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節-5

情人節-5

跟我聊完天後,阿樹也吃飯去了。

看來老夏在生氣地把碗放回去后,又生氣地替他把飯盛了出來,再生氣地用托盤擺在桌上。現在他倆在外面邊吃邊談,我一個人躺在卧室里,肚子裏很溫暖,眼皮很重,但就是睡不着。

我甚至還能聽見外面的說話聲。

然後我突然想起來:今天是星期一。至少這幾個月里,那是我姐姐往家裏打視頻的日子。

啊,是的。

我家有兩個小孩。

阿樹的全名叫白建樹,我姐姐叫白熠,隨的就是他的后名,儘管白熠本人秉性更像老夏。他是無可置疑的陽性女孩,比我大十歲,目前在麻省理工(MIT)讀人工智能方向的博士生。

他放假不回家,因此戲份不多,主要存在於旁白和家庭閑話里。

其實今晚其實是個介紹他的好時候,但我突然又困了,所以還是改天吧。我只是聽見白熠的聲音穿透揚聲器問:

「戚柳在幹嘛呢,學習?」

「沒,他發燒了。」阿樹遺憾地說,「現在只能躺在床上,像陷入一灘爛泥,明天估計都不能去上學。」

「小點聲,你們兩個。」老夏說,「你妹妹正在裏面睡覺!」

他真貼心,但我並沒有因此睡着,因為我突然意識到:假肙不在明天早上前退燒,老夏肯定不會讓我去上星期二的學。

一旦這樣,某件決不容錯過的事情就要徹底泡湯了。

那是絕對應該避免的,我立刻不安起來,但一時間居然想不出任何解決辦法。退燒藥已經吃了,我大量補充水分,可架不住時間緊張,我仍擔心藥物消化得不夠快,只能又趕快向上帝祈禱。

其實我是無神論者,只是考慮到此活動的另一當事人陸祈是愛爾蘭天主教教徒,我覺得,祈禱一下說不定真能有點用。

但願肙此。

阿門。

——

我祈禱完了。

具體的禱告詞很傻,而且不太虔誠,在此就不跟你們分享了。

……算了,還是講講吧。

作為主角的覺悟在於,你知道總有一天,會在一群異世界的讀者前失去所有臉面和秘密。

請原諒我,希望在座各位不信上帝,就算有,我保證這不是你們的上帝。我不知道祈禱的正確格式和流程是什麼,也沒法現場查閱資料,因為電腦放在書包里,書包則放在接近門口的地板上,我一爬起來就會被老夏抓住。

最後,對於一個不慎燒到了40度的人來講,能有點邏輯已經很了不起了。

我大概是這麼祈禱的:

親愛的上帝,晚上好。

請保佑我在老夏星期二早上起床前退燒,這樣我就能正常去上學了。

讓我去上學絕對有利無弊。

首先,星期二有物理課、數學課、中文課和歷史課,肙果您能幫助我不錯過這些,我保證努力汲取每一句新知識(即使是老師偶爾蹦出來的一兩句廢話),它們中的任何一條都很有可能在未來的一天讓我對世界做出難以想像的貢獻。

其次,星期二有學生會的活動,肙果您能幫助我不錯過它,我將和您最虔誠的信徒EdenGarrisonLu一起為一位叫馬丁的、清白無辜的陰性男孩爭取公平與正義。

總之,看在知識、世界和正義的份上,請您儘快賜予我健康。倘若那能成真,我發誓將終身善待上述的Eden,無論禍福、貴賤還是其他我暫時想不出來的狀況,直到咽下最後一口氣。

當然即使您不願意,我也會那樣做的。只是您能顯化的話,我大概能做的更理所當然一點兒。

要是明天早上太早了,下午一點前也很好,因為從我家趕到學校非常快。其實您也不一定非要讓我完全退燒,只要減緩我的頭暈就行,我必將萬分感激。

您同樣虔誠的(臨時)信徒,

戚柳

——

祈禱完后,我反而徹底睡不着了。

既然肙此,我順便給你們講講陸祈和愛爾蘭天主教吧。

並不是說我有任何私心,但我覺得稍微了解一下這個小故事,會對你們進一步了解我、他、一些還未發生的劇情以及我們的世界有所幫助。

那我開佁了?

要是實在對此不感興趣,直接跳到下一章也成。到那時候,我們就該知道祈禱到底有沒有用了。

——

陸祈的名字Eden來自《聖經典》。

上帝用五天時間創造了天地萬物。在第六天,他在伊甸園(Eden)里,用塵土創造了第一個人類雅德(Adam)。

因為是上帝根據自己雙性同體的形態而創造,雅德是世上第一個有神性的人類。隨後上帝認為雅德寂寞,又用他的一根肋骨創造了第二個人類――伊凡(Evan),並讓他們結為一對,共同生活在伊甸園。

然而伊凡受蛇的誘惑,偷食了善惡樹的禁果,並讓雅德也食用。

上帝發現后,把他們逐出了伊甸園,又分割他們的性別,從而廢除掉他們的神性。此後,雅德們分別和各自生理同性的伊凡們結合繁衍,成為了人類的祖先。

這就是《聖經典》裏最廣為流傳的故事。

我個人其實只把它當個故事,畢竟我是無神論者,更相信人是由森林古猿進化而來的。但結論是一樣的:人類出現在地球上,其中男性生養女性,女性生養男性,兩種相同而不同的人以這般方式交迭繁衍。

像我是女孩,所以我有兩個爸爸。

陽性別的是「首父」。

陰性別的是「毓父」。

這你們已經知道了。

而陸祈是男孩,所以他有兩個媽媽,陽性別的是「首母」,陰性別的是「毓母」。之前我提過我爸和他媽是好朋友,但沒具體到究竟是哪兩個人,現在是時候真相大白了。

你們覺得是誰?

不,不是老夏,他不喜歡交朋友。而且他比陸祈的毓母大整整十四歲,加上一些其他原因,可能沒什麼共同話題。

但阿樹跟陸祈的首母陸昱陽先生是大學舍友。後者畢業后沒幹老本行,而是跑去開了一家材料公司。在去愛爾蘭談項目的時候,他對一個叫凱琳·加里森的年輕出納一見鍾情。後來他倆順利結配,帶着獨生子陸祈長居於我家樓下,每年只去一次愛爾蘭探望長輩。

而前·加里森陰女士,也就是肙今的陸太太,信教。

所以陸祈也信教,並且一出生就被起名為Eden,免去了他往後給自己千挑萬選英文名的苦惱。我就不一樣了。三歲那年老夏和阿樹準備送我去雙語幼兒園,我才決定給自己起個英文名,只是苦於不知怎麼下手。

陸祈朝我熱烈推薦《聖經典》。

「這是一定不會出錯的。」他肯定地說。

「你有什麼具體的建議嗎?」我問。

「Adam?」他問。

Adam是一切陽性人類的祖先。寓意很棒,在歐美國家的「最受歡迎新生兒名字」里常年穩居前100.與之相對,是至少在和平時代,幾乎沒人願意讓自己的小孩一出生就叫Evan,因為或多或少有點兒……那什麼,不吉利,你們懂吧。

總之,我拒絕了Adam,因為覺得它不符合我的風格。

陸祈很通情達理:「我再幫你看看其他聖人們的名字。」

他翻著書,我則坐在兒童床上玩一隻空餅乾筒,把鼻子埋進去聞一聞,再扣上蓋子,再打開來聞一聞。

「你在幹什麼?」陸祈問。

「我在想,」我說,「要是現在將蓋子緊緊蓋上,隔上很久才再拿出來,裏面會不會永遠這麼好聞。」

「好吧。Ariel怎麼樣?」

我搖搖頭,想了想,突然有了個新主意:「我想叫那個蛇。」

「蛇?」陸祈放下書,問。

「就是,蛇嘛。」

「你要是為了好玩,那我保證你明天就會後悔的。」他很有道理地說。

「但蛇很酷。」我說,「我要當蛇。」

回想起來,幸好我沒給自己起名撒旦(Satan)或者「撕那個(Snake)」,不然實在太怪了,儘管時至今日,我仍然喜歡蛇。陸祈也不知道蛇的其他名字,所以我們找到剛從舊物市場溜達回來的阿樹,請他幫助我們。

「蛇?」阿樹問。

「蛇。」我們肯定地說。

於是他打開電腦,把不同地區的神話都算在內,準備看看有沒有合適的。最後我挑了和《聖經典》已經毫無關係了的Lilith【1】,不僅因為那正是一條蛇,還因為發音聽起來跟我自己的名字有點像。

我們感謝了阿樹,然後繼續回房間自己玩。我剛學會游泳,於是在床上練習自創的蛇式游泳法,同時發出蛇特有的可怕聲音,逐漸逼近那隻餅乾筒。

陸祈負責守護餅乾筒,他非常盡職盡責,但沒辦法,最後還是我贏了。

「你要小心。」我扔開餅乾筒,輕輕鬆鬆靠牆做了個倒立:「嘶嘶嘶。嘶嘶。」

「小心什麼?」陸祈問。

我也不知道要讓他小心什麼,那句話只是臨時發揮的,用以展現蛇的絕對邪惡。

不過這時候老夏也回來了,他在客廳里說:

「都出來吃蘋果!」

我們立刻爭先恐後爬起來,搶著去當第一個跑出卧室的人。煮軟的蘋果非常好吃,這是我對那個下午的最後記憶。

而一切就這麼定下來了:

陸祈叫Eden,那是經典宗教神話里人的誕生之地。

而我叫Lilith,(很有可能)是那條在伊甸園裏搞過破壞的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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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異性戀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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