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百花閣。

肅靜的門派中偶爾有一兩行人走過，行人皆戴着面具，腰間懸劍，眉目充斥着煞氣。

葉漓被信使引入接客堂中，裊裊香煙升起，屏風後有人撫著古琴，泠泠七弦上，靜聽松聲寒。

葉漓戴着一頂白玉面具，遮去了自己的上半張臉。縱使她身着一襲墨色長袍，卻依舊散著不染一塵的氣質，與百花閣中的其餘人格格不入。

琴聲漸停，女人搖曳著曼妙的身姿從屏風后緩緩走出。葉漓起身，向帶着狐狸面具的女人行了一禮。對方嗤笑一聲，手中把玩的摺扇抵在葉漓的下顎上，緩緩的抬起了葉漓的臉。

「小友這樣，看着可不像是會來百花閣的人。」

「大人莫不是被在下的這張臉騙着了？」

聞言離音收回摺扇，緩緩走向櫃枱處，聲音帶着些許的撩撥：「我倒是真想看看小友長什麼樣呢…」

葉漓抿了抿唇，硬生生將視線轉移到離音身後的那面牆上，離音嘴角的笑意一閃而過。

牆上掛着玄鐵令牌，令牌上刻着百花閣殺手的名字，由上到下呈金字塔型。

最上面的無疑是月影。

「小友是想聘請誰啊？」

「左護法，月影。」

離音握著摺扇的手一頓，饒有興趣的看向葉漓，聲音愈發嬌媚：「我們左護法可不是一般人能請得動的。」

葉漓將袖中的錢袋掏出，沉甸甸的一包金葉子擺在櫃枱上，離音只是輕瞥了一眼便輕搖頭，「小友還是不夠格呢。

「這是定金。」

葉漓沉住氣答到，心中腹誹幹完這單自己真要窮個半年。離音靠在櫃旁，身上有一陣好聞的月麟香，瀰漫至葉漓身側。

莫名的，她想起沈憶身上的味道來。

沈憶身上有股淡淡的甜味，雖形容不確切，但葉漓很喜歡就是了。那日沈憶走後葉漓逛了很多家香料鋪子，唯獨沒有找到一款與沈憶身上相似的香料。

正出神，身前的女人卻向著自己緩緩靠近，她紅唇翕動：「小友的定金也不夠呢。」

葉漓抬眸，下意識的向後退去一步。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葉漓有些緊張的抿了抿唇，她默默打量着眼前的女人，見對方沒有在意，這才緩了一口氣。

離音將葉漓的一系列小動作盡收眼底，她唇角勾起一抹笑。

葉漓正想拿着錢袋離開，腦海中卻依稀閃過些零碎的片段。似是忽的反應過些什麼，她解下腰間的錢袋，試探性的從中取出一顆應明珠來，餘光捕捉到離音把玩著摺扇的手明顯一頓。

「若是這個呢？」

離音接過應明珠，若有所思的看向葉漓，葉漓察覺對方的笑意漸漸淡去。半晌后，離音將那一袋金葉子與應明珠一齊放在了櫃枱下的一隻鐵盒中。

看到此舉，葉漓便知有戲。

「三日後的卯時，我想除掉的人會出現在青竹峰，那人的畫冊我稍後便送來。」

*

出了百花閣已是黃昏，葉漓摘下面具，活動了一番筋骨。她哪裏知道百花閣的那位會是個如此妖孽的女人，這一番交談下來對方沒少套自己話，好在葉漓會裝傻充愣，這才有機會離開。

葉漓瞥了眼自己腰間的錢袋，面色凝重起。沈憶究竟是何人…那些珠子又是什麼…

葉漓原先只能猜測到那些珠子珍貴，但也不知會如此好用。對於沈憶的身份，葉漓當然好奇，卻也知不該隨意猜忌。

沈憶…

回六邪的路上葉漓總覺得有人在跟着自己，回頭時卻又無任何可疑身影。一來二去，葉漓只能捕捉到一抹白色的衣角，她無奈，臉上卻帶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葉漓轉身走進一家明月坊，假意打量著琳琅滿目的飾品，實則默默望向門外，直到沈憶有些無措的在店鋪前徘徊。

葉漓壓低腳步向門外走去，繞到那人的身後輕輕拍著沈憶的肩頭，「沈小姐是在尋我嗎？」

沈憶像是一隻受驚的兔子猛的回頭，有些可愛。葉漓嘴角噙著笑，眉目柔和，「沈小姐怎麼不說話了？」

察覺到眼前人在取笑自己，沈憶洋裝不悅，嘴也抿成了一條線。

「沈憶？」

「沈小姐？」

見沈憶還是沒有反應，葉漓眨了眨眼，有些慌神，莫不是生氣了？

「我不是刻意要嚇你的，只是想逗逗你，你若不喜歡我下次不這樣了便是…」

沈憶忍着笑，仍舊故作冷漠的看向葉漓。

這是她近期才有的喜好，沈憶喜歡看葉漓無措的模樣，尤其是緊張的向自己解釋時的姿態。這無疑幼稚，但面前人的反應總能使自己開心。

葉漓正欲繼續解釋，卻捕捉到對方的嘴角在微微勾動，葉漓若有所思。她放軟聲音，柔聲說着：「沈小姐？」

沈憶沒有理自己，但笑意明顯更濃。葉漓起了玩心。

「沈憶？」

「師姐？」

「沈師姐？」

輕柔的話語落在自己心頭，沈憶的眼中竟浮現出了些許的慌亂，她細細的咀嚼著那三個字，心頭彷彿是有羽毛在撥動，有些發癢。

葉漓見狀笑的愈發明媚，似春日暖陽般捂熱沈憶的心頭，她繼續甜甜的叫着：「沈姐姐？」

沈憶徹底敗下陣來，她耳根浮現出一抹不易察覺的緋紅，臉也越來越熱，只能被迫轉移視線，輕咬着下唇，一副被欺負了的模樣。

算起來沈憶確實要比葉漓大些，叫一聲姐姐也無可厚非。可那人的聲音甜軟，與她平日裏的形象極為不符，那雙勾人心弦的狐狸眼更是致命，要沈憶如何招架得住。

真是活久見，未曾想有朝一日自己會被一個比自己小上幾歲的女人撩撥的不成樣子。無奈之下，是一抹淡淡的甜膩。

「真拿你沒辦法…」

沈憶終於肯理會葉漓了。

「等我很久了嗎？」

「沒有，方才才到，本想給你驚喜的。」

沈憶自然不可能說自己是先去了趟六邪，在發現對方不在後才來到回六邪的必經之路等了她小半天。

手腕被人握住，沈憶一頓，葉漓的聲音在耳邊環繞。

「我帶你去個地方，我很喜歡那裏，你或許也會喜歡。」

天色漸晚，不歸瞧見自家主上與那女人一同回來時眉頭明顯的擰起。怎麼又是她？成日裏纏着自家主上沒完沒了了嗎？

沈憶自是察覺到了這帶有敵意的目光，她默默看向不歸，唇角竟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在不歸看來就是赤.裸.裸的挑釁。

沈憶對着不歸挑眉，默默抽回了葉漓握著自己手腕的那隻手。不歸臉色漸緩，心道算你識相。

葉漓誤以為是她害羞，誰知下一瞬沈憶便直接牽住了她的手而非手腕。

沈憶的手很涼，握起來也更柔軟些。葉漓的恰恰相反，因常年練武她的手上是帶着繭的，也比旁人的溫度高些，所以在握住沈憶的手時葉漓還有一瞬的愣神。

她原先聽聞澤安的規矩最是繁雜，其中一條便是不可隨意碰女子的手，會被人誤會。哪怕是同性也需注意分寸，可看沈憶…

大抵是在江湖間長大的，所以才不拘泥於這些彎彎繞繞的形式。如此一想葉漓倒是能解釋的清了，索性任由着她牽着自己的手。

不歸嘴角一抽，冷哼一聲卻也無可奈何。

夜幕低垂，湖面上泛著星星點點的漣漪。葉漓手提一盞燈放在了桌上，一旁擺着幾罐桃花釀。

夜深，微冷。沈憶的手輕輕拂過湖面，眼底藏着星星點點的笑意，那副女兒家的模樣看的葉漓嘴角微微勾起。

「我竟不知六邪內部還藏着一條水路。」

「這裏不屬六邪管轄，是我無意中發現想。沿着南面之下，應該可以通到蘇城一代。」

葉漓將一瓶桃花釀遞給沈憶，「會喝酒嗎？」

沈憶接過點了點頭，二人面對面坐着，靜享這寧靜的片刻。

沈憶打開酒塞，有些好奇的湊在瓶口嗅了嗅，她眼神一亮，好香。抬眸，恰對上葉漓笑意盈盈的眼，沈憶有些害羞，只能小口小口的喝着桃花釀。

有些上癮。

醉后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

「你帶過旁人來這裏嗎？」

飲酒後的沈憶說話軟糯糯的，聽着很舒服。葉漓手握桃花釀，讓自己放鬆了下來。

「沒有，你是第一個。」

若葉漓是個男子，這句話就充滿了曖昧。可葉漓是女子，她眼中一片澄澈，看着沒有任何的雜念，說出這句話似乎只是為了回應沈憶一般。

繞是如此，沈憶仍舊心頭一熱。好想讓她多說說話，說些什麼都好。

自小到大沈憶飲酒的次數就屈指可數，方才耐不住對方期許的目光沈憶才會接下，如今倒是有些後悔。因為她發覺自己好像有些醉了，她盯着眼前女人的那雙狐狸眼捨不得移眼，她一定是醉了…

月光灑向湖面，葉漓放下了手中的桃花釀，被一道灼熱的目光看的無措。她猜沈憶是醉了的，因為對方平日裏總是一副內斂的性子，哪裏會像現在一樣？

「喝不了酒還說自己可以啊？」

葉漓尾音輕揚，像是在打趣著沈憶。那人的臉頰已開始微微泛紅，眼裏也像是被人欺負了一樣充斥着淡淡的水汽，葉漓承認，自己也移不開眼了。

葉漓心想，若自己是個男子，必然會喜歡沈憶這樣的人兒。溫婉而內斂，含蓄又不使人覺得無趣。膚淺一點想，光憑沈憶的這張臉，便足以讓自己淪陷了。

意識到自己在想些什麼的葉漓失神片刻，忙着散去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她想自己或許該回去了。

葉漓正要起身，面前的人兒卻忽的向自己靠近。那雙眼眸一眨不眨的看向自己，溫熱的氣流劃過自己的臉頰，葉漓的耳根開始肉眼可見的泛紅。

「要回去了。你…你不舒服嗎？」

葉漓緊張，輕輕撇開了腦袋，誰知下一瞬沈憶微涼的手輕撫上自己的臉，迫使自己正對着她。

太近了…葉漓緊張起來。

「阿瑾。」

沈憶的尾音輕轉，像是在撒嬌。

葉漓身子都僵了，她的手抵在沈憶的肩頭，似是想推開對方，「沈憶，你喝多了，我們現在回去。」

聽到這句話的沈憶眉頭一皺，眼裏帶着幽怨，直勾勾的望着葉漓。

葉漓被這眼神看的發麻，奈何此刻想躲也躲不開，沈憶的手仍舊停留在自己的臉上。

「你不是…叫我沈姐姐的嗎？」

「…？」

原先沈憶叫自己「阿瑾」時葉漓還不敢確定對方到底有沒有在撒嬌，因為那人的口音軟糯，讓人分辨不出。可這句話，葉漓確確實實的聽出了對方的撒嬌味道。

沈憶幽怨的小目光因為自己沒有做出反應而更不開心了，她繼續湊前追問著葉漓，「你怎麼不叫了？」

「我…」

「嗯？」

這一聲「嗯」像是哼出來的一般，葉漓的耳根通紅，被對方折磨的不成樣子。她妄想推開沈憶，對方卻將手從自己的臉上移開，默默與自己十指相扣。

「？」

二人此刻的姿勢算得上是曖昧，打死葉漓也不敢相信喝醉酒的沈憶像是變了個人一樣。她想抽回手，對方眉頭皺的更厲害了，葉漓心一涼，老老實實的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都是女子都是女子都是女子。

默默在心中念了幾遍自己與沈憶都是女子後葉漓的心才漸漸緩和了下來。可醉酒的沈憶極不老實，她絲毫沒有意識到此刻的自己有多引的人心頭髮癢。

「你為什麼…不叫我…沈姐姐了…嗯？」

「沈憶你…」

「阿瑾。」

要命的聲音，剛才平復下的心跳又開始急促起，葉漓壓下羞澀，蔫蔫的喚了一聲：「沈…沈姐姐…」

這本是自己撩撥沈憶的話，葉漓當時怎能想到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

聽到這一聲后沈憶滿意的勾了勾嘴角，「在叫一聲…」

「……」

葉漓笑出聲來，「沈姐姐…」

柔聲的呢喃讓沈憶忘記了思考，她愣愣的望着眼前的女人，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

每一處都那般精緻，讓人捨不得移眼。

「好了，該放開我了吧？我們要回去了。」

葉漓笑意不減，沈憶的抽出了手，讓葉漓誤以為她妥協了。其實也挺乖的，哄一哄就好了…

沈憶確實收回了自己的手，隨後指尖便觸摸著葉漓的眉梢喃喃細語：「你的眼睛裏…藏了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