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節-4
AK和加奈半天不回來,我和陸祈就先上樓去了,因為午飯鈴后的第一節課是小班會。
卡拉芘維德有很多很多班,只有在這兒上學的人才能徹底弄明白。我的七門課共有七個班,分佈在不同的教室,配置不同的同班同學。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專門用來開班會的小班,用以培養學生的歸屬感。
我和陸祈都是M班的學生。
但我們來早了,教室里沒有人,只有門上貼了一張紙條:
【誠摯邀請大家填問卷!心理學課全班同學感謝你們的支持與參與】
「這是什麼東西?」我問。
「昨天郵件里的群發問卷,好像是用來收集調查論文的材料。」陸祈說。
「你填了嗎?」
「嗯。」
「那我回家也記得填上。」
陸祈點點頭。
他擰開教室門,探頭進去。
與此同時,我感到了一些新陳代謝方面的需求。洗手間長廊就在拐角不遠處,我立刻光顧那裏。順帶一提,它正是作者之音降臨的所在,隔間裝潢清新優雅,設有掛鈎、置物台、一盆舒展的幽蘭,還有……門後面層層疊疊的宣傳海報。
因學校公告欄位置有限,許多學生髮揮創意,選擇侵佔洗手間。
在早課前和放學后,我尤其經常看見人們手持海報蜂擁而至,往沒有人的隔間里張貼,一個位置能疊加著貼三四張。
我對坐在馬桶上讀傳單這事已經習以為常了。
【讓我們拯救地球:歡迎大家加入「奇異生態」社】
【來為你的甜心寶貝預定情人節鮮花和糖果吧!】
【到了生理期嗎?不要擔憂,請前來校醫部諮詢。具體地址:XXX】
【……】
說真的,我看得很無聊,畢竟每個季度翻來覆去也就那麼點事。
我甚至翻書一樣伸手翻了翻,終於看到了一點不一樣的:在學生會海報和校醫海報之間,透出了一方彩虹色的小三角。
這是什麼?
我不知道,也有心讀讀。但說時遲那時快,在我伸手的瞬間,整座卡拉芘維德忽然警鈴大作:
【現在進行防火演習。】
【再說一遍:現在進行防火演習,請全體師生儘快到操場上集合。現在進行……】
救命,但是好吧。
我以最快速度解決完私人問題,然後跑下樓,因為在卡拉芘維德,無人能躲過的事件之一就是防火演習。每逢此刻,班主任們會舉著一個巨大的牌子,耐心恭候每一位學生到場。牌子上畫着個紅色哭臉,只有當全班到齊,它才會恢復綠色笑容。
絕不能想着逃演習,因為當全班只有不到七個人的時候,被班主任注意到還是非常容易的。
說到這個,馬丁就鬧過一回笑話。
我必須聲明,馬丁是個乖寶寶,他從沒刻意逃過哪一回演習,只是上回演習的時候他正好告假去了洗手間,也坐在那兒讀海報。馬丁反應本就比別人慢半拍,又有點一根筋,非得讀完了才肯出去,結果門好死不死給卡住了。
馬丁自然試圖求救。
但事實真是殘酷:大家全參加演習去了,走廊空空蕩蕩,一時間竟無人施以援手,幸好這不是真火災。他只好自己同門搏鬥,但看來效果欠佳,因為最後還是校長發現他們班遲遲湊不齊人,這才令校巡邏隊解救了他。
馬丁因此(以最好還是別的那種方式)聲名大噪。
不過今天他順利到場了,甚至比我都早,儘管因為中午喝了太多柳橙汁,顯得有些坐立不安。
陸祈坐在M班第一排,回頭朝我招招手,我迅速擠過去坐下。
「怎麼回事?」我問,「學校從來不在午休時間演習。」
「不是演習。」這時候,總是消息靈通的加奈(他們班坐在我們隔壁)湊過來,神神秘秘地說,「是音樂教室。」
「音樂教室怎麼了?」我問。
「據說是有一個鏍豎直掉在地上,正好把放在下面的手機切為兩半。」加奈說,「結果手機爆炸,觸發火警警報……不過沒真燒起來。」
「誰的手機?」
「不知道,誰知道啊。」
我接受了這個答案,因為並不是真的關心,反正不是我自己的手機。
實際上,我更應該關心另一件事,那就是剛剛出來得太急,我沒拿外套,只能坐在冷風裏瑟瑟發抖。更不巧的是下午還有體育隊訓練,泡在水裏打了兩個小時的球后,我頭重腳輕,一回家就給自己沖了點感冒清熱顆粒,然後果斷上床躺屍。
時間飛逝。
等我醒來,天色已然黑透。老夏正俯下身子,嚴厲地看着我。
「三十八度五。」他看了眼溫度計,問我:「你今天幹什麼好事去了?」
――
介紹一下:老夏是我爸。
我填寫各種表格時,他的名字會出現在「毓父」一欄。
意思是:「他生育了我」。
字面意思。
我們家的習慣是互相叫名字,所以我平時就叫他老夏。沒生育我的那個爸爸一般被稱呼為「阿樹」,他的書面身份自然是我的「首父」。
意思是:「他是整個家庭之首」。
至少《說文解字》裏是這麼解釋的,儘管在少數情況,它不準。像老夏這個人就有點控制狂,他無法忍受別人是他的家庭之首。
而我和阿樹……嗯……這麼說吧:我們都很懂要適時向叨逼叨勢力低頭。
就像此刻,老夏遞給我一根皮筋,毫無憐憫地把我從睡夢裏薅起來吃飯和退燒藥時,我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安靜肙雞地紮好頭髮,把勺子插進粥碗裏,昏頭昏腦地攪了攪。
「問你話呢。」老夏說。
「我不知道,有可能是游泳訓練。」我肯定地說。
「我早就告訴過你了。」老夏說,臉上有一抹屬於勝利者的冷笑,「你的體質不適合冬泳。」
我大口喝粥。
發燒是很痛苦的,它會令食慾減退,但粥非常好吃,這或多或少給我帶來了一絲安慰。直到這一碗快見底,我才想起,有件大事還沒來得及宣佈。
「我現在是主角了!」我告訴他。
「你燒糊塗了吧。」老夏根本不信。
於是我不得不儘可能仔細地跟他解釋,此事千真萬確。最後他明白了,但仍然不怎麼高興,因為這是我第三年效力於卡拉芘維德游泳和水球隊,不管他樂不樂意,我整個冬天都得繼續冬泳。
這時候從客廳大門處傳來一聲響,是阿樹也下班到家了。我們誰也沒特意叫他,但他不一會兒就自己找了進來:微波爐里沒有吃的,而他餓了。
「你是不是老年痴獃。」老夏生氣地說,「你就不知道去看看鍋嗎?」
「哪個鍋?」阿樹問。
隨後他看見我的樣子,不由吃了一驚,因為我一般不在這個時候出現在床上。而我抓住時機,趕快把主角的事情重複一遍。
阿樹說:「哎喲,真的?」
「真的。」老夏涼涼地說。
得到肯定,阿樹雙眼一亮,立刻彎下腰同我使勁握手。然後他跟老夏握手。最後他跟他自己握手。
「冷靜點,別這麼丟人現眼。」老夏又涼涼地說:「您今年五十了。」
「過生日前我都只有四十九。」阿樹邊說邊轉向我,語氣親切:「總得慶祝一下。」然後又轉回老夏,「你覺得呢?」
「廢話。」老夏說,「還有,別轉了!」
「我準備再訂一束花。」阿樹說,「正好這周情人節有減價。你還有什麼別的想要的,寶貝兒?」
「給我個驚喜。」我提議道。
「什麼叫『再訂一束花』。」老夏則問,他一向很能抓重點:「你還訂了別的花?」
「每年只有一個情人節。」阿樹說,「我認為我們需要一些花。」
「我看你長得就像朵花。」老夏說。
然後他拒絕聽任何辯護,直接端著碗走了。這人就是這樣,不高興的時候非常刻薄。而老夏經常不高興,這導致他經常很刻薄,我跟阿樹私底下給他起了個外號叫「愛生氣」。不過他沒說別的,看來是默許了阿樹購買花束的行為,即使老夏自己已經五十二歲,他非常冷靜,堅持認為我們不需要任何花。
「其實家裏偶爾擺點花還是很不錯的。」阿樹說,我表示贊同。
他終於想起來問我:
「對了,你這是怎麼回事?」
「出防火演習的時候沒穿羽絨服。」我簡潔地說。
「你可真行。老夏沒罵你?」
「我把責任推給了冬泳。」
我們互相看着,會意地笑了。
然後阿樹說:「但你以後只要出門就必須穿外套,聽見沒有?我不是跟你開玩笑。」
我朝他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