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王進福桂枝喜得子 張老伯一…

第十三章 王進福桂枝喜得子 張老伯一…

王進福勸道:「趙爺,以你的風光,在平陽城找個女子成家,怕是你選不過來。不過當下得先有個穩當的去處,你該先置辦處宅院,再托個媒人,這有何難。」

「老王,我雖小你些年歲,但見的事經的風浪怕是要比你多,平陽城的粉樓、茶院、明娼暗門兒,咱哪個沒訪過?也許是承父母在世時教導,那些煙花女子,我也就是眼睛饞,若娶回家去做日夜相守的女人斷是不行。」

經過這一夜,王進福和趙儉的關係近了一些,辦差總是心照不宣地往一起走。

刑捕司上下也只道兩人都是辦差真賣力氣的人,脾氣合得來。

只有楊伯雄和老高多個心眼兒、有些懷疑,但也沒什麼真憑實據斷定二人有什麼勾當。

不久趙儉悄悄地從城東北角花五十兩銀子買了個一水兒青磚的小院,他平時也不節儉,一下花光了積蓄。

這下房子有了,娶媳婦的錢沒了,心焦地想尋個能撈銀子的案子摻和進去。

只是但凡有些油水的案子,大家心裡明鏡似的,被楊伯雄死死把著,然後老高替他操刀辦理,別人難有機會伸進手去。

郝雲抓到的逼良為娼、販賣婦女的那伙人里,其中一個是家中殷實一些的子弟,不學好,受團伙引誘教唆,跟著吃喝嫖賭,也做下玷污良家婦女的事。

家裡無奈賣了田宅,把刑房魏主事、楊伯雄和獄訟使送了個遍,判為協從犯,打了二十杖,發往大同要塞服三年徭役,永不得參加科舉。

其餘的刑司過了堂,判了斬刑,寫成文書報與布政司等待核准。

為首的定為逃亡異鄉,寫了公文通報各縣張榜緝拿。

同時也報與推官和各位大人,幾顆人頭落地,推官消了氣,也就算是交了差,趙儉和王進福一塊石頭也落進肚裡。

王進福漸漸摸清了當差的門道,似他這樣的差役點卯不可缺,那些雞毛蒜皮的小案子特意留點尾巴,點完卯便可打著出來辦差的名號做自己的私事。

這一日下午,王進福從衙門早了些出來,買了十個雞蛋,匆匆往家裡走。

家裡,薑桂枝正挺著大肚子扶在炕沿上喘氣。

上不去炕,腿抬不起也站不住,渾身虛汗像水裡撈出來一樣,就那麼扶著炕沿,眼巴巴望著院門等王進福回來。

院里種滿了蔬菜,斜陽把蔥蘢的綠色映照得很鮮亮,安靜的只有薑桂枝粗重的呼吸聲。

當王進福踏進門,驚呼一聲「老天爺啊」,薑桂枝渾身哆嗦著已快站立不住,有氣無力地跟王進福說:「快把我弄上炕,怕是要生了。」

把薑桂枝弄到炕上,王進福扭頭要去尋接生婆。

薑桂枝阻止道:「來回十多里,怕是來不及了,再說也省些破費。」

王進福:「這不是省錢的時候,我跑著去,看能不能雇一毛驢回來。」

薑桂枝絲絲地倒吸著冷氣,卻咧嘴笑道:「你忘了妹是生養過的,知道怎麼侍弄,我讓你幹啥你幹啥就行了。」

薑桂枝讓王進福先去燒一鍋開水,順便燒暖炕;炕席撩起,鋪上早就預備好的草紙,免得弄上血污。

一切準備停當,薑桂枝呻吟著對王進福說:「趁這空兒,你熬一鍋小米粥,我這沒準時,熟了你就先吃。」

當小米粥煮得稀爛,王進福端到鍋台上晾著,這時薑桂枝在裡屋喊:「哥,快來!」

兒子的出生讓王進福和薑桂枝相對而泣,本來兩個看不到希望,日子快要走到絕境的人相遇,現在打開了一扇透著光亮的世界的門。

薑桂枝說:「這娃命好,從一懷上時娘就米飯、饅頭、蘿蔔白菜放開吃,吃過的雞蛋比前二十幾年加起來都多。」

商量著給兒子起名兒,想起在腳店拜天地那天艷陽高照,來到新家二人在院里說話時已是正午,王進福便給兒子起名陽兒。

陽兒一出生又趕上滿院子菜長成,王進福每日里早早回來,無論薑桂枝想吃面還是想吃米,都把那蘿蔔、芥菜、白菜細細切碎放進去煮爛,再放一兩粒青鹽進去。

如果薑桂枝想吃新鮮的菜,就放上老醋、淋上麻油勻勻地拌好。

三天兩頭帶回一塊豆腐,還買過幾回雞蛋,所以薑桂枝奶水很足,陽兒從小雖不壯實,但也沒鬧過病。

薑桂枝說丈夫,「你每日這麼早回家,耽誤了官家的差事,怎會痛快地給全你銀子。」

王進福說:「咱倆能生個兒子,這是天大的事,當下你吃好喝好奶水足,別落下病,沒什麼比這要緊的。再說妹子啊,你這輩子還能得我幾回伺候,借生孩子,我往回找補你一些;出了月子,炕上炕下、做飯洗衣又都是你一人的。」

薑桂枝出了月子,王進福就又一刻不差地日常應差,出去辦的案如果魏主事那裡結案,寫成上報文書,參與辦案的差役一般能得幾分銀子的獎賞。

所以王進福凡遇到案子很是踴躍,就為多得幾分銀子交與薑桂枝攢起來。

其他差役知道王進福的境況,也不與他爭。

其實看班房的、押人的、街頭巡查的,各有各的門路,各有各的銀子進項,只不過王進福不摻和而已。一年下來,他自己也能多得個小二兩。

趕上辦差順腳,就去看看乾爹乾娘。

聞知干閨女已經出了月子,乾娘有些生氣,「你為啥不提前知會我一聲——好歹我在身邊看著也管些用,要是他娘倆當時出個好歹你后不後悔?哪有閨女生孩子當娘的不伺候月子的。」

一時數落起來沒完沒了,王進福只好雇毛驢車,帶乾娘去住了幾日。

母女每天說不完的話,把帶去的二十來個雞蛋一古腦兒給薑桂枝吃完,又惦記腳店裡的老伴兒,王進福又雇了毛驢車把乾娘送回去。

一天天,太陽從東樑上露出來,從城牆上落下,兒子陽兒已經會走。

一日,王進福讓薑桂枝數了數家裡攢下的銀子,已有十幾兩之數,二人就商量著把現租的張老伯的這個院子買下來。

王進福的盤算是買下這個院子,每年省下一兩八錢租銀,等陽兒弱冠時,已是三、四十兩,正好夠給兒子成家之用。

另一個,這院子的菜侍弄好,雖是自己吃換不來錢,但也值點碎銀,隔三差五還能給乾爹乾娘送些菜吃。

若有閑銀,把房翻蓋一下,算為兒子留下點祖產,此生便圓滿了。

夫妻二人還想再生,卻是堯帝廟燒香、城隍廟磕頭、還花了錢把銀子吃偏方,薑桂枝的肚子再也不起來了。

王進福讓街上的陰陽先生算了一卦,那先生問了王進福與薑桂枝成婚當天的經過,又問了兒子陽兒的生日時辰。

陰陽先生道:「世間萬物乃陰陽相合而生,都是定數。你倆成婚就如水和面,多少也是定數,一兩不多,一兩不少。半斤面蒸一個這麼大的饅頭。」

陰陽先生用手比劃了一下,接著道:「你要蒸兩個饅頭就變這麼大;蒸五個就變這麼小。你這個兒子一下就用光了半斤面,哪裡還有往下的份兒。」

王進福道:「先生是說我兒克兄弟姊妹,沒有再生的指望了?」

那先生道:「你這兒當下就已經做成了半斤大的饅頭;你想再分出一個小的,是想讓他缺胳膊還是想讓他斷腿?你要是再想要一個與他一模一樣的,那他就得先沒了再說。恕在下說得直白,卻是好意。一門心思養育你這個娃吧,也不光是他克別人,別人也會克他,要怪就怪你夫妻面少水又少吧。」

自此,王進福夫婦便死了再要娃的心,一門心思養育陽兒。

不知不覺臨近年關,該交第五年的租銀了。

一日借到東外城辦差的由頭,王進福揣著八錢銀子去張老伯家。

遠遠看見老伯在巷子口擺了個小桌,上面放著油碗、漏斗和一個盛油的大葫蘆。

便打招呼道:「老伯,今日到巷子口做生意了。」

張老伯見了,擠出一點笑說:「啊哈,家裡還有些油,我尋思著年關將近,這巷子口能不能賣得快些。你來了,咱家裡喝茶去。」

王進福跟張老伯收了攤進巷子,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便問:「老伯這半年可好?」

誰知把張老伯問出眼淚來,進了院子,邊放下家什邊抹淚道:「本來也沒想跟你說這事,你來了又問起,我老漢就把這委屈跟你訴一訴」,說著老淚縱橫。

這時張老伯的女兒聞聲端茶出來,卻是滿身掛孝,見父親哭泣,也情不能禁。

父女倆你一句我一句,直聽得王進福長吁短嘆——原來,張老伯女婿承祖上賣油為生,城外鄉里的榨油坊往他這裡送,他再賣至各處,張老伯則在家或街頭守著攤賣。進油銀錢從不拖欠,留下每年固定的幾分利無論市價低還是高,給榨油房的價都是實打實的,從不多貪;賣油也從不缺一厘一毫,所以主顧多年也很牢固,利雖薄,倒也能穩穩噹噹賺個溫飽。

女婿對父女說,咱就賺個跑腿的辛苦錢,這等生意是個活人就能做,憑什麼人家把油讓與咱賣,憑什麼人家吃咱家的油,就是講信用,生意實惠些;若生出些邪門歪道的主意,那就是自斷生路。

油坊真正的大主顧是幾家酒樓,而最大的則是鴻來酒樓。

這個酒樓常年滿座,美酒佳肴吃不盡喝不盡,日進斗金,菜籽油、麻油、香油的用量都很大。

多年來,一直按月送油,按時收銀子,沒出過任何齟齬。

但幾年前,年輕的新掌柜接手后開始給油坊記帳,改成一年一結,這樣張老伯女婿的積蓄慢慢就變成鴻來酒樓的欠帳了,越欠越多。

終於張老伯的女婿開始欠榨油坊的帳,一進一出,家裡掏空不說,榨油坊也不給送油了。

張老伯女婿軟語相求那鴻來酒樓不管用,便耍起性子跟著那後台帳房不走,最後人家翻臉——從來沒用過你的油,也不欠你的帳。

張老伯女婿拿出對方的欠據和自己的帳本讓掌柜的看。

誰知那掌柜接過仔細看著,口裡說著「是,不差一分一毫」,手裡卻把那債據帳本撕了個稀碎;並吆喝夥計把張老伯女婿拖下樓,聲言再來敲詐勒索,先打斷腿再綁了送官。

張老伯女婿一路氣鼓鼓、迷糊糊地回到家就茶飯不進病倒了。

張老伯行伍出身,經過陣仗,也有些脾氣,央人寫了狀,遞到衙門。

官家讓回來聽宣,等來等去也沒個信;再去問,還是那些託辭,只有訴狀,沒有人證物證,不予立案。

這當兒,又逢債主來催帳,女婿氣急之下吐血氣絕。

張老伯一氣之下,帶著披麻戴孝抱著外孫的女兒,到知府衙門外長跪不起,高聲宣講鴻來酒樓的無賴和霸道,漸漸,遠近就圍了些人來聽。

那衙役圍上來拿人,張老伯抽出剪子對著自個兒咽喉,並高叫當年陣前拼殺時百戶、千戶、將軍的名字,要他們為自己做主申冤。

一番生死相賭,鴻來酒樓和衙門說事的都來了,好言哄一家三口兒回家。

官家的人作保,鴻來酒樓替張老伯女婿還了欠債,出了十兩發喪銀,另出十兩供張老伯父女生意周轉之用。

本來張老伯是咬著鴻來酒樓償女婿之命不鬆口,官家來說事的老爺說:「你一個無來路的百姓,一無物證二無人證,你讓誰來償命?就憑在府前一鬧一下來了幾十兩銀子,你還要怎樣?若不是知府大人碰巧過問,你家的死活,與他人何干?老人家,受了吧,見好就收吧。」

張老伯看看女兒、外孫,心想自己雖已老朽,卻是這母子的唯一依靠,也就認了,在文書上摁了手印,承諾永不再找鴻來酒樓的事。

從此斷了城裡的大主顧,只是平日街坊、集上散賣一些,連一日三餐都有些難了;人家榨油坊看他這邊的生意蕭條也不再賒賬給他們。

張老伯一口氣講完,抹了把淚,把茶往王進福面前送了送,說:「你喝口茶,都涼了。你來給我送幾錢租金正是時候,眼見米面接續不上。」

又向裡屋喊:「荷兒,給你王大哥新沏一碗」。

張老伯的女兒也臉色顯得蠟黃、憔悴,用茶盤托出一碗新沏的茶出來。

王進福喝了口茶,說:「我聽衙門裡弟兄念叨過這件事,只道是別人家的閑話,沒想到是大伯家裡的生死劫難,當真是為富不仁,別人的活命錢也要算計。唉,活著難啊,咱也得活下去,就沖著孩子哩。」

「唉呀堯帝爺啊,你又說到我父女的痛處了」,張老伯說著又抹起淚來。

原來,這件事的風波過後,外孫本來幼小,喪父之際,張老伯父女帶著娃到外面一會兒死一會兒活地鬧騰,連驚帶嚇,感些風寒,得了驚厥症,不久也夭折了。

王進福聽得連連拍腿,卻幫不上甚忙。

想了想說:「今天來其實還有一事打問,本想問大伯是否願賣了我租住的院子。今日所見,老伯日子也不寬裕,不如將它賣與在下,得些銀兩充做賣油本錢,或可多得幾個利錢。」

張老伯沉吟道:「有些道理。女婿去了,給我父女留下這處院子,住是無憂了。那荒院你若想長久住下去,或租或買你說個章程與我聽聽。」

二人本來也無什麼大的計較,張老伯要十五兩,王進福出十兩,最後取中十二兩五錢銀子說定。

由於租期還未到,王進福把八錢銀子留下,讓張老伯應急,說好年底前寫房契,該找回多少從十二兩五銀子中抵扣。

告別了張老伯父女,回衙門有點兒晚,回家有點兒早,王進福在街上茫然地走著。

這事即使王進福當時知道也沒什麼辦法,想這張老伯也是血性之人,女兒女婿老實做人度日,突然間就要家破人亡過不下去,招誰惹著誰了——王進福想不通,有些憤懣。

冬去春來,王進福買下了院子,畢竟是自家的房院了,有些歪斜的牆垛扒了重新壘了壘,東外城行市上尋了個人,管兩頓飯加十文工錢,與王進福一起黃泥加上稻草和了泥,把房頂又抹了一層。

東面土崖下的破窯已經不能用,王進福碰上回家早就用鐵鏟鏇幾下,漸漸規整、寬敞起來,邊上用土塊樹枝柵圍上,準備養幾隻雞,或一頭小豬。

另一孔窯洞備些乾柴,把柴禾雜物的東屋騰出來,再把火炕重新打一打。

王進福說這回兩廂屋能睡,可以把乾爹乾娘一起接來。再打個堂櫃、炕櫃,刷上大紅漆,就可以給兒子娶媳婦了。

桂枝聽著樂了,「乾爹乾娘守著店,哪有閑暇來這裡住,再說咱家沒吃沒喝的,你讓老倆口來了干坐著哩;你兒子還吃著奶連話都不會說,就想娶媳婦的事了。」

王進福辯道:「妹莫泄氣。當初咱倆是啥光景,眼見的過了今日不知明日;現在咱不也有個暖暖和和的家。忘了剛進這院子哥給你說的話,我要讓你們娘兒倆過上衣食不愁、過年過節大魚大肉的日子。」

薑桂枝看著窗外又開始生長的菜園發了會兒呆,道:「我信哥哥的話,說來我是又活過一回的人,有哥哥跟兒子,我知足了。」

王進福拔了一把春天早長的青菜去看了一回張老伯。

雖有了些本錢,但家中無勞力,丟了城裡幾個大主顧,張老伯單靠街邊擺個小攤,日子是過得入不敷出,看不到光亮,眼見父女倆困頓也沒有什麼辦法。

有心把張老伯女兒說合給趙儉,張老伯女兒模樣俊俏,雖生過孩子,但畢竟年輕,也正是花樣兒的年紀。

趙儉也說過,找媳婦什麼都不挑,長得俊就行。王進福知道趙儉的秉性,別看整日拎著鞭子吆五喝六、罵罵咧咧,心裡那是把自己當公子看的;怕趙儉嫌棄荷兒嫁過人、生過娃。

另一個便是人家荷兒喪夫也就一年多,此時提這事怕惹了兩邊嗔怪。一時拿不定,想著過幾日或許就有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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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下的平陽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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