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右手心漂浮着一顆透明晶瑩的水晶球，大概5厘米的直徑，拉瑪不出聲地念動咒語，球體里靜止的金沙開始旋轉，由慢到快，之後保持勻速，金沙逐漸佈滿了整個水晶球，本來透明的球體此時變成流光溢彩的黃金球，突然間正在旋轉的球體毫無預兆地停了下來，從球體里射出了扇形的明亮光芒，鋪到了對面的牆壁上，光芒里出現了閃動的情景，本來只點了一支蠟燭極其昏暗的屋子被這光芒充滿，耀若白晝。對周圍的變化恍若未聞的拉瑪認真地看着牆上閃現過的每一個情景，隨着情景往後閃現，拉瑪的眉尖輕蹙。閃現結束，光芒消失，水晶球靜靜地停在了手心中，只有球體里尚未完全停止，仍有些許飄浮的金沙才證明了剛才發生的一切並非虛幻。這是拉瑪的魔法工具之一，對着水晶球默默輸入意念時，球體會顯現出未來某個時期的情景，換言之，它是個預言球，當拉瑪用左手輕輕撫過右手手心后，水晶球消失了，只等待主人再次召喚。

燭台上的蠟燭爆了個燭花兒，屋子裏暗了一下又變亮了，譯元嘟嘟囔囔地翻了個身，接着睡。剛才屋子裏面忽亮忽暗，光線變幻多端，但即使這樣也沒驚醒譯元。固然是因為白天發生的事情讓她過於疲累，還由於剛才入睡時拉瑪施了一個催眠的小法術之外，還給譯元睡覺的木床加了個小結界，與外界完全隔離，當第二天譯元睡醒了，結界會自然消失。在這樣的雙重加持下，譯元自然會香夢沉酣，無論拉瑪在屋裏做什麼都驚動不了她。現在拉瑪坐在譯元的床前，靜靜地盯着她的小臉，回想到剛才看到的情景，內心五味雜陳，不知不覺間天光漸亮。

瑪姬覺得從來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早點，她覺得比在家都吃得更香。說起來家裏的食材供應商在整個城裏都很有名，也是宮廷御用的食材供應商。一年四季都有源源不斷的時鮮蔬菜、水果、肉類等等送達，有二十來個廚師天天換著花樣做，除了早、中、晚餐外，各種時令點心與小吃應有盡有。瑪姬還時不時入宮參加各式宴會，那裏更是有着令人眼花繚亂的菜式與酒水，達官貴人端坐席間，恪守用餐禮儀，香霧雲鬢，淺言輕笑。剛開始的時候瑪姬非常喜歡參加這類宴會，因為可以穿着美麗的小裙子，坐着母親的新式大馬車去到國王的城堡里，偷偷端詳那些貴夫人們穿戴的珠寶，品嘗新鮮的菜品。

時間一長，瑪姬漸漸失去了興趣：天天坐着馬車在石子路上顛簸，腦仁兒疼；國王的城堡建在石頭山上，爬坡費勁兒；城堡里的花園雖然大，可到處都是堆出來的假山假水假噴泉，和自家的後花園也差不多，逛來逛去都是一樣的無趣；花裙子穿多了也失了感覺，還要小心翼翼地對待它，萬一弄髒回去還要被母親訓斥，越發沒勁兒；吃的菜越來越不合胃口，冷冰冰，溫吞吞，油的太膩味，素的太寡淡，不是太硬就是太軟；吃東西非常不痛快，吃一口嚼十分鐘（太誇張！）還有四面八方多少雙眼睛盯着自己，若是小指頭的位置沒有擺對，當場就有人拿扇子遮住嘴，陰陽怪氣兒地明嘲暗諷自己，回去還要接着挨母親數落。越來越乏味，越來越窒息，以至於再有諸如此類的事情，瑪姬都託病或者乾脆把自己關書房讀書，她實在受不了那種惺惺作態、言不由衷的氛圍了。本來沒想着能出來透透氣，只因為她答應帶上了哈爾弗莉，又將母親立的規矩大包大攬地全部應承下來，加上父親在一旁說好話，才能夠跑出來這麼遠。禁錮已久的鳥兒乍一出籠，頓覺得天地太過遼闊，越走越覺得到處都好玩兒，不知不覺當中就離開了國境，進入了黑山森林的邊界。

看到瑪姬吃得香噴噴，哈爾弗莉也不忍心再拿什麼禮儀來要求自家小主人，不過她對自己的要求仍然嚴格，無聲地細嚼慢咽，忙着完成自己儀態的她沒有看到拉瑪投過來的目光。在收拾餐具時，本來譯元要過來，平時這就是她的活兒，拉瑪卻讓她過去陪瑪姬玩兒，自己不動聲色地跟着哈爾弗莉進了廚房。

拉瑪特意起了個頭：「你們過來的時候有沒有看什麼新奇的事情？我這幾年都沒怎麼出去走動，不知道現在外面情況怎麼樣了。」昨天晚上拉瑪已經知道瑪姬她們是從沃倫大公國過來的，與黑山森林在同一片大陸，兩個地方間隔的距離也不算很遠，但是沃倫公國的老百姓極少有穿越國境來黑山這邊的，因為他們的國王沃倫對魔法師並不待見，所以魔法師也被自己的族系警告不要輕易進入沃倫的國境，即或是要進入，也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當然哈爾弗莉並不知道拉瑪是位魔法師。

「我們這一路過來還算是順利，沒有遇見什麼特別的事情，除了昨天小主人和譯元小姐遇到老虎的這一樁。」哈爾弗莉手裏麻利地干著活兒，嘴裏也沒停著：「我昨天也見到那頭老虎了，比起一般的老虎大了三四倍不止，也不知道吃什麼了，長了那麼大的個頭，那些騎士剝虎皮整了大半天連一半都沒弄下來。其實我沒想到要走這麼遠的，剛開始小主人只是說出境看看外邊，沃倫公國並不大，出入邊境很正常，但是她越來越往北邊的時候，我就開始擔心了。」說到這裏哈爾弗莉不可察覺地嘆了口氣。女主人當時答應讓瑪姬出來玩兒，主要是對她放心，她身為大總管，被主人寄予相當的信任，這是榮譽也是壓力。家裏的男女主人並沒有單純拿她當僕人看待，而是多了一份尊重，對於這一點哈爾弗莉內心非常感激。對於一手帶大的小主人瑪姬，她也是視如已出，疼愛有加，有時候看到小主人孤零零在偌大的庭院裏盪鞦韆，對於父母想要親近，又怕被訓斥沒有規矩那種怯生生的樣子，她總感到心疼，所以對於小主人提出的要求，只要不算太出格，通常都很少拒絕。比如這次，瑪姬出來玩，越走越遠，也越來越好奇，來到黑山森林的邊界時，瑪姬執意要進去，哈爾弗莉苦勸無效，加上瑪姬可憐巴巴的眼神，她也只能讓步。哈爾弗莉安慰自己：帶了那麼多的騎士，個個都是身經百戰，忠心耿耿，就算是遇到意外，也足夠保護到主人了。

「以前從來沒有到過這裏，沒想到最北邊還有這麼茂盛的森林，我們越往森林裏面走發現風景越宜人，只是一路上沒遇到什麼人，就遇到了那隻大老虎。還好關鍵時刻遇到了譯元小姐，她真是我們家小主人的貴人，不但救了主人，也算是救了我。」哈爾弗莉說到這裏，稍微停頓了一下，她並不是個感悟外露的人，再加上自己的身份和職業，很多時候她更願意成為一個不引人注意的佈景，只是這次她從心裏覺得要是再保持沉默，多多少少有點兒不合時宜。停下手中活兒，她開口道：「要是瑪姬這次出事情，辜負了我家先生和夫人的託付，我也不能獨活，現在更加不可能站在這裏平平靜靜地呼吸和享受陽光。所以我非常感謝譯元小姐，感謝拉瑪夫人。」說着，哈爾弗莉向拉瑪鞠了一躬，抬起頭時眼睛裏亮晶晶的。

拉瑪微笑着說了幾句，安撫了哈爾弗莉，慢慢從廚房出來，留着讓她一個人平靜一會兒。從哈爾弗莉的話中可以聽出她們是無意間來到黑山森林的，的確是沒有受到任何結界的阻擋，否則這些人當場就送命了。

看到譯元和瑪姬正在書架旁邊一起翻看一本書，拉瑪抬了兩碟點心放在長條桌上，招呼譯元和瑪姬過來吃。孩子們很高興，一左一右地坐在拉瑪的兩邊，剛要伸手，被拉瑪攔住，轉頭對譯元說：「剛翻了那些書卷，沾了不少的灰塵，端水來洗洗手再吃，小心把灰吃進去，肚子會痛的。」譯元乾脆地答應了一聲，起身去拿盥洗的陶盆。拉瑪一邊拉着瑪姬一邊從桌子上拿起早就準備好的亞麻布給她細細擦手。能和大美人坐得這麼近，聽着她溫柔和藹地話語，動聽的聲音，瑪姬很高興，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過大美人，卻沒有注意到拉瑪在她的手心上方畫了個圓圈，那個圓圈閃了一下就不見了，快到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譯元端著陶盆過來，拉瑪把亞麻布遞給了譯元，讓她們洗乾淨手慢慢吃點心，自己起身進入套間，拿鵝毛筆在莎草紙上畫了幾個符號，那幾個符號亮了起來，從符號裏面洇出來紫色的顏料滲露在紙上，自動地變成了一個個的文字。拉瑪看到這些字后，臉上剛顯出一種釋然的表情，突然想到了什麼，眉頭又皺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