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熱心人袁氏化月老 王捕快跟辦…

第八章 熱心人袁氏化月老 王捕快跟辦…

就在王進福白天黑夜地忙差事的時候,女人也很有眼色地把店裡的活兒差不多全包了,掃地、燒水、為袁大叔兩口兒煮粥。

這一天吃完晚飯,袁大嬸道:「閨女,來嬸屋裡坐會兒吧。」

一番詢問和體貼,袁大嬸陪著女人流了幾滴淚,女人的前前後後也知道了個遍。

袁大嬸嘆道:「怪不得。別看你倆大哥、妹的叫,我咋看著客氣得有點生分,他說給你找個下家,到哪裡去找?」

女人:「走前跟我講,待他到牙行看看,是否有尋傭人的主家。」

袁大嬸道:「好下家是那麼容易碰到的?沒有合適去處就先在大嬸店裡住著,店錢大嬸也不收你的,那炕多睡一個少睡一個都一樣。」

春困秋乏,腳店裡的挑夫們渾身散發著濃烈的汗味兒,酣睡正濃。

已是後半夜,袁大叔提醒女客房從里閂上門,回到西房去睡一兩個時辰。

袁大嬸還未睡著,見老伴兒回來,便問:「孩兒他爹,你說那個進福會不會把那閨女丟下不管了。」

袁大叔:「這話咋說的。」

袁大嬸:「他倆根本不是兄妹……。」將他倆相遇后的事說與老伴兒。

袁大叔道:「怪不得那進福連他妹的名兒都說不出來。」

袁大嬸:「你看他倆這事咋弄?」

袁大叔:「他前天晚間不是跑回來一回么,我看他不像丟下不管;給那閨女留了有五、六錢碎銀。」

袁大嬸:「他要扔這裡不管了,我看就讓她在店裡住下吧,跟咱倆一起當閨女做個伴兒。」

袁大叔:「人家還哥、妹地叫著;哥也沒說不回來,半夜著急回來囑咐,妹也沒說要走,你莫瞎想亂說了。」

袁大嬸:「要我說他倆還不如好歹成個家,一起過日子,還找什麼下家,就是找一下家也未必有這麼合適的。」

袁大叔:「要說是這麼個理兒。可眼下人家倆跟咱說熟不熟,說生不生,咱說話還要看看人家愛不愛聽。」

袁大嬸:「我看這閨女人挺好,又懂事又勤快;長得也不賴,就是命苦么。」

袁大叔:「光說這閨女這邊,你還得看後生那邊家裡是怎麼個情形。」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到過了三更鼓才眯了一會兒。

第二天,女人早早起來燒水,把圪台、窗檯也掃乾淨。

老兩口自是也習慣早起,袁大叔去客堂里坐著,眼裡踅摸著屋裡、院里的東西。

凡夜裡來住的帶著什麼他都記個大概,怕萬一有心眼不正的將別人更值錢的東西捎走。

太陽還未升起,住店的便走了個精光,進城的進城;昨晚出了城的,早早趕路回去了。

袁大嬸在西屋的灶台前下米,女人蹲在灶前往裡添柴。

袁大叔背著手遛過來道:「閨女,以後你別吃那剩乾糧,管他吃好吃賴,跟我兩口兒搭夥吃口熱乎的。再說,你本就手裡沒幾個銅錢兒,外面買乾的耗費大。」

那女人蹲在灶坑邊,低著頭不出聲。王進福留的銀子她覺得不該花,乾糧省著吃也快吃完了,這老兩口兒的日子也不寬裕,一時窘在那裡發獃。

袁大叔又道:「昨兒你嬸不跟你說了么,若沒處去你便住在這裡,吃跟我們一起吃,熬稀粥多加瓢水啥都有了。」

袁大嬸:「閨女別難為情,我兩口到這個歲數,經過可憐事兒,見過可憐人;把眼前的坎兒過了慢慢就好了。說起來我就剩了一閨女,夫家在城南二十里的鄉里,你在店裡跟嬸做個伴兒也挺好。」

女人抹了下眼睛道:「大叔、大嬸,那俺就先在這裡住下了。俺叫薑桂枝,以後叔嬸喚俺桂枝便可。」

袁大叔道:「來咱這店的都是窮人,雜七雜八的人多少年也難遇一個,你就踏心在此住著;進福那後生我看人也實誠,這麼心腸熱的人在這世上也不算多。」

桂枝:「就是,要不是遇到大哥,此時怕是俺已與娘做伴兒去了。」

晌午腳店裡來歇腳的人少,薑桂枝讓袁大叔去歇著,自已去客堂盯著。

袁大叔,「進出的都是赤腳大漢,你女人家坐那裡不適宜。你起得早,自去與你嬸補會兒覺。我困了趴桌上眯一會兒。」

王進福走著,想起腳店老兩口對女人和自己的關照。萍水相逢,日後大約是難回報,便往路邊瞅著,進了家糧店,又將那一錢銀子換了二斗米背著回腳店。

腳店裡空蕩蕩的,袁大叔正抓塊抹布擦那張舊桌子。

薑桂枝正在掃客房裡的地,看王進福滿面紅光帶著一身酒氣進門,眼中一喜,喊了聲「大哥回來了」,就又低頭掃地。

袁大叔端詳了一下,說:「想必是酒足飯飽,差辦得妥當了。困了就去炕上睡,晚飯得了喊你。」

王進福說:「這都半後晌了,捱到黑了我再踏實睡個好覺,我們頭兒說了,明兒不用趕早應卯。」

王進福一看,這個女人比剛到店裡氣色又好了幾分,臉上的凄苦褪了大半,眉間的皺紋也變淺了些。

心裡嘆了口氣想:明日便到牙行去,得給她尋個差不多些的下家。

王進福把米放圪台上,「這幾天黑白連著辦差,衙門賞的,給大叔大嬸背回來。」

袁大叔:「賞你的你便留著。這幾日辦得什麼差?」

王進福笑道:「布政司老爺們來平陽了,我們刑捕司清理流民、給老爺們護轎。」

薑桂枝默默地一邊聽著,雖然只是短短几日,眼前這叫王進福的大哥卻是她唯一的依靠。她怕他一去不回,還擔心他出什麼事,聽王進福這一念叨,心裡安然了。

便道:「大哥回屋去坐,我掃完客房就熬粥。」

袁大叔道:「桂枝,晚飯把地上的新鮮白菜切半棵,把那兩塊凍豆腐放上。」

薑桂枝應了一聲去了,大叔瞅了瞅她的背影,對王進福道:「你隨我進屋裡坐。」

王進福進了西廂房,外屋壘著土灶,擺著水缸、陶盆瓷碗之類。

裡屋地上空空的,只一條長板凳,炕上靠牆是已經掉了漆的炕櫃,炕柜上撂著鋪蓋,大嬸正坐在暖暖的炕席上補襪子。

王進福進門作揖喊了聲「大嬸」,大嬸聞到了酒氣,笑著說:「聽外面說話我還以為是住店客。今天想必是肚子得實惠哩。」

王進福也笑道:「說的是,平生第一次吃這麼好的酒肉,還吃了個肚兒圓。」說著和大嬸一起嘿嘿樂著。

袁大叔跟老伴兒道:「你先消停會兒,我跟他有正事說。」

他讓王進福坐板凳上,自已盤腿上了炕,對王進福正色道:「你這爺們兒,鬍子都長三綹了,這幾日你兩個跟我老兩口兒處得如一家人,可到現在你有些話還沒跟我說哩。你說你妹叫啥?」

王進福狡黠地笑了一下,「方才大叔不是喊她桂枝么?」

袁大叔追問:「她姓啥?」

見王進福摸著腦袋乾笑著不答,道:「你的妹,居然不知姓啥。還好你大嬸把閨女問了一通,給問出來了,還能給你做個證,你帶一個不相識的女人走東串西,也不怕官府賴你拐帶婦女。」

王進福一想到這種地步,再不講實話便是對二老不大敬了。

忙拱手作揖道:「大叔、大嬸,我本是自城南衛到平陽城謀個生路,不想半路遇這桂枝妹正到生死坎兒上,咱看見個蟲啊鳥兒的遭難都不忍心,這麼個大活人,我願意分一半食兒給她。帶著她幾天,等她尋到活路便與我無關了。不想衙門裡的差不自由,一下就耽擱了五日。」

說著,掏出三十文銅錢兒放炕沿兒上,「先交這五日我倆的店錢,得了大叔大嬸的諸般關照,有些少了」,王進福有些不好意思。

袁大叔:「我說你這後生,大叔喊你過來,

不是跟你要歇腳錢。已經跟桂枝說好了,這店她隨便住,大叔分文不取;乾糧你也無須買,讓她跟我們湊合吃一口便得。這回你也不用心急火燎,穩穩噹噹干你的差,慢慢想門道。」

王進福一聽心裡也放鬆了一下,忙起身道謝。

袁大叔道:「說來是你幫人在先,我幫人在後;你不必謝我。這閨女的底細都跟我兩口兒交了;你的呢,家裡還有啥人?」

平時也沒人問王進福這些,袁大叔這一問,便把小時的可憐,後來當了十八年兵,怎麼遇到薑桂枝,怎麼到衙門當差原原本本全說與老兩口兒。

袁大嬸長嘆一聲道:「這世上看著一個個生龍活虎,其實誰都不易。」

袁大叔兩口兒本有兩兒一女,一直在南城門外開這家客店,兼賣些日常雜貨。雖不富裕,但每天晚上吃吃肉,喝喝酒倒也不難。

但小兒五歲時得天花夭了,大兒娶了媳婦,不想兒媳婦剛過門一年,兒子一場病沒了,不想耽擱人家好年華,就把兒媳送回了娘家,斷了這門親。

女兒袁玉環前些年嫁到城西南二十里一個富裕莊戶張家。

這家從小讓兒子上私塾,等弱冠后潑著賣地讓兒子科考,萬幸中了個秀才。等玉環嫁過之時,地也賣光了,老兩口也撒手歸西了。

家裡一貧如洗,自然也無財力人脈去考舉,教周圍幾村的三兩個蒙童掙幾斗米度日。

日子窘困到常沒米下鍋,沒面蒸饃,實在沒著落時,就來爹娘這裡拿幾十文買米。

「不瞞你說,三十年前,我這日子還是滿逍遙的,每日錢把銀子進帳,天天晚上喝兩盅兒。現在,唉,過一日說一日。」

袁大叔嘆了口氣,三人沉默了片刻。

袁大嬸問:「進福侄子,你和桂枝有啥打算?」

王進福道:「這幾日沒顧上,待明日我去牙行打問,看有沒有大戶家裡尋傭人的;去人家做個飯、洗個衣也能活個命。再往後的事——大叔、大嬸看侄子我這能為,也不是我能管的了。」

袁大叔道:「按說哩,你們本是萍水相逢,你能做到這地步已算是菩薩心腸。從桂枝這閨女講也不能再要你做這做那了。我兩口說起來是好心,卻也沒給你們做啥事,那炕她不睡那塊地兒也是空著;剩下吃飯就是多加一瓢水的事。吃撐叫吃飽;吃得正好也叫吃飽;說吃得欠一點量也該幹啥幹啥。我兩口兒就是這麼看,你聽聽是不是這個理兒。」

王進福聽著袁大叔講,似乎知道袁大爺要說什麼,卻又模糊著一時搞不清楚。

袁大叔接著說:「你看眼下你謀到差事了,衙門裡吆五喝六的活兒咋一個月得一兩上下進項,折算成米兩口兒人也就吃一半還剩一半。你既然要給你桂枝妹尋條活路,就讓她這麼跟著你過,豈不是更妥當么。」

王進福聽了一驚、一喜、又猶豫。

從墳灘里把桂枝撿回,他只想著想辦法讓她穿乾淨些、吃飽些活下去,她娘能有個人上墳。

後來看薑桂枝白凈利落的樣子也心裡動了一下,馬上罵自己——你救人家原是想給自己划拉個媳婦,這種事咱不能幹。他支吾著不知該如何說。

大嬸接道:「你不是孤身一人么,她也剩了獨一個,兩下里合一,你有了媳婦,她也有了活路。剛你一說,她小你十來歲,這也大差不離,自古老夫少妻多的是。她還年輕,給你生個一兒半女,這不就是好好的一家人么,你還給她尋什麼下家去,要我看,沒有你倆這般合適的了。」

王進福心怦怦跳著,短短几日,王進福為這女人忙活,從不得不幹的事到說不清的牽挂,只是沒顧上想怎麼回事。

吞吐地說:「大嬸,我是怕人家正難活命的時候我幫了她,現在話還沒說上多少,就要娶人家做媳婦,是不是人家會想咱趁人危難;再說也不知人家願不願意。」

袁大叔搶道:「不願意能咋著?這世道得兩人背靠背,一個饅頭掰兩半吃才活的下去;大街上要飯的有的是,咱能顧得住誰?她不做你媳婦,你如何養得活她。」

袁大嬸:「你不在這兩日我也跟她探聽了意思,她是怕你嫌她累贅。你這裡點了頭,她那裡還能說啥。這世道,苦命人遇苦命人,一起幫襯著過日子也算是圓滿。」

王進福:「現在我房無一間,地無一壟,連個落腳處也沒有;總得我好歹有個自己棲身的窩棚,再和人家一起過日子。」

袁大叔:「你把好事做底;我也把事情做到頭。我這店裡幾條大炕,你倆儘管住下去,我和你大嬸幫不上別的,這住店錢先替你省下幾文。不過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你好歹外面尋個便宜些的土院租下住,那才叫兩口兒過日子。」

袁大嬸:「那就先這麼著,你倆心裡都拿定了主意,你邊衙門裡忙著邊外面尋房。」

王進福執意讓袁大叔把三十個銅錢和米收了。

袁大叔道:「方才已經說不收你倆的了,我老兩口尚過得去,要不是這幾年月月收店稅,日子原來是沒這麼拮据的。錢你自個兒還裝起來,米既然背回來了,就倒米缸里。」

就這樣,王進福天天到衙門值守,吃住在衙門,反正飯錢是早就扣下的,抽個空閑就回店裡看看。

薑桂枝則天天在店裡幫大爺、大娘收拾屋裡屋外。王進福見老兩口兒執意不收店錢,便又買了五十斤米背回去。

兵營攢下的二十來兩銀子,千戶買酒五兩,守備府大人五兩,范主事那裡花去二兩,又給薑桂枝和自己添了幾件舊衣鞋襪之類。

剩下的不到七兩,王進福熱乎乎地揣在腰裡,再也不敢花出一文。

兵營的十八年是清苦、禁錮的日子,只不過習慣了。

一到衙門干差役,讓王進福覺得日子充實了許多。

府老爺出門去護衛;商販起爭執打架要去調解;有外地商販為了逃稅偷偷在外城東面官道上交易,差役們連人帶貨抓回刑捕司里。

王進福跟著其他差役平陽城東南西北地奔走,見識了差役們的能耐。

尤其是老高,很棘手的糾紛,有時雙方擼胳膊挽袖子拎棍子,眼見按不住要鬧大發,而老高連咋呼帶嚇唬,居然能風平浪靜。

有一個店主來報案失竊,老高帶著王進福去堪現場。

那是個瓷器店,賣粗陶、黑陶,也賣雪白如玉的好瓷器。

店主是個方臉大眼泡兒的中年男人,頭戴八楞帽,天藍舊絲綢長衣,腳穿粉底布鞋。

看見老高和王進福幾人進店,就一屁股坐地上邊哭邊說:「這是禍害著讓我的店開不下去啊。」

老高和王進福詢問巡視一番,店裡本來也沒存銀兩,只是價格貴的瓷沒了幾件。蹊蹺的是剩下的白瓷都弄破碎了,最便宜的粗陶盆罐之類碰都沒碰一下。

老高扶著腰裡的短刀,對地上的店主說:「你起來說話,哭哭啼啼也沒有用。去給我倆沏碗茶來,咱坐著慢慢說。」

店主止住哭訴,一骨碌爬起來,喊夥計備茶端上來。

老高端起白瓷茶碗端詳,巴掌大的一個白茶碟,一隻茶碗、碗蓋都鑲著花邊。

吸溜了一口熱茶,端詳著問:「你這茶碗多少錢一副?」

店裡答道:「回差爺,這是山東來的瓷,路途遙遠,到咱這平陽府很不容易,這樣的一副一錢上下,若是南方來的更貴。」

王進福之前在仙飲居吃飯用過一回,雪白如玉的瓷映襯著黃褐色的茶水,喝起來很過癮。

聽了之後心想,自個兒整日奔波,這一天下來連只茶碗都掙不下。

老高繼續問東問西,王進福聽來都是跟失竊案沒什麼關係的事情,有些獃獃的摸不著頭腦。

老高這時對王進福說:「你去店外面,看看能不能找出點門道。」

王進福出得店來,這個店在城西南,在鼓樓南大街向西拐約半里的地方,四下都有小巷,是從正門撬鎖而入。

店裡不放銀兩。陶罐、瓷碗之類一個是沉,不好往走帶,放家裡只能自已用,也藏不住。所以除了金貴的瓷器,很少聽說有人偷這些東西的。

四下里瞅了瞅,也看不出什麼。

尋常百姓家饅頭、鹽菜就燒白水,偷那幾件瓷器有什麼用,憑空手裡多出件瓷器招搖著賣?而有錢人犯的上偷幾件瓷器自己用嗎?——王進福嘀咕著。

老高這時門裡一腳邁出,回首作了個揖,向里道留步。

邊下台階邊問王進福:「可看見什麼路數?」

王進福說:「四下里都是巷,怎麼來怎麼去難看出個路數;這人來人往之地,也難以看出個腳印痕迹。」

老高說了句,「那就走吧」,背著手呲著黃牙,似笑非笑地順原路往回走。

王進福趕上去問:「高爺,咱下面是往哪裡去?」

老高沒有看王進福,邊慢慢地踱步,邊說:「他這個案子沒啥勾當。一沒丟銀子,二沒丟多少貴重物件,幾樣瓷器我估了下也值不了幾兩銀子。就是破了案於他也無甚欣喜,不過毀了五、六十兩銀子能解口氣。我們如要搞個水落石出,怕是要跑爛雙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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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下的平陽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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