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王進福酒醉入伙飯 東外城捕快…

第六章 王進福酒醉入伙飯 東外城捕快…

王進福十幾年兵營生活養成的習慣,寅時一過准醒來。

第二天早早到刑房衙門,門口兩個挎刀的差役看見喊:「你就是王進福吧,主事老爺讓你一來,先到他面前點名。」

刑房主事老爺姓魏,端坐大寬椅子上,紗帽青袍,腰間鏤花銀官帶,胸前白鷳鳥。中等個子,背有點駝,三角腦袋,大肉鼻,臉色黑黃。

王進福趨步上前,行軍禮。

高聲報號:「小人王進福參見主事大人」,王進福這都是在兵營養成的習慣和氣勢。

魏主事眼皮撩了王進福一下,身子靠著一動不動,嘴唇微微動著:

「嗯,在我們刑房不必行軍禮。范副主事說的不錯,是有些行伍氣,身坯夠壯,就先干步快,去吧。」

王進福沒反應過來,不知接下來該去那裡。

邊上一個衙役喝道:「主事大人要升堂點卯,還不快走。」

「小人遵命」——王進福退出來,有些慌亂,問門外的衙役:「兄弟指點,我到哪裡找步快去?」

衙役手一指,「右邊第三個門,你們指揮使要來點卯了,你先去等著。」

果然,一通鼓聲響起,不似兵營里鼓角齊鳴的雄渾,但也令人肅然。

幾個穿官常服的人匆匆跑進大廳里去。

王進福趕緊溜到右邊的院落里,見幾個戴皀帽、青衣褲、褚色腰甲的差役,有的在門口斜站,有的在屋裡坐著,大約二、三十人。

見王進福進來,就有人高聲招呼「呀,新來的弟兄?」

另一個說:「刑捕司有啥好,除了比別人多磨壞幾雙鞋,銀子一分不多。」

王進福拱手作了一圈兒揖,「弟兄們多關照,弟兄們多關照。」

正、副指揮使點完卯回來了。

刑房刑捕司指揮使叫楊伯雄,中等個兒,身形健壯黃白的方圓臉,劍眉鳳目,年齡較王進福略小。

副指揮使郝雲年輕些,是黑大個兒,大骨架、高顴骨、大眼睛,大手大關節,猛一看與廟裡的天王一般。

楊伯雄上下打量著,「老兄叫王進福?還沒領衣甲吧。」

下巴揚了揚,沖邊上一個歲數與王進福差不多的人說:「老高,你帶老王去領行頭,再轉轉衙門,認認道兒。」

領王進福的那個捕快面色黃黑,一嘴黃牙,走路腰板挺直,邊走邊問王進福從何而來,原是做何營生,何人引薦到這裡等等。

王進福也問了他尊姓大名,他說姓高,王進福連忙叫高爺。

他瞥王進福一眼,笑道:「咱這步快班裡都是兄弟,除了二位指揮爺,都以兄弟相稱,你就叫我老高。方才問你話的是指揮使楊爺;又黑又高的是副指揮郝爺。」

王進福領了衣甲回來,想起范副主事說先讓預支一個月的工食銀,就拱手問楊伯雄:「請問楊爺,工食銀到何處領,小人想預支這月的。」

楊伯雄上上下下看了王進福幾眼,「你這剛到,板凳還沒坐下就要領餉?」

王進福回道:「在下身上銀兩已耗盡,相熟的人已打了招呼,讓在下先去領一個月的度日。」

楊伯雄:「你那位相熟的人是誰?很有面子嘛。」

王進福:「是府里過去相識的一位主事老爺。」

楊伯雄:「哦」,下巴又沖老高一揚道:「你帶他去吧」。

「拜見李管事。這是新來應差的老王。他說先來這兒預支一個月的工食銀」,老高拱手作禮。

錢糧管事是個身高不足五尺的黃臉中年人,杏核腦袋,左腮有銅錢大的一塊痣,上面長著黑毛。

李管事陰著個臉,好象王進福來要他銀子似的。

拿著個戥頭放上又拿下,最後秤了一撮碎銀子,「哧」一聲倒進王進福手心裡,便扭頭「呯啪」地關柜子放戥頭。

王進福之前聽說,步快一個月工食銀一兩,看這碎銀明明不夠一兩,有些吞吐地問:「敢問李管事,這個月的工食銀是幾錢?」

李管事扭頭冷冷說:「你剛到,領的衣甲要從你工食銀里扣些許,如此第一個月你就只能領七錢,下個月一兩。」

王進福捏著碎銀子小心地塞進腰包,跟著老高回到捕房。

郝雲已經帶人出去辦案了,楊伯雄正腳踩板凳,屁股坐在桌子角,猛揮著手給手下講著什麼。

見王進福二人進來,嘿嘿笑著,「老王,衣甲也領了,工食銀也到手了。今後弟兄們一個鍋里混飯吃。你初來乍到,當給向弟兄們表示一下,對不對?」

左右看了一眼,「這麼著,酒樓里讓夥計伺候著的譜咱也不擺,你出幾錢銀子,我讓弟兄採辦一些,咱到街邊小店喝杯薄酒,就算你入伙了。」

楊伯雄一雙鳳目精光畢現地看著王進福,見憨笑局促又為難的樣子,哈哈大笑,」好一個實在人,本指揮不嚇你了。」

沖身邊的捕快一揮手,朗聲道:」今晚散衙后,我請眾位到香肉館給老王接風。」

這一整天,楊伯雄和郝雲都帶人出去未回。

王進福、老高等三兩個捕快在衙門裡守著,等著應付上面老爺的支派。若有人來就說郝副指揮一夥去了城西,楊指揮一夥去了鼓樓一帶,何時回衙不定。看得出,楊伯雄對老高很信任。

快到傍晚,一個捕快回來告訴,楊爺讓老高和王進福散衙以後就去香肉館找他們,其它幾人值更。

王進福忐忑不安地想:儘管楊伯雄說他請客,正如人家所說,自個兒初來乍到,怎麼也得給大夥買幾壺水酒。

香肉館在城東北角,聽名字王進福以為是高大酒樓之所,原來是土房的大四合院,門口、屋檐都掛著紅燈籠。

一個粗布衣、穿麻鞋的小夥計把老高和王進福帶進正房。

旁邊一個胖夥計正擼著袖子,滿手油光地拆著一個熱氣騰騰燉爛的豬頭。

胖夥計被燙得嘴吸溜著,每拆下一塊就在案板上切成小塊兒放進大盤裡端桌上,滿屋瀰漫著濃濃的肉香。

楊伯雄坐在正中,與邊上十來個白天見過的捕快,指著夥計手裡的豬頭說笑著,見王進福二人進來,楊伯雄手示意了一下,「你倆來得正好,剛出鍋。」

此時邊上一個白凈臉、眉目有些清秀的捕快向胖夥計喊:「豬舌頭、豬拱嘴單切一盤兒給我們楊爺放跟前。」

桌上已擺著十幾個黑瓷酒碗,中間一壇酒散著濃烈的酒香。

王進福咽了口吐沫,心想:「這真是好吃好喝啊,這一段時日已吃了好幾頓酒肉,掐了一下胳膊,確信這不是夢裡。」

老高呲著黃牙問:「楊爺,郝爺和其它弟兄們幹啥去了?」

楊伯雄哼了一聲:「郝副指揮後晌剛從城西辦案回來,沒等回衙,就被本府通判大人調去了。省布政司巡察使大人明天來巡察政綱民情,今晚已到霍州,明晚就宿到洪洞,令刑捕司全力清除沿途流民,現在郝爺正帶人在東外城連夜趕人呢。」

白凈臉兒的捕快介面道:「這些流民,真箇像野草一樣到處都是。天下一百五十九府、一十八州中,咱平陽府納糧也是前幾號的,哪來這麼多要飯的,全是河南府陝西那邊逃荒過來的。」

邊上一個中年捕快接道:「也不盡然,這些年,眼見的本府流浪討飯的多起來,不種田他不要飯吃還能咋的。」

老高這時拱手說:「楊爺,人也齊了,菜也齊了,你宣一聲,開始吧。」

楊伯雄舉起酒碗,語調不急不慢地說:「諸位,近來大家公務繁忙,有些個時日弟兄伙沒聚了,平日弟兄們流血流汗跟我楊某干,原來想的是借為老王接風,都聚齊了一醉方休。可郝爺和一班弟兄又不得閑,今日有多少算多少,一齊飲下這第一碗,算我給大家道聲辛苦。」

說著,酒碗在眾人頭上掃了一圈兒,一揚頭咕咚咕咚兩聲把酒喝乾,亮出碗底讓眾人看。

眾人一片喝彩,王進福也跟著干下一碗。

邊上的捕快趕緊給楊伯雄倒滿,老高手指頭捅了王進福腰一下。

王進福趕忙站起身,雙手端著酒碗,「在下王進福,城南衛當兵十八年,今日有幸當楊爺的手下,做大家的兄弟。初來乍到,請楊爺和弟兄們多多關照,我先干為敬。」說著兩口乾了坐下。

楊伯雄兒嘿嘿樂著說:「這話聽著挺順溜,就是哪兒不得勁兒。缺點什麼」。

眼珠一轉,猛一拍桌子道:「對,缺點兒實誠,都是場面上的話。敬酒要心誠,對不對。」

王進福捱不過又站起來端著酒碗,「今天這頓酒本該我請,楊爺體恤我,掏銀子請兄弟們,給我接風。這情意容我日後再報,這碗酒我單敬楊爺,再敬兄弟們」,說著又幹了一碗。

王進福多少來,除了過年官長賞的,平日滴酒不沾,此時雖然腰板坐得端直,但頭已是暈得聽不清眾人說話。

老高這時說:「看得出老王是實在厚道人,日後弟兄相處沒的說」,端詳著王進福臉色。

「老王,楊爺的酒已敬了,先吃口肉。想你在兵營里當飽地吃頓肉也不易,你放開吃,今兒管夠;跟著楊爺好好混,日後吃香喝辣的時日還長著哩。」

一個豬頭的肉被拆下切開,分成幾個盤子堆擺在桌上,王進福夾了一大塊,蘸了下芥末醋,放進嘴裡大口嚼著。

老高敬完楊伯雄,捏起一根黃綠芽兒的老蔥,蘸了大醬咯吱咯吱嘴裡嚼,辣得眼裡泛淚花,吸溜著嘴對王進福說:

「老王,我看你是兵營里一關,外面一概不知啊。這城南衛和守備府都是手裡有兵的,論武平陽府最厲害。可在咱這平陽府地界上吃不開啊,平陽的事得平陽府說了算,得知府大人說了算;知府大人以下老爺們靠誰?靠咱們刑房啊。刑房靠誰?靠楊爺咱們這一班人啊。

邊說邊端起酒碗自己呡了一口,「慢慢你就知道了,這平陽府沒有咱們擺不平的事,無論他強龍還是地頭蛇,都得與咱們維持好,不然立馬整他們。」

「老高,別給老王吹了,帶兄弟們敬敬老王」,楊伯雄夾了塊豬拱嘴,丟進口裡嚼著說。

各人自報名號,第四碗喝下去,王進福往後的事情就想不起來了,知道那白凈臉的捕快叫趙儉。

第二天醒來,王進福發現躺在板床上,回了半天神兒,想起昨夜喝酒未回城外腳店,想必是睡在衙門了,也沒給腳店的袁大叔和妹說一聲。

板床上還睡著幾個其他人,應該是昨天一起喝酒的捕快。

頭隱隱痛著,蒙蒙亮的時候,眾人骨碌身起來,一看趙儉也挨著在此睡了一夜,王進福搭訕道:「趙老弟,昨夜我喝多了,定是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

趙儉嘿嘿一笑,「老王,你這酒量差得有點多哩。好在楊爺讓咱們悄悄在此睡到天亮,他自去主事大人堂前應卯。」

王進福問:「老高昨晚怎沒回衙門?」

趙儉:「老高回家睡了,人家有女人暖被窩兒」,邊說邊笑著擠擠眼睛。

刑捕司衙門裡有伙房,一個月扣一錢工食銀,一日三餐,吃不吃都扣,倒是蘿蔔、白菜、饅頭、小米乾飯管夠。

今日,趙儉帶著捕快們去東外城,幫著郝雲驅趕流民。

趙儉沖王進福喊:「老王,帶刀帶棍自己選,跟上走」,說著左手按腰刀,右手拎著馬鞭,領著眾人呼啦啦往外走。

王進福正在摸腰帶里的一點碎銀子,想著昨晚喝酒別弄丟了。聽到喝叫,顧不上去摘牆上的刀,從院里架子上抽了一根水火大棍跟上去。

東外城是依著平陽城東牆另起的一個城。

平陽城在汾河東岸,地勢自然東高西低,下雨天城西的道路就更泥濘一些。

平陽府從南端的蒲州到北面霍州的官道自然選擇從平陽城東經過,平陽府進出貨物自然十有八、九走東城門,趕上晚上城門關了,就得在城外過夜。

南北貨物就地交易,哪裡銀子流轉得快,三教九流就往哪裡聚。

慢慢旅店、飯館、浴堂、傳奇班等等就都起來了。

官方為了治安和重新控制課稅,乾脆攤派徭役,貼著東城牆建起了東外城,只不過晚上城門不關,無論何時,貨物進出城門都要交門稅。

流民們尤其是流浪的時間長一些的苦難人,往往會鑽到東外城的某處落腳,因為這裡容易撿到能用的垃圾和殘羹剩飯;冬天還有城牆擋住刺骨的北風。

二十多個捕快挎刀執杖,呼啦啦大踏步沿著鼓樓大街往北走。

有城門一開就早早進城的挑擔小販,見狀趕忙躲到一邊驚奇地看著,王進福拎著水火大棍甩開膀子跟在後面。

到了鼓樓向東拐,直直的大街通向東面武定門。到城門下,趙儉略一站定拱手仰頭向城門上的軍士喊了聲:「兄弟辛苦!」

上面回了聲「兄弟請了」,一行人走出城門。迎面見郝雲帶著人走來,趕忙向郝雲作揖。

郝雲帶著他的人整宿未睡,臉上帶著疲憊,「昨晚我把北半城清了,各街口留了人把著,看見流民模樣的斷不會放進來。你今兒個白天接著往南驅趕,武定門他們進不去,把這群討飯的從南門趕出。」

趙儉叉腰,看著眼前,「郝爺,他們都聚在南門外也不好看哩。」

郝云:「驅到十里以外,勿使他們從東門溜出,若從東門上了官道,恰巧被布政司的大人們撞見,府里老爺究起責來,挨板子、丟飯碗都說不定哩。」

趙儉把捕快分開,幾人一伍管一條街,合力從北向南趕,凡見衣服破爛、面目骯髒者一律往南轟。

王進福跟著趙儉走南半城中間的大道,果然,北半城一宿的清趕,這些衣不敝體的人在南半城的犄角旮旯多了不少。

趙儉咒罵著揮舞著鞭子衝過去,王進福裝腔作勢地舉著大棍跟著往前跑。

大約半個時辰后,趙儉氣喘吁吁地沖王進福嚷道:「老王,你手裡水火棍是金的還是銀的你捨不得用,這群爛人,你不真打他真不走。」

於是王進福也邊追邊遠遠地把水火棍舞得呼呼生風,嘴裡也大喊道:「滾,給爺滾」!

一扭臉看見一個老頭兒從土房子邊的小巷子里出來,手裡正捏著一個饅頭遞給一個棉褲膝蓋以下都掉光的年輕人。

王進福略等了一下,待那年輕人接住饅頭才大喊起來,跑到跟前問老頭兒:「老伯,裡面可有流民?」

老頭兒連連搖手說沒有。上下打量了王進福一眼,說:「光掄水火棍他長著腿會跑,你們這幾個人,知道這東外城有多少要飯的。」

這時趙儉氣喘吁吁從後面跑過去,城南土坯屋居多,小巷也比城北多,乞丐、流民被趕得往曲里拐彎的巷裡亂鑽,眼見著手下的捕快不夠使了。

那個老頭兒沖王進福說:「你這麼驅趕,到猴年馬月也清不凈。你拿一大笸籮饅頭放這兒,還怕他們不跟你走?」

王進福他們從東外城的城中,一直忙活到快要到南門。

南城門一帶已到處都是衣著破爛的人;卻趁捕快們人手不夠攏不住的時候,又四散奔逃開來往北鑽入小巷。

趙儉急了,大聲咒罵著,卻也沒什麼辦法。

邊上一個衙役說:「好在城中各街口都有人把著,跑不回北邊。」

趙儉暴粗口:「回你娘耳朵,難不成還讓爺從頭驅趕一回」,又腦門兒汗晶晶地發獃說:「不從頭驅趕又有何好辦法。」

王進福想起老頭兒說的話,就往跟前湊著說:「趙爺,咱要是當街擺筐饅頭,八成他們會來,要是在南城門外擺幾筐饅頭、幾桶熱湯加點鹽菜,估計都會跟著去的,省得弟兄們跑斷腿。」

趙儉睜著圓眼兒吃驚地看了王進福一會兒,笑了說:「你這法兒不賴,可哪裡去弄那麼多饅頭喂這烏泱烏泱的餓死鬼們。」

此時一陣馬蹄響,兩匹快馬趕到,是楊伯雄帶著老高趕到。

趙儉訕笑著迎上去道:「楊爺,換快馬了。」

楊伯雄手一扶馬鞍縱身躍下馬,皺著眉看著亂糟糟的眼前。

本來楊伯雄今天去東關一家娼門裡看看,那娼門的媽媽幾次派人請他去,說新得了個模樣兒好的小粉頭,他不去梳弄不敢接客。

楊伯雄一直說沒空兒,但也沒鬆口。

一來他是練武人,節制淫色成了習慣,對此並不上心;二來他剛要在平陽立規矩,我楊伯雄說了算的事情別人不能碰。

今早那媽媽又來求他去,昨夜喝酒吃肉多了些,便想去順便泡個澡。道:「回你們媽媽,今日前晌去。」

點完卯將趙儉他們打發出去,練了半個時辰拳腳。

楊伯雄看看日頭已高高的,便騎了馬不慌不忙,自東關向南拐入一條寬巷。

在一個掛著紅燈籠和「春茶館」招牌的門樓前停了,將馬韁繩丟給迎上來的夥計。

這個娼門是大四合院裡面套著小四合院,此時靜悄悄的。娼門裡就是這樣,後半夜還不睡,日上三竿還不起。

一個圓鼻子圓眼的小個子女子迎了出來,是這裡的媽媽。

在當下這平陽城,凡開娼門必得楊伯雄點了頭,談了抽紅才能開業。

自然無論哪家楊伯雄都如自家一般,那娼家也是好吃好喝、好粉頭地伺候著楊伯雄。但楊伯雄除了按時收銀子別的不愛,也就是偶爾喝口茶、辦完案泡個澡。

與媽媽扯了幾句不著邊際的話,楊伯雄翹起二郎腿吹了吹茶,吸溜了一下,道:「給我備香湯。」

那媽媽:「奴這便讓她們備,讓那小可人兒伺候爺個鴛鴦浴。」

楊伯雄點點頭道:「媽媽有心,楊某領了。」

兩盞茶的功夫,媽媽來請楊伯雄沐浴,浴房裡已燒得熱哄哄,一個雙人的大扁木桶里盛滿繚繞著香氣的熱水。一個剛及笄模樣的女子穿了單衣手拿著木勺等著,長的確實還不賴。

楊伯雄將自己的插著軟刀的革帶和鏢囊解下放到案上,女子過來幫楊伯雄解了衣,他坐進桶里的木台上正好沒肩。

那女子笨手笨腳將楊伯雄的髮髻解開,往上澆了幾勺水,便脫了衣裙進了木桶坐在楊伯雄對面,卻是個子矮了些,露多半個腦袋。

楊伯雄笑問:「媽媽如何對你講?」

那女子道:「媽媽講我若伺候好爺,以後在平陽府就無人敢欺負奴家。」

楊伯雄仰頭享受著水的溫熱浸入肌膚的快感,那小粉頭從水裡往這邊湊。

楊伯雄看她眼神有些迷離,像是服了春藥之類,他辦案時還真遇到過,幾個地痞對拐賣的婦女下春藥的事。

眯眼笑著問:「媽媽給你吃了何物?」小粉頭:「喝了一碗溫湯。」

楊伯雄一想也別太讓這家媽媽為難,便伸手捏著她下巴道:「你往前來……。」

外面突然咚咚敲門響,「爺,外面自稱是你的弟兄,說找你有急事」,媽媽在外面喊。

楊伯雄扶著木桶不耐煩道:「誰?」他有些生氣——誰這麼沒心沒肺來撞他的私事。

媽媽在外面:「沒說,是一個黑黃臉,說十萬火急的事。」

楊伯雄一聽是老高,便出了木桶對小粉頭道:「快,幫我擦擦,得馬上走。」

小粉頭事情剛做到一半,這位爺卻突然要走,懵懵懂懂地出了木桶伺候楊伯雄穿好衣。

原來是平陽知府為迎候巡察大人,今早城內轉了一圈兒后大發雷霆。一下府通判、刑房主事乃至同知都呼啦啦一齊派人喚楊伯雄。

老高估摸著楊伯雄是辦私事去了,他只能推斷楊伯雄不會在大街上,但往了何處卻是不知。

老高騎了馬往東面的巷子里亂跑,看見了「春茶館」處的馬是楊伯雄的。

他知這是暗娼,便在門口喚媽媽出來,情急之下便自報是楊伯雄的兄弟,他相信楊伯雄一聽就會出來。

果然,楊伯雄邊扎著革帶邊往外走,老高迎上去作揖道:「同知、本房主事、通判大人都火急急地喚楊爺,屬下四處亂尋,還好碰上楊爺在此查案。」

楊伯雄:「何事?」

老高:「怕是已都往東外城去了,幾位大人乘車;我們若策馬而去或許能趕到前面。」

楊伯雄與老高躍馬揚鞭趕到東外城南門附近,正看見趙儉帶人忙得不亦樂乎卻是無用。

楊伯雄四下瞅瞅,問趙儉怎麼回事。

此時,靠著南城門處,沒來得及跑或膽小的流民大概有一兩百人,被幾個差役揮刀舞棍的恐嚇著聚在一起。

另外的差役又向北追往回逃的那些。

趙儉咧嘴苦笑著說:「楊爺,小的們無能,人攏不住啊,大半天好容易從城中驅至南門,誰知一下又散了,任是三頭六臂也忙不過來。」

楊伯雄陰著臉盯著趙儉說:「那你的主意是這差事我等不交了?北城怎麼一夜間清空了呢?」

趙儉拱手回道:「楊爺,小的們斷無懈怠的道理。北半城多高磚牆瓦房,街道寬直,流民、乞丐無處躲藏;南半城卻多土房曲折小巷,趕了大街的,他鑽進小巷這麼驅趕漏網的太多。」

楊伯雄陰著臉沒說話,趙儉往跟著湊了湊,「新來的老王想了個辦法,在城南門外擺幾筐饅頭,幾桶熱湯,不怕那饑民流民不去。」

楊伯雄幾人騎著馬在街上來回遛了一圈,看見這差卻是難以按時完成。

這時同知、刑房魏主事和通判幾位大人的車轎到了。

一行人馬擺了一片,倒是唬住了那些亂竄的流民,遠遠的不敢動。

楊伯雄上前施禮,魏主事道:「我們尋你不見,原來已先到了這裡。」

楊伯雄把方才趙儉說給他的話說給三位大人。

同知說道:「事已臨頭,別再猶豫了,就依這個辦法。不要考慮花費,先把流民這事操辦好。」

通判道:「楊指揮,你的人務必明早以前,將流民、乞丐驅到距城十里以外不可靠近城東的官道,提防流民竄至官道與布政司巡察史大人相撞,事關本府在朝廷的聲譽,明早必得交差。」說完三位大人又乘車坐轎走了。

楊伯雄招手喊過王進福,問了幾句,又和趙儉商量了一下,帶著幾人騎馬加鞭走了。

楊伯雄留下趙儉忙活,與老高回到刑捕司,他有些怪老高將他堵在娼門裡。

刑捕司里的各色人等各有各的勾當,都相互知道一些,卻是相互躲著,誰也不點破,誰也不摻和別人的事。

老高這是犯了忌諱,可老高也救了一下他的急,衙門裡所有的人都上了街清理流民,就他楊伯雄不見了蹤影,多少是會被怪罪的。

官場之上的怪罪不分大小,有時上司一個小不滿意會造成個人天大的損失。

從這角度,老高還真是自己人。他與老高合計有多少流民、需多少人手和銀兩。

先按一天兩千個大饅頭、二十桶鹽菜湯準備。老高道:「楊爺,弟兄們白天黑夜的不回,也得吃喝補貼一些。加起來怕是一天五兩未必夠。」

楊伯雄:「先不管銀子的事,你趕緊去安排。」

老高:「尋三、兩家饅頭鋪就行。只是咱把他們攏到一起吃饅頭,吃完以後他們又要亂跑咋辦。」

楊伯雄:「依你之見哩?」

老高:「依屬下看都讓他們到南門外喝湯吃饅頭,再覓一僻靜處將他們圈起來,每日管吃喝,只要凍不死,待布政司的老爺們一走,咱們便算交差了,總圈起來管飯我看府里也管不起。」

楊伯雄沉吟了一下說:「這樣,你現在上街去操辦;我去找主事大人請示銀子。」

楊伯雄見了魏主事將安排一講,魏主事道:「事不宜遲,你速去支銀五十兩,就按你說的,明早以前將流民驅到偏僻之地,不使亂竄。」

楊伯雄邁腿要走,魏主事追了一句,「馬快、步快一起上,你全權掌管,待會兒我再去看看。這事做不完,刑捕司上下誰都別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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