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探粉樓合力擒要犯 小酒館趙…

第十二章 探粉樓合力擒要犯 小酒館趙…

城西汾河邊的田地多水田,都種成水稻。

北方種水稻的地方並不多,所以白米的價錢較小麥、小米、黍、糜高一點。

只是這汾河岸邊怕澇不怕旱,一遇大雨,水田多被沖的七零八落,一旱一澇之間,地少家窮的人家就維持不下去,而地多糧多的大戶卻是好時機。災年放給窮人家糧,豐年倒沒什麼,連著災年就只能把地頂給他。

有這樣一戶人家,兩代人如此下來,漸漸積下些田產。

誰知第三代出個人物吃喝嫖賭,兄弟分家后三五年,把自己那份家業揮霍得一乾二淨。

就勾結以前耍在一起的混混兒們干起坑蒙拐騙的勾當,漸漸收斂不住,欺男霸女,逼良為娼。

到鄉下裝模作樣聲稱大戶家要尋傭人,把良家的女兒騙到城裡,先哄勸幾天,不從就幾個地痞無賴輪流折磨,用不了幾日這些被拐騙來的女子就巴不得早點離開這些歹人,自然聽從他們安排。

姿色好的送到窯子里,或者自開暗門兒去拉皮條兒;姿色差的賣到山裡做山民的老婆。

後來還盯上了外地流民里未上年紀的婦女,花言巧語地哄騙到,然後賣往偏遠的地方。

千不該萬不該,這幾個地痞順當地拐賣了幾個婦女后,一時狂妄起來,覺得平陽府盛不下哥兒幾個了。

在廟會上看見個女子有幾分姿色,便財迷心竅想強擄回去,打算連打帶嚇唬地賣到好一點的粉樓得一注銀子。

一擁而上圍住,硬說是自己的老婆和丈夫生氣自己跑出來,扯壞了衣袖,搶走了繡鞋。

誰知那是平陽府推官的小姨子,因為讓家僕去買香燭,暫時落了單,要不是家僕及時回來報出推官的名號,人險些被搶走。

平陽府的推官普通百姓是連身都近不了的,面子哪掛得住。

上面報了知府大人,同僚里請了刑房魏主事和幾位同知,下面給刑捕司下緝捕文書,嚴令本府上下協力為平陽府百姓除掉這群禍害。

不出半個月,人證已查到了不少,做的惡事一樁樁一件件也都坐實,為首的這貨夠砍頭幾回了。

官府必抓的人犯,往往也是郝雲去抓捕。

而這伙歹人也得到了風聲,紛紛躲得不見了蹤影,郝雲出動了幾回,抓回了幾個從犯,那為首的歹人卻是拿不到。

趙儉在這案子上也沒閑著。

旁觀者清——見郝雲屢屢無功而返,而此歹徒相熟的人脈都已查遍也沒有著落,就斷出其多半藏匿於粉樓。

果然在城西南叫翠竹紅樓的妓院附近發現了他的蹤跡。

這個妓院是半官辦,也就是名義上是官府辦的,但和老爺們勾連的緊密,錢歸妓院老闆。

此徒白天不露面,晚上出來與人聯絡和探風。

趙儉對王進福說:「這個驢日的,在官老爺們出入的地方藏著,玩燈下黑啊。郝爺出師不利,這回趙爺我要露露臉,出出風頭。」

王進福擔心道:「此乃惡人,可否多帶幾人去。」

趙儉陰著小白臉,眼睛一瞪說:「

老王,我帶上你而非他人,是看你要緊時候能下手,且嘴嚴實。莫要給面子不要,日後不好相處。」

王進福忙說「聽趙爺的。」

趙儉:「以你我的身手,又有利刃在手,拿不住就一刀砍了,反正最後也是個死囚。就是拎著人頭也對推官交代得過去。推官出了這口惡氣,弄好了能賞咱倆十兩八兩的。」

王進福又問:「要不要請楊爺點個頭?」

趙儉:「已經跟楊爺打招呼了,讓咱們見機行事。晚飯後你我到那粉樓附近相機拿人。」

刑捕司里各伙人辦案都受捕頭以上指派,誰也不問誰去辦什麼案,拿什麼人。

頂多是晚上在值更房大通鋪上睡覺時,撿著無關得失的事大家念叨一會兒,解解無聊。

在衙門裡吃過飯,二人挎了刀,趙儉手裡拎了鐵鏈,從衙門側門出來,怕碰見相熟的人問多說廢話,尋著僻靜處先到城西,再向南拐,到了附近在牆根的黑暗處遠遠地看著,那粉樓白牆灰瓦,門樓畫彩。

此時紅燈籠已經亮起,裡面成片的竹林掩映著二層白牆紅柱的樓房,隱約間,珠翠偶爾一閃,不時有錦衣綉袍的人結伴而來。

門口台階上,一個中年女人濃妝艷抹,誇張喊著笑著招呼著來的客人。

趙儉的眼睛閃著一絲焦渴和妒忌,咽了口吐沫問王進福:「老王,你到過此等地方么?」

王進福說:「我那點工食銀飯都得省著吃,哪有餘錢往這地方扔。」

趙儉:「那你宿過粉頭沒有?」

王進福說:「趙爺,你明知故問,你看我渾身上下哪兒像?趙爺肯定來過這銷金窩,咱刑捕司也有你一號哩。」

趙儉嘿嘿樂著不回答,眼睛依然神往地看著那裡。

半個時辰過去,又有幾伙醉酒的人進去,就是不見有人出來,甚至能聽到樓里傳出的尖聲浪笑。王進福說:「莫不是不在這裡?」

趙儉道:「應該在啊。」

王進福:「是否有別的出入口?」

趙儉陰陰地盯著,自言自語道:「這驢日的不是尋常人,會好好地走門?」

扭頭說:「你看那牆,不用身強力壯,尋常人也攀得上,翻得過。這驢日的……走,那邊看看去。」

趙儉一擺頭,領著王進福從粉樓的北側,邊察看邊繞到西邊的圍牆下。

這是個沒月亮的黑夜,除樓里隱約飄出的絲竹歌聲,夾著打情罵俏聲,外面一片寂靜,連小風兒摩挲柳葉兒的聲音也清晰可聞。

兩個人正站在黑暗中豎直耳朵聽,睜大眼睛看。

突然一陣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聲從牆上傳來,不等二人回過神,一個黑影「咕咚」一聲從牆上跳下,正落在王進福身旁。

來不及拔刀,王進福一矮身形,右手反握刀鞘向著黑影猛地一撩,黑影被打了個趔趄,低吼著驚叫一聲,踉蹌著順勢往前逃跑。

王進福緊跨一步,雙手握刀鞘往回猛掃,這回正打在他小腿上,「啪」地一聲撲倒在地。

王進福跳上去,騎在他身上,刀鞘死死摁住他脖頸。

趙儉反應過來,鐵鏈嘩啦幾下纏住他兩小腿,低喝:「老王,摁著他別鬆勁。」

這時,黑暗中已能看清些模樣,趙儉拔刀在手,刀背貼住他臉,冷笑一聲,「今日拿住你,死的活的都能交差,自己選吧。」

那人掙扎了幾下,見動彈不得,低聲喊:「兩位爺,知道你們是公差。我腰裡有幾十兩銀子,放了我你們只管拿去。若把我交了衙門,銀子便充了公。」

趙儉惡狠狠地說:「殺了你,爺照樣帶走銀子。」

那人道:「我這樣的人,豈有身上不帶銀子的道理。殺了我你倆也少不得被官家審問我的私藏在何處,那時豈能瞞得下銀子?」

「少廢話,有多少」,趙儉低喝。

「五十多兩,在腰處」,那人急急地說。

趙儉伸手摸到了銀子,拽了兩下沒拽開,直接用刀割下腰袋,又摸了摸腰的另一邊確信沒了。

一手拎著腰袋一手提刀對王進福低聲道:「老王,放開他。」

王進福猶豫了一下,還是鬆手起身,那人起身頭也不回一瘸一拐地消失在黑暗中。

趙儉長長出了一口氣,刀入鞘,手伸進腰袋裡,叮噹響地摸著銀子,「嗯,驢日的沒說假話,有五十來兩。」

說完摸出一大錠銀子伸到王進福跟前,「給,你的。」

——王進福沒想到這趟差出成這樣,更沒想到趙儉毫無遮掩地要和他分銀子。嘴哆嗦著說:「趙爺,我不要。」

趙儉突然止住,幾乎是屏住呼吸,一動不動地看著王進福,對手足無措的他緩緩說:「老王,事情做到這種份上,你拿也得拿,不拿也得拿。不然就讓我砍了你,要不你現在就砍了我,沒有別的辦法」,說著又把那一大錠元寶伸到王進福胸前。

王進福雙手捧過,約摸有十兩,很光滑,即使在黑暗裡,也能感覺得到它圓潤的光澤。

「別在這裡逗留,快走」,趙儉說著便往北走,王進福躡手躡腳地趕上他。

趙儉前面邊走邊扭頭往後說:「都不是好來的銀子,憑什麼他花得咱花不得;再說,這一錠銀子夠你掙一年的。別怕,那驢日的不敢向外說,說了就是自個兒找死。到了繁華處把心放踏實,慢慢遛達,不能讓遇到的熟人看出咱倆方才做過吃力的事情。」

二人把銀子掖進腰裡,趙儉把半截空腰袋扔到路邊的池塘,到了大街的燈火處。

此時,夜晚享樂、謀生的人們尚未回家,飯館里人聲喧沸,還有三兩成伙逛街的人。

趙儉對王進福嘿嘿笑著說:「我咋餓了,咱倆今天不容易,喝頓酒去。」

王進福:「趙爺,我晚飯吃得多,還不餓哩。」

趙儉:「是喝酒,又不讓你吃飯,再說你現在是要回家——還是現在就回衙門?聽我的,把銀子掖好,喝幾杯緩緩神兒,回值更房睡一宿,明天又是個艷陽天。」

就在街邊一個飯館的角落裡,趙儉點了涼拌紫蘇、豬肉燉蘿蔔、大蔥炒羊肉、砂鍋燉雞公,一小壇杏花村和兩碗蔥花兒面。

這一趟二人確實累著了,王進福也驚到了,一起幹了一碗。

趙儉跟王進福說:「肉是給你點的,我也吃肉,就是吃得少些。」

王進福:「趙爺飲食有何禁忌?」

趙儉:「我小時父母常念佛,肉也是盡量地少吃。我也就跟著不怎麼吃肉。只是偶爾饞一回,弟兄們一起時跟著湊熱鬧吃一些。」

幾杯酒下肚,二人話多起來。

趙儉用筷子點著王進福說:「老王,你別在我面前裝——你跟老高一起辦的案子,分沒分銀子?」

當初老高給自已一兩銀子的時候,王進福能猜出個大概,但具體事情卻不甚清楚。

就含糊道:「我就是開始跟高爺去轉了轉,當時沒看出三六九,往後人家也沒讓我摻和。」

趙儉眯眼狡黠地笑看著王進福,「當真?咱倆今天做下這事,我對你說也無妨。你知道楊爺和老高得了那犯事掌柜多少銀子?」,說著伸出一個手指,腦袋往前湊了湊說:「一百兩。我估計他兩個應該是五五開或四六開。」

王進福聽得嚇了一跳,脫口問:「怎的這樣多」?

趙儉冷笑一聲,「一百兩,那掌柜財沒了,人保住了,店當下也算保住了;若不出這一百兩,人抓起來,店也得關門。」

王進福往前湊著小聲問:「你是說楊爺四,老高六?」

趙儉頭搖得撥浪鼓似的,「怎麼會?楊爺無論大案小案,無論任何人,有個規矩就是他要都有份兒,且不能比別人少。他跟弟兄明說,他分的銀不光是他自己的,還有上面大人一份。」

「那咱倆今晚這事楊爺知道了咋辦?況你也跟他說了要插手這案子」,王進福擔心道。

趙儉冷笑道:「可是我還沒插上手嘛,你看見了?楊爺看見我抓人了?」

趙儉吸溜了一口麵條,夾了一筷子紫蘇嚼著,喝了一大口酒,酒杯重重放在桌上,接著說:「他楊爺撈得金山銀山,我趙儉這幾兩銀子也她媽掙得太難了。」

王進福說道:「趙爺自謙了。在我這小門戶看來,趙爺是銀子、面子都有了,比我這樣的小百姓不知強多少。」

趙儉有些醉意,舉杯敬王進福了一口,說:「老王,我聽說你是軍戶,房無一間,地無一壟。可現在也娶了老婆,睡上了熱炕頭兒,眼看要當爹。你知道我是什麼出身?遠的不講,父親是弘治元年的秀才,平陽府改制前,先做解州縣令,后做臨汾縣主薄,一生清廉如水,晚年吃齋念佛。沒多拿公家一斗糧、一兩銀。——怎麼,你看我不像這種門庭的後人?」

王進福確實沒想到,趙儉的先祖如此光彩,只是覺得他有些跟衙門中其他差役不太一樣,有點傲氣。道:「趙爺的先人真是榮耀過的。」

趙儉接著道:「我小時父母一心督促我讀書,想讓我胡亂掙個功名,成個家傳宗接代。可我就不愛讀經書,就喜歡攀牆上房。平陽鬧瘟病,我的二老和二位姐姐一下就都沒了;家裡剩我一個。父親的生前好友見我孤苦,寫了個呈情信給本府一位同知大人,我還沒到年紀,就在刑捕司步快挂名,領工食銀,好歹不至於餓死。也早早就跟著弟兄伙出去辦差,這麼跟你說,第一次見官差吃罪徒的錢財,我也嚇了一跳,一個晚上沒合眼,爹娘在世可沒教我這些;慢慢我也開始吃,就跟現在的你一樣。」

趙儉又自個兒喝乾了碗中酒,話越發收不住了。

想來是有些話平時不能隨便說,王進福與衙門裡的上下都往來不甚密切,嘴又嚴實;再者,今天二人一起做下了欺上瞞下,私放重犯的事,算是一條繩上的螞蚱。索性跟王進福一吐為快。

說到傷心處痛哭流涕,擼起袖子讓王進福看胳膊上的傷疤,說拿人時被歹徒用利刀劃了一下,半夜又冷又痛渾身哆嗦,沒一個人送碗熱水,要是兩個姐姐不夭折,怎會如此孤苦。這些年靠著地頭兒熟,辦差賣力氣,也不過每年多領幾兩工食銀。

「老王你說,大家都一樣地辦差,老高城裡買著宅院,養著粉樓贖來的妾;鄉下大片的田地,老婆孩子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楊爺更不用說,整個平陽城內外,哪個風月場中的紅人兒不倚仗他幾分,巴不得讓他摟在懷裡調戲幾句,宿上一夜。他們花不完的銀子,睡不過來的女人;我憑什麼就得白天去拚命,晚上睡涼炕?」

趙儉說著一拍桌子,盯著王進福的臉,似要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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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下的平陽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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