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顧清玄「唔」了一聲,慢條斯理拿起妝台上的玉簪,說道:「一年前聖人就說要查常州鹽幫,懸在脖子上的刀等到這會兒才落下,哪有那麼容易交差?」

鄭氏沉吟道:「如此說來,這差事棘手得很。」

顧清玄:「是挺棘手,朝廷里沒有人願接這差事。」

鄭氏低頭仔細把他的頭髮絞乾,也在這時,小廚房那邊差人過來詢問是否傳膳,鄭氏拿玉簪挽上髮髻,道:「傳罷。」

片刻后小廚房送來膳食,有燴蝦仁、火脮春筍、豆腐羹、涼拌蕨苔和清蒸鱸魚。

顧清玄飲食清淡,一點辣都不碰。

連日奔波胃口不大好,他只用了一碗豆腐羹和少許蕨苔,其餘的則原封不動撤下。

鄭氏走到門口,瞅著撤下來的膳食微微蹙眉,問道:「郎君這些日是不是胃口不大好?」

顧清玄「唔」了一聲,「今兒我有些乏,明日還得去府衙應酬,要早些歇息,叫他們莫要弄出動靜來。」

鄭氏應聲是。

顧清玄朝她揮手,早早就熄燈睡下了。

翌日一早晨鐘聲都沒響起他便起了,春日凌晨還有些冷,耳房裏的鄭氏撐燈過來伺候他起床洗漱。

在他穿裏衣時,鄭氏絞帕子送上前供他凈面。

顧清玄伸手接過溫帕子,鄭氏拿外袍給他披上,防止受涼。

待他凈完面,鄭氏送上青鹽供他漱口,從頭到尾主僕都沒說過一句話。而冬香和玉如則是沒有資格近身的,她們只能在外頭聽候差遣。

待鄭氏梳理好髮髻,許諸捧著襕袍進來伺候他穿上。

中書舍人屬正五品上的官階,著緋袍。

顧清玄從小嬌養在侯府,受士族學識熏陶,一輩子順風順水,不曾受過挫折,身上自然有股世家子弟的驕矜。

他身量高大,又擅騎射,極少在外風吹日晒,皮膚跟姑娘似的養得白凈細緻,朱婆子誇他龍章鳳姿,也是有由頭的。

厚重考究的圓領緋袍加身,腰間束玉帶,頭戴青黑襆頭,下着玄色膝褲,腳蹬官靴,體態挺拔如松,形貌昳麗,總讓人忍不住多瞧兩眼。

鄭氏滿意地替他整理衣冠。

面前的年輕兒郎長眉入鬢,眉下生得一雙好看的瑞鳳眼,眼珠呈琥珀色,眼尾上挑,帶着一股子文士風流。

他的鼻樑挺直,薄唇自帶艷麗,下顎輪廓分明,喉結突起,耳下有顆痣,頗有幾分撩人的小性感。

整體五官生得清貴端莊,通身都是典雅的書卷氣息,若是不說話時,則略顯沉靜內斂,容易給人一種壓迫性的陰沉。

在鄭氏看來,這般好的兒郎,就算尚公主都使得。

只是遺憾,壽王府的那樁親事,並不大好。

正好衣冠,顧清玄前去用早食,他對飲食並不挑剔,今日庖廚備了餺飥,湯底由鯽魚熬制,菠菜打底,配上一碟脆嫩酸筍,非常開胃。

魚湯鮮甜濃郁,餺飥爽滑柔韌,酸筍入口鮮脆,一下子就打開了味蕾,他滿足地用了一碗餺飥才作罷。

用濃茶漱口后,鄭氏遞上乾淨帕子供他拭去唇上水漬。

顧清玄起身,許諸上前撫平衣裳上的皺褶,細細正過一遍衣冠,主僕才出門去了。

此時天色已經大亮,府里的燈籠一盞盞熄滅,主僕二人出了西園,路上的僕人見到他們紛紛躬身行禮。

也有膽子大些的奴僕偷偷窺探,只覺得那襲緋色當真惹眼,氣場肅穆,通身都是端貴清正的威儀,叫人不敢褻瀆。

馬車已經在府門口候着了,見到二人出現在門口,馬夫忙上前行禮,並擺放好杌凳。

許諸攙扶顧清玄上馬車,待他坐穩了,馬夫才駕馬前往監院。

上午園子裏活躍起來,僕人們灑掃的、澆花的、喂鳥雀的,各司其職。

蘇暮和湘梅在廊下喂鳥食時,瞧見朱婆子的孫女司英往這邊過來,她生得天真活潑,有一雙靈動的大眼睛。

湘梅有意試探,喚道:「司英。」

小丫頭應了一聲,手裏抱着一隻木盒,上前逗籠里的金絲雀,湘梅暗搓搓問:「你怎麼沒進西園伺候?」

司英如實回答道:「祖母不讓我去,說我伺候不了小侯爺。」

這話倒令二人詫異,湘梅半信半疑問:「當真?」

司英點頭,一本正經說:「祖母說侯府重規矩,我在祖宅里散漫慣了,許多事情恐應付不了,若是衝撞了小侯爺,指不定領罰,到時祖母也保不了,哭都來不及。」

「小侯爺這麼難伺候?」

「我不清楚,只聽祖母說夫人特地指派了身邊的鄭娘子來,可見是防着我們這些鄉野丫頭的。」

聽了這話,湘梅沉默不語。

司英繼續道:「鄭娘子是夫人房裏的人,京里的僕婦跟咱們這些鄉下的到底不一樣,且又是伺候小侯爺,出不得分毫岔子,所以祖母不願我去沾染。」

蘇暮瞥了她一眼,說道:「還是朱媽媽老道,司英有她老人家護著,往後的前程自然不消說。」

聽到這話,司英嬌羞地笑了笑,直言道:「阿若姐姐的樣貌身段出挑,我原以為你會入鄭娘子的眼,哪曾想……」

說罷附到她耳邊,小聲道:「我聽祖母說阿若姐姐沒入鄭娘子的眼是因為你像一個人。」

蘇暮愣住。

司英俏皮地眨了眨眼,壓低聲音八卦道:「鄭娘子說你像表小姐薛華蘭,她跟小侯爺牽扯不清,是防着你呢。」

蘇暮:「……」

她真的比竇娥還冤。

這原因令她鬱悶不已,整個上午都心事重重。她不清楚薛華蘭在小侯爺那裏是什麼分量,但見鄭氏提防的樣子,可見二人是有淵源的。

中午回倒座房午休時,蘇暮聽到隔壁的粗使婆子議起新來的主子,說他生得極俊,穿官袍的樣子忒威風。

院裏都是女郎,不論老少,對這樣的兒郎自然興緻勃勃。

人們悄聲議論,蘇暮也忍不住豎起耳朵偷聽。

陳婆子在西園裏當差,早晨灑掃時見過主子,誇讚道:「依我看吶,整個常州都尋不出咱們郎君這般好的樣貌來,端莊秀美,儀態風流,當真是個妙人兒。」

一婢女小聲八卦問:「真有這麼俊?」

陳婆子:「我哄你作甚?」又戲謔道,「今兒早晨我還瞧見冬香那丫頭沒出息,見着人家還偷偷臉紅呢。」

這話引得眾人失笑。

有人打趣道:「能進西園當差,自然有機會近小侯爺的身,我看冬香和玉如也是有福氣的。」

陳婆子擺手,「郎君身邊有鄭娘子和許小郎君伺候,哪輪得到她們獻媚?」

聽着她們竊竊私語,屋裏的蘇暮心思千迴百轉,琢磨著若要近顧清玄的身,只怕得花點心思才行。

上回使給朱婆子的兩吊錢可不能打水漂。

這不,下午蘇暮別有用心地討了件剪花的差事,水榭那邊的海棠花開了不少,朱婆子差她剪些送到西園供鄭氏插瓶用。

蘇暮提着竹籃去剪枝,她特意磨蹭到東家回來的節骨眼兒才送過去。

夕陽西下,牆角處逆光的青竹散發着昏黃的朦朧金光,染上歲月的牆壁上倒影著翠竹剪影,影影綽綽,隨風飄動。

蘇暮站在牆邊同冬香說話,當時鄭氏沒在院子裏。

冬香瞧著竹籃里的海棠歡喜,拿起一枝花苞道:「朱媽媽着實有心了。」

二人正說着,忽聽腳步聲從月洞門傳來,她們原以為是鄭氏回來了,哪曾想走到門口來的是顧清玄主僕。

猝不及防見到他們下值回來,冬香略微失態地行禮,忐忑道:「郎君。」

顧清玄沒有理會,視線落到那籃海棠花上,神色清冷。

蘇暮行福身禮道:「水榭那邊的海棠花開了不少,朱媽媽差奴婢剪來給鄭娘子插瓶用,還望郎君喜歡。」

她說話的語氣平緩,不疾不徐,態度亦是不卑不亢,絲毫不見唐突慌張,跟冬香比起來倒多了幾分沉穩。

顧清玄斜睨她一眼,並未有過多的反應,只端著儀態負手進了正堂。身後的許諸心生好奇,忍不住瞧她,嘴裏「嘖」了一聲,犯起了嘀咕。

蘇暮偷偷瞄了一眼那抹緋色,不敢繼續逗留,怕引起鄭氏的戒心,默默地出了西園。

回去的路上她特地兜了圈子,有意避開與鄭氏碰頭。回想方才見到顧清玄的情形,她心裏頭還是挺驚艷的。

那男人高瘦白凈,眉眼生得秀雅,通身都是書卷氣息,是傳統型的古典美人兒。

也難怪陳婆子誇讚,在常州這地方確實很難尋到這般身家背景的人物。

話又說回來,就算他是個糟老頭子,她都會絞盡腦汁爬床,只要能從主家手裏拿到賣身契,沒有什麼是她干不出來的。

另一邊的顧清玄在更衣室換了一身牙色便服,去了襆頭,髮髻上只簪了一支白玉簪。織錦衣袍做工考究,寶相紋邊緣鑲嵌著細緻的金絲錦邊,把氣質襯得溫潤貴氣。

許諸一邊整理衣着,一邊說道:「方才在院子裏見到的那個丫頭,小的瞧著倒有些眼熟。」

顧清玄默了默,顯然也注意到了,淡淡道:「像華蘭。」

許諸笑道:「是有點像。」停頓片刻,「不過薛小娘子比那丫頭的個頭要高些,言行舉止也更嬌氣些。」

顧清玄沒有答話,似乎對這個話題並沒有興趣。整理好衣着,他出去時見到鄭氏拿了兩枝海棠插瓶。

那海棠花呈淡粉色,些許已經熱烈綻放,些許則含苞待放,瞧著嬌羞可人。

鄭氏見他出來,笑吟吟道:「今年的海棠開得早,朱媽媽有心了,不知送來的海棠可入郎君的意?」

顧清玄踱步走到花瓶前,居高臨下瞧了會兒,隨後伸出指尖拂了拂綻放的海棠,它們像受驚的小鹿般,花瓣頓時落下不少。

桌上灑落一片細碎的花瓣,給插瓶增添了幾分意境。

顧清玄這才覺著滿意了,道:「傳膳罷。」

小廚房備了春盤和魚膾。

他胃口不大好,飲食又偏清淡,鄭氏特地備了爽口開胃的春盤供他食用。

所謂春盤,便是用烙熟的薄餅皮裹餡心,餅皮要細薄,裏頭的餡五花八門,有雞絲、韭黃、春筍、木耳、火腿片、蘿蔔絲等,想吃哪種就裹哪種。

春盤顯然是合意的,顧清玄坐下凈手,拿帕子擦凈后,自顧取了一張餅皮,挑剔地動筷搭配想吃的餡料。

他不吃辣,蘸料用的清醬口。

春筍爽脆,雞絲嫩滑,餅皮柔韌,入口一點都不膩。

用完一張餅皮,他又試了試魚膾,覺著跟京中庖廚的手藝略有差異,蘸料也不太順口,便沒再動筷。

之後他又用了幾張餅皮,食了一碗糙米粥,才覺飽足。

現下日頭還早,顧清玄前往書房消食。

另一邊的許諸見食案上的魚膾沒動,好奇夾了一片來嘗,眉頭微皺,只覺那芥末味兒委實沖人。

鄭氏進屋瞧見他的舉動,問道:「郎君沒用?」

許諸嫌棄道:「春用蔥,秋用芥,下次魚膾選皖魚為佳。」

鄭氏應道:「這倒是庖廚疏忽了。」

許諸似想起了什麼,說道:「明日中午郎君要宴請監察御史沈正坤,鄭娘子着手安排一下,郎君說備常州菜便是。」

鄭氏問:「只有沈御史一人嗎?」

許諸點頭,「只請他一人。」又道,「他同郎君從京里來,現下郎君不想應酬當地府衙的官員。」

鄭氏應聲曉得。

得了差事,沒一會兒她便差玉如去請朱婆子來,商量明日的家宴。

二人把要備的菜式細細梳理了一番,確定菜品后,鄭氏便前往書房呈遞給顧清玄看,當時他正抱着一卷《氾勝之書》看得津津有味。

鄭氏輕輕敲門,桌案前的人抬頭看向她,她說道:「方才許諸說明日郎君要宴請沈御史,奴婢備下了宴飲的菜品,還請郎君過目。」

顧清玄放下書籍,鄭氏上前呈上菜品單子,他伸手接過粗粗看了兩眼,點頭道:「就按你擬定的辦。」

鄭氏又問:「郎君準備在哪兒宴請?」

顧清玄把菜品單子還給她,想了想道:「水榭那邊的海棠開了不少,明日便在水榭設宴。」

鄭氏道聲好,默默退了下去。

顧清玄撿起《氾勝之書》繼續入迷。

《氾勝之書》是一本農學著作,講述的是農學知識,裏頭記錄着耕種和農作物栽培技術,他覺著種地還挺有意思。

鄭氏拿着菜品單子下去后,找到朱婆子,讓她做明日的安排。

朱婆子接了差事,忙去吩咐庖廚明日宴請要備的菜式,隨即又命人喚來蘇暮這些二等丫鬟,說明日主子要在水榭宴請,她們要仔細伺候,斷不能出任何差錯。

蘇暮心中竊喜,混臉熟的機會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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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心機丫鬟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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