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老高辦案進退莫測 王進福再遇…

第九章 老高辦案進退莫測 王進福再遇…

「那這案子咱們就先不管它了?」王進福又問。

老高摸了下腰裡刀把上刻著『刑捕』二字的短刀,黑黃的臉沒有表情。

斜眼看了王進福一下說:「老王,你剛來沒多久,有些事心裡明白就行,別說出來。世上紛紛擾擾,不就是為了個利字嘛。他開店,別人砸他瓷器,我們來回跑腿,都有個貪圖。圖啥哩——你每月的一兩銀已經掙到手了,剛夠喝個小米粥,餓不死,再有進項才算是掙哩。」

一席話說得王進福摸不著頭腦,跟著老高過了鼓樓,接著往北走。

老高加快了腳步,對王進福說:「城北還有家瓷器店,我倆到他那裡看看,你跟著別說話。」

日頭升得老高,腦門兒走出些汗,老高說:「我們到他店裡再喝碗茶去。」

走了大約二里地,時近正午,逛街的人少了些,街邊的商販們大多已找了個背陰處喝水、喘氣。

一個頭戴方巾、一身得體青綢對襟長袍的中年人沿街款款走來,沒有官老爺的氣勢和戾氣;又沒有生意人的富貴俗氣。

後面跟著個同樣衣著整潔的小夥計,手裡拎個沉甸甸的柳條籃子。

兩下里側身而過,老高回頭瞅了瞅籃子,喊了聲:「這位台兄留步。」

說著搶步走到跟前。「啊呀,原來是張掌柜,方才眼拙,側身而過居然沒認出來」,老高拱手作揖道。

張掌柜愣了一下,也忙作揖回道:「啊呀,這不是衙門裡的……」,他一時想不起來。

「我是刑捕司的老高啊,前年還去你店裡做過衣裳」,老高笑著道。

幾句寒暄后,老高指伴當挎著的籃子,「這是上街採辦貨來了。」

張掌柜說:「本來是上街採辦些針頭線腦的,過瓷器店門口,掌柜的非勸著買,就順手捎回幾件。」

老高順勢掀開籃子的蓋布看,「我也總掂著買幾樣好瓷器,吃飯、喝茶用著尊貴。只是沒有找到合適的,你這從哪裡買的,幾分銀子一件?」

張掌柜用手向北指了指說:「就前面半里處那個瓷器店。趕著便宜賣給我,我看價錢實在是便宜,瓷也像是好瓷。這就拎回來了,一錢兩件,你不妨再去看看還有沒有。」

告別了成衣店的張掌柜,老高帶著王進福進了那家瓷器店。

店主大約三十多歲,白胖,個子不高。

見兩個捕快模樣的人進了店,神情一變,馬上垂下眼笑著迎過來說:「二位差爺,是買瓷還是隨便轉轉?」

老高兩腿叉開看定店主說:「有合適的就買幾件;沒合適的就隨便看看。」

「那你們二位請隨意」,說完就往一邊去。

老高喊住他問:「你這裡有沒有五分銀子一件的上好白瓷?」

那人一愣,笑著搖手道:「上好的白瓷咋會五分一件,咱平陽城就沒過這個價。」

老高手捏著短刀,黑黃臉掛著捉摸不定的笑,盯著店主說,「那城南的白瓷怎的就賣一錢兩件?」

店主:「是么?怎會那麼便宜,連進貨價就合不上哩。」

王進福以為老高馬上會把這個人拿下,摸著腰間的鐵鏈子,只等老高一聲喝就套他脖子上帶走。

就在這個人已經顯出慌亂的時候,老高卻對王進福說:「走,再去別處看看。」

待出了門,王進福又佩服又疑惑,說:「高爺,我看十有八九就是這人了,為什麼不捉到衙門裡問問,何況證據也有了八、九分,讓城南的店主認一認便了。」

老高沒看王進福,低頭慢慢走著,「此事先不要對他人透,這是我們各兄弟伙辦案的規矩,互不打聽,互不干涉,互不相吃。待我有了主張,少不了和楊爺請令。怎麼辦你聽我的就是,不可自作主張。只要你想吃這碗飯,就得這樣。」

王進福聽得似懂非懂,點頭說:「高爺放心,你多指點。」

大半個月後的一天,老高私下塞王進福手裡一塊銀子,約摸一兩。

「楊爺吩咐賞的,趕緊揣腰裡。今後兄弟伙一起謀了好處,只要嘴嚴實,都有份兒。」

隱約覺得,這憑空賞來的銀子與瓷器店失盜相關,但王進福沒敢細問,連聲謝了老高。

王進福得了一兩來路不明的銀子,日思夜想平日來的蛛絲馬跡,把這一兩銀子想了個大體明白。

城南瓷器店的案子是城北這家瓷器店主做下的,老高已有真憑實據的情形下沒有抓捕這人,準備放他一馬,勒索些銀子。又不敢私下做主,請示了楊伯雄,壓下了這個案子,二人分了作案人給的好處。

因為王進福參與、知曉案件的一、二,便給了王進福一兩,算是封口銀。

再想到其它差役嘴裡聽到的閑話,老高鄉下有老婆孩子,百十畝田產,城裡養著從妓院贖出來的妾。

一個比自個兒強不了多少,一月一兩多工食銀,如何掙得下這樣的家業。

靠山吃山,抓盜就吃盜。

王進福對衙門裡這些腰壯氣粗的人看明白了個八、九分。

平陽府東面和西面都是山,中間盆地,北部隆起,所以春天暖得快,一個來月,城內城外已是楊樹吐芽,柳樹的鵝黃遍野。

經歷冬日的天寒地凍,年前年後蟄伏著窩冬的長途客商們,又都打起十二分精神,聚結起騾馬、駱駝,從北往南或從南往北,穿著老羊皮襖奔波在城東的官道上。

進東外城是要收稅的,那些不打算在此地交易的寧肯多走二、三十里,到鄉野的小客店歇腳。

往南去的是棉花、糧食、鹽、作坊里的木刻畫、青銅器物、酒具、羊羔皮等等;往北來的是茶葉、絲綢、瓷器、白糖之類。

平陽府地界的官道主要就是從南邊蒲州向北過平陽府地直到霍州,順著汾河東岸的高處,大多時候又寬又直。

往來商客多,加上守備府和沿途各州縣偶爾派軍兵巡邏,多少年沒聽過有中途商旅被打劫的事情,但零打碎敲的小毛賊近些年倒是多起來。

往往是趁商販們打盹或不注意的時候,不論貴賤,悄悄弄走一包東西,有時貨商過一段時間才會察覺貨少了。

有的則是胡亂從牲口背上、車上拽一捆下來背著就跑,那客商的牲口背上都載著貨,身上又穿得厚重,追不上也只好做罷。

最近在東外城一帶的官道上,這一類事情卻漸多。甚至在由官道往西折進東外城這一段路上,也經常有半大孩子從過往客商的牲口隊伍里偷搶些東西。

盜搶之事一樁樁、一件件匯到刑房衙門裡,魏主事升堂過問了此事,楊伯雄領了命,郝雲領了差。

經歷了上次和老高一起辦瓷器店的案件,王進福注意到,凡有錢人的案子,楊伯雄辦得多;維持治安等沒什麼錢往來的案子郝雲則常年管著。老高幫人擺平的事情多;趙儉抓的人多。

一日上午,王進福跟隨郝雲出東外城,郝雲常年挎著佩刀,即使到酒樓里吃飯也挎著。

按郝雲的推斷,這些毛賊把東西搶了來,必有個窩贓、銷贓的去處。

這零打碎敲的東西一旦賣出去根本找不到,只能從他們窩贓處尋。在東城官道一帶做案,想來窩贓處十有八、九也在東外城一帶。

郝雲帶人到經常出案子的官道一帶察訪,就是看能不能撞上些線索。

由南北的官道進東外城的東門是一條約多半里長緩緩的下坡路,平陽府經官道的貨物往來多一半經此。

道南原本是有田戶的村莊,東外城建起后,跟城牆連在一起,漸漸成了小商販混居的地方。

道北一條大土溝斜著通往汾河的方向,溝東和北面是丘陵,層層田地多已荒蕪,有幾處已經破落的土院,看不出人煙痕迹。

想來,冬天汾河河谷的西北風,著實地吹著這幾處荒蕪的院子,得額外地比別人家多燒幾擔柴才住得了人。

郝雲帶人順著這多半里的官道來回走了一遭,指指點點著說:「那歹人搶了東西往哪裡逃竄?這裡、那裡——還是這裡?」

他手東南西北地比劃著,接著說:「往城門方向是不會;往官道方向地勢開闊,逃不遠。往南房屋密集便於隱藏,往北地勢崎嶇荒涼便於逃遁。」

郝雲安排大部分人和他進入道南的曲折小巷裡察訪,讓王進福和另外兩個差役去那幾個荒院子和荒地里看看,有無可藏匿的地方。

王進福下了官道,和兩個捕快往破落院子方向走。

沿著窄窄的土路往北,東面是高大的土梁,西面隔著一條寬闊的大土溝是東外城的城牆。

這種地方,莫說有個人走,就是有條狗——官道上人來人往的也看得一清二楚,賊斷無往這裡逃的可能。

三個院子依次南北挨著,西牆外一條羊腸小道貼著溝沿兒往北面的荒野去,想來是當年種田人往來留下的,現在田地荒蕪了,小路也被雜草遮蔽。

這三處院落,後面的兩處已經搖搖欲倒無法住人了,只有最南面向官道的這一處院落還算完整。

王進福和兩個捕快進去,居然有個老頭兒正在院子里,麻衣麻鞋,白粗布衣領還算整齊,粗布褲子,古銅色的窄條兒臉,頭戴積滿灰垢的大帽。

王進福想起,此人似那日在街上驅趕流民時,從巷裡出來跟王進福說話的老頭兒。

院子里種著幾樣蔬菜,老頭兒正用葫蘆瓢從木桶里舀水澆菜苗兒。

一個捕快拱手作揖道:「老伯好勤快啊。」

老頭兒直起身笑笑,說:「哦,種些菜蔬,家裡吃的方便,幾位差爺這是有何公幹?」

「近來這一帶官道常有零星盜搶商旅貨物的事,老伯在此可有察覺?」一個差役問。

老頭兒:「我開春后十天半月來此一回,就為弄這幾行菜蔬,哪曉得官道上的事情。」

王進福端詳了一下這個院落和房子,院子不小,依東側土崖裁得很平整,北面三間土草房已經破敗,但收拾一下還能住人。

西面、南面壘著的土院牆已有些倒塌處,東面的土崖下有土窯,曾是放雜物的地方。

隔著南面的院門可以看見官道上的車來人往,就問:「大伯,這院落似已無人居住,現只種些菜蔬么?」

幾人說了一會兒話,原來老人姓張,是這個院落的主人。本屬軍戶,自霍州大營解甲卻無田可歸,只每月到官府領幾錢代糧銀,老夫妻老來得女輾轉到這裡過活,屋后開幾畝薄地,種些糧食,再到大戶家裡做些時日短工,還算勉強度日。

但後來這些田地要被造冊納糧,老人乾脆不認了田地,只做個僱農,眼看日子過不下去,幸女兒已經長成且有些姿色,媒人說於城內賣油房掌柜的公子,不時能得些接濟。

幾年前,女兒的公婆亡了,自己老伴兒也去了,被女兒接到家裡,且身體硬朗,幫女兒、女婿做些活計,也算不吃白食。

見春天蔬菜金貴,女兒女婿一個蔥花也得花銅錢買,老人就在這荒院里種起菜蔬,若要全從集市買,這一院子菜一年得一、二兩銀子。

「老伯,你還認得我否?」,王進福問道。

老頭兒端詳了剎那,笑道:「似曾相識,那日街頭掄著大棍,驅趕流民的可是你么?」

「老伯,正是在下」,王進福趕忙又彎腰拱手作禮。

張老伯問:「聽說那幾日官府安頓流民於城西一處,吃了幾日飽飯,喝了幾日熱湯水;後來官府人馬開走,流民卻不願離開,一味等官府救濟。可有此事?」

王進福嘆了口氣說:「此事是實。我和那些流民相處兩日,大多曾是居家過日子的好人家;若有幾畝地種,兩間窩棚棲身,誰願意露宿荒郊地流浪啊。」

張老伯:「你倒是說起田地,沒田地沒得飯吃,有田地欠官家一屁股,還是沒得飯吃。這一算帳,不如沒田地一身輕。可那田地的戶冊一旦造你頭上,你就是到陰曹地府也是欠下官家了,唯一的出路就是丟下房屋田地遠走他鄉。要不外地流民咋這麼多,你看我房后的荒地,明明種上能收些嚼穀,可就是沒人種。」

王進福四下又端詳一下,這院子東面是土梁,西面隔著土溝是東外城,目光躍過城牆看見內城的武定門。

跟老人說:「老伯,有一事相商,你這院子可否出租給在下居住,這樣你每年也可得些租銀,比這每日種菜要合算。」

老人打量著自己的院子問:「這院子你租了要給誰住?」

王進福說打算自已和家眷住。

一個捕快幫著王進福說:「這幾間屋荒著再不住人維持不了幾年,就像後面兩個院子一樣完全廢了。現在住上人修補一下,這三間房還能立下去。」

另一個捕快也說道:「與其荒著廢了,不如得些租銀還有人看護著。哪天有主家看上了賣掉多得幾兩銀子豈不更好。」

老人說:「我女兒、女婿也顧不上這些;你們都是官身,不是那奸詐的人——我便做主了,你願出多少銀租這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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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下的平陽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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