自垂淚。單相的倒台是這宮裡的頭等大事,一手遮天的一品朝臣淪為階下囚,名冠京師的宰相府邸晚暮青燈,誰人能不感嘆?又有誰人能安奈好奇不去猜想個中緣由。哼,只怕是誰都不能想到,是那個超塵出世的白妃和獨沐龍恩的年妃。有了白妃的副本,年大將軍的愛女便可以發動那些受制於單相的朝臣,便可以用聯名彈劾的震懾力給煊熾除掉單相的借口。至於胡妃的父親,那個將單相奉若神明的胡大人因為尺素的手下留情暫且躲過了一劫。於尺素,不是不想除掉他,而是不能讓胡妃就這樣敗下陣來,她要讓胡妃也嘗嘗她曾經嘗過的苦楚,更要讓胡妃再也沒有叫囂的機會!

一整日,各宮娘娘們的反應都傳回緲煙宮,單妃入了冷宮,自是少了一個對手,這些日夜等待君王寵幸的女子又怎能不竊喜!晚膳煊熾還是來緲煙宮用的,只是很明顯,他的笑意很濃。看著這樣的煊熾,尺素突然不曉得是開心還是難過。單妃,這個女人也算是他枕邊之人,不算日夜相守,也是夫妻一場,終抵不過政敵消逝帶給他的喜悅和暢快。不知道,如若有朝一日自己做了錯事,他會用怎樣的一張臉來面對自己。

想是白日里事情太多,煊熾看了一會兒書卷便有了倦意,尺素伺候他早早睡下了。房中漆黑一片,尺素卻絲毫沒有睡意,直至煊熾均勻的呼吸聲傳來,她才輕輕坐了起來。今夜是最好的時機,她想看看單妃那張飛揚跋扈的臉此刻帶著如何破碎的表情...

昏黃的光照著前路,向著宮廷里最冷清的地方挪動。平日里除了當差的宮人,怕是沒人願意朝著這裡走來,此刻小福子打著燈籠,他身後的主子步履匆匆,雪白的披風在風裡飛揚,領口的絲絨摩梭著她嬌俏的臉龐,沒有人看到她此刻的表情。她有些顫抖,卻不知曉是何緣由。

冷宮的門總是那樣微微閉合,夜風的推搡讓它吱呀吱呀地叫喚著,彷彿宮門中那些殘留的咒怨,永久地拖著深沉的步調,恐嚇著那些惴惴不安的靈魂。這宮門中人,誰敢說自己是乾淨的?

小福子推開了那扇略微破舊的門閃身讓尺素進去,尺素向裡面看了看,冷宮比相像中要大一些,只是那些門窗都太破舊,窗戶紙在風裡嘩啦啦地響。透過窗戶紙,只能看到一束搖曳的燭火冷清地立在那裡,燭油順著燭台滴下去。尺素心裡有了一種莫名的酸楚,單妃平日里是太招人恨,落了這步田地卻是她不願看到的。當日在嫣霰殿,她亦是住過這樣的屋舍,也有過這般的絕望。如若他們要的只是她一個人的磨難和低頭,她是甘願忍受的,只可惜他們奪走了她一個個的依靠,卻是永遠不能被原諒!這樣想著,尺素便昂首朝著屋裡走去。小福子匆匆跟上來要為她開門,她搖了搖手,小福子明白了她的意思便立在了她身後。尺素伸出手推開了屋門,力道不大,卻發出刺耳的吱呀聲。房內一片凌亂,這倒是符合單妃的作風,她定是將所有的憤懣都發泄在這些原本就支離破碎的物什上了的。最終,尺素在床前站定,如果那還能算是床的話。眼前的單妃便是窩在床腳,她的後背緊緊貼在牆上,頹然地坐在那裡,她仰起頭,目光看向外面幽暗的夜色,竟然有了一種從來不曾有過的淡定。尺素站在她面前,她也沒有看一眼,只是像個躲在母親懷抱里的孩童,讓人憐惜。

沉默在靜靜流淌,只有風聲肆意地迴旋。終於,單妃張開乾裂的雙唇:「我從來沒有想到,一朝一夕之間,我就命若草芥。一下子,什麼都沒有了,卻又覺得乾淨了!」尺素沒有答話,只是看著她。單妃終於側了側臉頰,她望向尺素,眼中沒有任何情愫:「年尺素,我知道你要來的,我知道你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尺素冷冷地笑了:「是的,我等了很久!等待你們應得的下場!」單妃一味地笑著,有些意味深長。尺素的手在顫抖,她心裡有的是對單妃的同情,她想說這樣的局面不是她想看到的,只怪他們做得太絕,讓她沒有退路,只是她卻只能硬著心腸道:「我要看著你們一個個死去,即便這樣也難解我心頭之恨!我要將你們踩在腳下,永無翻身之日!」單妃開始抑制不住地笑,還像她平日里那般肆無忌憚地笑著,彷彿入了冷宮的不是她自己,而是她處心積慮想要除掉的年尺素。尺素才要開口,單妃卻收斂了笑意,她得意地道:「皇上,看到了吧!這就是你那楚楚動人、我見猶憐的年愛妃!」單妃的目光飄向尺素的身後,這讓尺素心下一涼,她只是盯著單妃,卻不敢回過頭去,她怕看到煊熾失望的神情和鐵青的臉色。

煊熾的聲音響起:「年尺素,跟朕出來!」尺素這才回過身去,單妃陰厲的眼神仿若要將她撕碎一般。煊熾已經出去了,只有小福子還跪在門口,尺素走過去時小福子滿臉的焦急。尺素知道,外面風太大,再說,誰會這個時候跑到冷宮來,所以有什麼響動他也沒太注意。

尺素朝著他笑了笑便朝外去了。煊熾已經出了冷宮,他站在宮外不遠處的青石徑上,明黃的衣服襯托著他偉岸的身軀遙不可及。這一刻,他是君王,一個捏著天下人生死的神。只有德公公跟著,同她一樣,只帶著一盞昏暗的宮燈。尺素朝著他們走去,小福子跟在後面。當走近煊熾身旁時,尺素才停了下來。她沒有下跪,也是沒有說話,她知道任何的解釋都是枉然,索性看看他要給怎樣的路讓她走。

煊熾看著面無表情的尺素,風猛烈地吹著她沒來得及挽起的青絲,他很想聽她說「不是這樣的。」可是,等待他的只是她的沉默,甚至還有她高傲決絕的神情,就像那日他將單妃迎往嫣霰殿時她站在奴才們中間卻依舊做著高貴的主子。她這樣的不屑和傲氣總是讓他沒有來由的惱怒,他似乎永遠無法無法征服這個女人!

煊熾伸手捏住了尺素的下巴,彷彿要將她捏碎一般。他沉聲道:「你要的,朕都給了,你還要什麼!」尺素冷冷地回道:「我要我的親人一個一個活過來,我要那些害死他們的人一個個生不如死!」煊熾鬆了手,他看著尺素平靜的面上那些看不出波瀾的怨恨,忽然開始想念那個初見的尺素,那時候她的眼中有的只是純粹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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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相憶之宮門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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