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賒刀人

(18)賒刀人

辛卯年……

「磨剪子嘞~戧菜刀!」

「磨剪子嘞~戧菜刀!」

「磨剪子嘞~戧菜刀!」

…………

「每逢有這種聲音出現的時候我都會跟著,因為那時候好玩的東西不多,就連人家磨個刀挖個茅坑都能圍好多人,看老半天。」

「哦。」我想著現在好玩的東西很多,比如下棋打牌還有扔石子迫安仔,再有就是大街小巷的去找小冰棒棍。

「當然了,好玩的事也很多,爬樹掏鳥窩摸泥鰍,不過那時候我最喜歡去我奶奶那裡,那是一個小四合院,幾戶人住在那裡。」

我想著我奶奶也是住在那樣子的小四合院里,用土沙石徹成的小房屋,幾戶人就住在這樣子的小房子里,很簡陋,只有一層,瓦片上都發黑長滿了那種我熟悉的草。

「我很喜歡那樣的午後,很安靜,家家戶戶都出去幹活了,只有那些老人留在家裡,我就時常大街小巷的跑,抓螞蚱,蜻蜓,蝴蝶,還有去水溝里挖蚯蚓。」

我感覺他的生活跟我現在的差不多,我也都是這樣子玩的。

「還有什麼好玩的嗎?」我問,想從中了解一下好玩的東西。

「好玩的很多了,現在你們也玩,而且你們現在好玩的比我那時候多,我們那時候都沒有現在這麼多好玩的東西。」老爺爺他說道。

我笑笑,感覺幸好沒有生在他那種年代。

「我最喜歡的就是在午後,奶奶她坐在門口,而我就出去抓蜻蜓蝴蝶給我奶奶看,我還喜歡看那些在門口一條條行走的螞蟻,它們走在陽光下,在牆縫的小草上,還有在長滿了青苔的牆壁上走著。」

我感覺他就在說我,咋感覺他的生活跟我這樣子相像,還是每一個人的童年都是這樣子的?

「不過那時候可不像現在,日子苦的很,經常是沒得吃,你看現在水溝里那麼多的蚯蚓都沒人挖,那時候小小一條就被人家挖去吃了,還有那些白蘿蔔的葉子,哪捨得扔掉。」

我突然想起他經常去菜攤子撿菜,以前我以為他是撿回去炒熟吃,現在想想,都不知道他撿去幹嘛!不過嘛,我現在也不想問。

「有那麼慘嗎?」我很好奇,都聽大人們老人們這麼說,感覺怎麼會這麼慘呢?你看現在不是都有得吃的嗎,也感覺沒什麼呀!還有我就是中午吃多了才過來聽他講故事,總感覺這些事情是真的,但我就是沒有感覺。

「慘得很哩!」老爺爺說著,彷彿還有著切膚之痛。

「為什麼呀?」我出於好奇問。

「天災,還有人禍,那時候沒人管你,你得自個兒活著,反正啊!亂得很。」

我感覺有些害怕了,因為我確實知道現在村裡還有好些混混,而且前幾天下午的時候還有幾個人追著一個人打,街上人很多,但就是沒有人管,那個被打的渾身是血四處逃瘋,然後衝進人家裡又被趕了出來,那家人把門關了,周圍幾家看著的也都跑進家裡把門關了,那個被打的就又被那幾個人揪著,然後打倒在地上,他們拿空心管往他身上打,也拿起地上的石頭木頭往他身上砸,我都看他吐血了,然後好多人都跑了,我也害怕,也跑了,晚上的時候聽人家聊,說好像是打死了。

「動亂的年代必有動亂的理由,天底下沒有無緣無故的東西,其中包括人與事與物。」老爺爺他繼續說著,我有些聽不懂。

「都是業力使然扎堆出現,

不管是貧苦的人,還是偉大的人。」

「天地輪轉,氣數更迭,每一個時代要更新換舊,必有其苦難深重到極致,然後否極泰來。」老爺爺他依然說著,顯然已經不在乎我能不能聽懂了,他的眼睛里流露出嚮往的光,那是布滿滄桑和血絲的眼睛里很難看到的,至少我是一次也沒見著,當然除了這一次。

「老爺爺,你到底在說什麼。」為了自己不至於再聽兩句而睡著,我必須要聽些有趣的東西。

「呵呵呵,別著急,聽我說。」

我知道你不著急,但我急啊,我都想找個地方睡覺了。

「你害不害怕。」他說。

我知道他在說什麼,就是那邊那個死人,我今天早上一早就聽說了,哪裡哪家的那個人昨天夜裡「老了」,早上的時候一群人圍著那條街,我走過的時候看到的,我很害怕這些,好似每逢死人就有鬼,至少那個死人已經變成鬼了,所以早上的時候我就沒去他那裡,也沒看到他在街上,反而吃完午飯後我從下一段路口走過,看到他在那娘娘廟門口,那間娘娘廟平時不開門,好像是有什麼祭祀活動或者什麼節日才開門讓人家進去拜拜,我看他坐在門口,當然了,許多的時候他也總是一個人坐在那裡,所以我就過去跟他打招呼,要他說故事。

「不害怕。」我說,至少現在是不害怕的,青天白日陽光普照的。

他笑了笑。

「你怎麼知道他昨天晚上就會死了。」我很好奇。

「我知道。」他說。

「為什麼呀!」

「因為,氣數。」

「什麼呀?」他老是說些我聽不懂的話。

「氣數就是一個人的命運,他能活多久,什麼時候出生,決定了他什麼時候死亡。」

我一臉懵逼。

「呵呵,就像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我懵逼一臉。

「太陽升起來了,是不是要落下呢?」他說。

「是呀!」

「天黑過後,是不是就要天亮呢?」

「是呀!」

「人生出來,是不是就要長大,長大了,是不是就會變老,老了,是不是就會死呢?」

「是呀!」

「就像一棵樹,它長出來了,長好了,長大了,然後最終還是會死的。」

我看著他,默默無語。

「就像一間房子,它也終究會倒塌毀壞。」他繼續說。

「就像一塊石頭,它為什麼會是這個樣子,然後,它終究也還是會死亡,也就是它的氣數也有到盡頭。」

「石頭不是死的嗎?」聽了這麼多,這句話聽懂了,不過,什麼亂七八糟的,石頭怎麼會死呢?它不是……死的嗎?

「死,就是說,它終究還是會毀滅,終究還是會變成不是它現在這個樣子。」

「…………」

我想回家。

「就是這世間萬物,它為什麼會形成這個樣子,一切都是有定數有氣數的,不管是人還是物,你想,樹它為什麼會活著,為什麼有些樹它就長得很大,有些就長得小,為什麼有些就活得久,有些就活不久,為什麼有些石頭是那樣,有些石頭是這樣,為什麼有些地方會越來越好,而有些地方會越來越差。」

「為什麼呀?」我聽他說了這一大堆,雖然我並沒有發覺這裡面有什麼問題,不過聽他說得這麼煞有介事,我倒被勾起了興趣了。

「因為它就應該是這樣子,不是這樣子,就不是這樣子的氣數,不是這樣子的氣數,它就不應該存在在那裡,什麼東西都是安排得好好的,它就必須是那個樣子,所以不管是什麼東西,只要存在在這種氣數里,它就是這個數里的一部分,一個蘿蔔一個坑,一把鑰匙開一把鎖,什麼都得按著這個路數走,所以哪顆樹會生,哪顆樹會死,哪個房間會倒,哪個池子會幹,哪座星會亮,哪個人會死,都是對應得好好的,有關聯的。」

我感覺好像隱隱約約聽懂了某些東西。

「那麼他為什麼會死呢?」我還是想知道確切的答案。

「因為這裡的數已經不需要他了,他將會轉入另一種數之中,而那個數剛好需要他轉化后的數,而現在我們所在的這種數里,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就是說,假如現在有他,我們就不是現在的這種數,我們全部都活在有他的數里。」

「怎麼可能呢!我又不認識他,他~關我什麼事。」本想說他死不死關我什麼事,不過想到他已經是死人了,也許說一句他他就會來我身邊跟著我,所以我就只能這麼說了,而且,本來嘛,他是誰呀!鄉里鄉村的也不怎麼知道這個人,他死不死真的跟我有啥關係。

「是不關你事,因為他跟你的關係很小,所以作用也就小,不過呀!沒有了他,我們所在的數就完全不一樣了,就像那個池子里的水,你沾走了一滴也沒什麼影響,不過它就已經不是你沾走一滴前的那個池水了,以此類推,比如大海,你取走一滴沒影響,不過你取走了是整個大海的數,因為你取了那一滴,整個大海就已經不是那取走那一滴前的大海了,你取走了整個大海的數,所以整個大海也會改變,也同樣的,整個大海會改變,那麼整個世界也會改變,整個世界會改變,那麼整個天地也會改變,也就是萬事萬物什麼都會改變,就單單你取走了那一滴海水。」

我感覺他真的很能扯,我面無表情。

「知道我的意思了嗎?」

我搖了搖頭,鬼才知道你什麼意思。

「呵呵,想不想聽我剛才說的那些磨刀人的事。」

「好啊好啊!」我真的差點就想走了。

「好像已經有好多年沒有見到這種人了。」他說,眼神中流露出一種奇怪的東西。

「什麼人啊!」

「就是挑著一副擔或者背著一個布袋的人,裡面裝著幾把刀或斧子,可以賣可以賒,也給人磨刀磨剪子。」

「好像有見過。」我印象中好似有見過這樣的人。

「哦,在哪裡?什麼時候?」

「挺久了,吶,就是在那條巷子里。」我想到那個時候彷彿是在下午,我從那條巷子走過的時候遇見過這樣的人。

老爺爺他彷彿在想什麼,沒有說話。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想想我第一次知道這些人,也差不多你這個年紀。」老爺爺他說。

「那時候人們都窮,屋子也沒有現在這麼多,當然了,這人也沒有現在這麼多,想買點東西除了去舊市場,還有就是時常的有人挑東西每家每戶的去叫賣,我很喜歡這種叫賣的,因為有時候還有很多好玩的東西,草編的螞蚱小鳥什麼的,還有很多的撥浪鼓,我那時候做夢都想要一個撥浪鼓,不過沒有錢買,看到其他小孩有就跟著他,想讓他跟我玩。」

我想到自己有撥浪鼓,還有玩具槍,不過剛接過手一按就壞掉了,那是我老爹從海南帶回來的,現在已經兩年了,我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它能好,能發出開始接過手時發出的「啾啾」聲還有閃光的槍身。

「那時候看他們擔著兩筐刀走街串巷,走了老半天都沒看他賣出一把,不過他倒有給人家磨刀,磨好了給他碗水喝,有時候邊磨刀還邊念念叨叨的,也不知道說什麼,不過不知道為什麼,念著念著就被人請到家裡去了,有些好像還給了錢,有給三文六文的,也有指定要幾文的,多的他也不要,然後這樣子就被傳開了,說他們都是些有本事的高人,能掐會算的,不過要真有刀給他磨或者真需要買他的刀他才會說些什麼,如果你就沒事想找他算著玩,他是不會理你的。」

「給錢他也不算嗎?」我很好奇。

「不算,所謂的行有行規,算命掐數的自有一些先生,他們說他們只是買刀的,剛好需要了,那個點,他們就算。」

「什麼意思啊!」

「所謂的佛度有緣人吧!天機不可泄露。」

「哦!」

「不過呢,也不是都會算,有些就不會,有些就真的只是賣刀的,真有本事的,也就那麼幾個人。」

「哪幾個人啊!」

「現在都找不到了,也不知道他們還活不活著,那時候這些人挺多,基本幾天就能見到一兩個,他們有些是鄉里的,我認識,有些是其他鄉的,而有些好像是無家可歸的,背著幾把刀四處討生活。基本上,那些真有本事能掐會算的高人都是外來的,一年或幾年來一次,來收刀的或者收錢的。」

「收什麼刀呀!怎麼還收錢。」

「因為他把刀給你了,不收錢,說什麼時候才過來收。」

「為什麼呀!」我就好奇了,收錢不好嗎?

「我那時候聽人家說也覺得奇怪,說有一個賣刀的,村裡人都不認識他,他就有幾把破刀,不過都分量很足,砍柴很好,不過他出的價格都很高,比正常的要高出三倍價錢,村裡人都說他是個傻子,所以就沒人理他,不過呢也奇怪,他到一家門口就不走了,坐在那家門口喊著賣刀,那家有人出來了,說不需要,然後那個人說你家不是剛好需要一把砍柴刀嗎?那家人說是,不過他可以跟人家借,所以不需要,而那個賣刀的人說,借借借,借刀成禍根,殺殺殺,茅坑有王八;那家的人說他是個瘋子,就沒理他,不過他不依不饒,說要的話他可以把刀磨利了,幫他斬斷那個厄,不然冤魂來纏身,門板壓不住。那家的人就火了,說哪裡來的神經病,就把他轟走了,而他就真走了,邊走還邊左看看右看看的,人家都說他可能真的腦袋有問題,也沒怎麼去理他。」

「然後呢?」我可知道他的伎倆了,又要停。

「不要著急嘛,故事要慢慢講。」

有時候我發覺他挺精神飽滿的,都沒見他有什麼疲憊的樣子,倒是我此時總感覺昏昏欲睡的。

「後來也奇怪了,那家人真的出事了。」老爺爺他說著,而我立馬來了精神,感覺我此時比他更精神飽滿了。

「怎麼了?」我已經迫不及待了。

他看了看我,笑了笑,然後說道;

「那家人的祖上聽說也是個土財主,不過不是什麼好人,幹了好些傷天害理的事情,不過呢有錢就有些許的勢力,至少籠絡些許官員招些許的打手是有的,而他們父親那一代,也就是他兒子,也是跟他差不多,不過呢他不賺錢,只花他老子的錢,就這樣,他老子一蹬腿翹辮子了,就只剩他兒子和兩孫子了,那兩孫子也跟他老子差不多,真實的一脈相承,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那倆孫子也是遊手好閒,不過呢他們老子的老子的錢被他們的老子糟蹋得差不多了,再輪到他們爺弎那樣子接著糟蹋,沒幾年,也再沒得作了,可巧,他老子得了一場怪病,沒錢醫,也隨他老子而去了,至此他倆兄弟可算是窮途末路了,也幸他祖上的那一點基業,把地契給賣了,兄弟倆各分一半,分開了個置辦一點家業,也是一些不怎麼見得人的買賣,不過呢,那個大的混得好一點,也算吃穿不愁了,但那個小的就混得差,經常是有上頓沒下頓的,也不知他哥倆咋整,反正就是讓人看不透,還有,那哥有媳婦,那弟還沒有,也三十齣頭了,不過那個女的據說也不是什麼好貨色,以前他們還有錢的時候跟他哥倆走挺近,沒錢了就又不知道跑哪了,然後他哥混得好似又有點錢了就又回來,然後還成親了,就是這樣子的人家,名聲也不怎麼好,也沒有什麼人想去理他家的事,不過就後來,發生了一件全村都知道的事。」

「什麼事啊!」我馬上追問。

「不要急,要穩。」他說。

「喔!」

「後來啊,還記得我跟你說的那個賣刀的嗎?他神神叨叨的說了一些話就走了,好像是去其他什麼地方了,據說他的刀也真有人買,而且有些還沒收錢,說什麼到時候再來收,不過呢,現在我不說那個,我還說那戶人家。他弟弟嘛,自己一個人住,媳婦也沒娶著,吃喝嫖賭可謂樣樣精通,就是沒有錢,小偷小摸的好像也幹了不少,賴他哥他哥也明顯不怎麼想搭理他,也是那樣子的人家該有事發生,就他哥,那個大的,做什麼買賣我也不是十分清楚,就是經常的不著家,晚上出去,有時候還去其他村,幾天幾夜沒回來經常有的是,而他兄弟那個小的,就經常去他家說是借東西,其實呢!村裡的大大小小都知道這些事,但就是不說,憋著看好戲呢,正巧他哥又出去幾天沒回來,而那個神神叨叨的賣刀人走了幾天後,感覺就不對了,好幾天了都沒有見到他哥出現,那個女的也少見,有一天,早上的時候聽到外面吵吵嚷嚷的,跟出去一打聽才知道在糞坑裡撈起了一個人,都有些爛了,全身都是蟲。」

聽到這裡我全身打了個哆嗦,那茅坑裡滿是蛆的景象我可是每天都看,但每回都打哆嗦,更何況,我還有在海邊看到漂到沙灘上的死豬,那一整片蛆在豬身上翻滾的景象讓我渾身都不自在。

「那個人就是他哥,要不是那天早上有人要擔些屎尿去澆菜,還不知泡到什麼時候。」

「接下來怎麼樣了。」

「接下來就用水沖,再找些東西把死屍包好抬到村裡的西南角,然後找人去驗屍。」

「然後呢?」

「然後就不知道了,聽說好像是什麼應該晚上喝酒然後不小心掉糞坑裡了,也沒有人真的想去管這件事,反正就這樣子不了了之了。」

「就這樣子啊!咦,我怎麼感覺好像還少了什麼。」

「少了什麼呢?」老爺爺他笑笑。

我想了想。「對了,你不是要說那個賣刀的嗎?怎麼說著說著就說成這樣了。」我很困惑。

「不用急,還沒說完呢?」他說。

「喔,那你說呀!」

「就那事發生后,她還住在那個家裡,也就是那個人的女人,不過她就很少出來,有時看她中午沒什麼人的時候出來買東西,不過沒幾天,她也不見了,也不知道跑去哪裡了。」

「喔,那那個男的呢?他弟弟。」我總感覺他弟弟才是關鍵人物。

「他弟弟呀!哎!缺了大德咯。」

「什麼意思呀!」

「他弟弟還是住在他原來的家裡,不過啊,在三更半夜的時候,老是能聽到他叫,哇呀呀的,隔了太遠也聽不見他說什麼,就老是啊啊的大叫,整個上鄉應該都能聽到。」

我感覺害怕起來了,因為有時候我也在半夜裡聽到有人大叫。

「兩天三天都這樣,人們白天偶爾看到他,像鬼一樣,兩眼無神,魂不守舍,人們都說他撞鬼了,其實他哥哥那件事,私下裡很多人都有在悄悄說,肯定跟他有關係,不過人家不想管而已,而且到那時也不敢管也不知該怎麼管了,這老話說的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這也叫著自作孽不可活,也不知真有鬼找上門來還是暗室虧心了,不過也真還有好心的,那些老奶奶,她們就信真有鬼找上門了,說趕快去找靈婆,去求老爺符什麼的,整了一整天,家裡門口貼滿了紅紅綠綠奇形怪狀的東西,插了好多香,家裡也整得烏煙瘴氣,然後晚上的時候,也應該是半夜裡,他又叫起來了,而且這次是從家裡跑出來的,滿街滿巷的跑,邊跑邊叫,然後跑到某一處地方就沒再跑了,在哪裡叫,也不知在搞什麼,好像在撞東西,然後過一會就沒聲了,然後第二天早晨,人們看到他躺在那裡,也就是他哥死裡面的茅坑。」

「他也掉裡面了嗎?」

「不是,從那個時候那個茅坑就被人家用大石頭堵住了,要兩個人一起才能挪走那些大石頭,我想那天晚上他肯定想跳進去裡面,不過堵住了,所以他就撞倒在那裡。」

「啊!他撞死了嗎?」

「沒死,腦袋破了,流了一堆血,早上發現的時候以為死了,其實還有喘氣。」

「沒死啊!那還好。」我竟有些慶幸。

「其實啊!倒不如死了乾淨。」

「為什麼呀!」

「這人啊!沒死,不過瘋了,神經病了,整天說一些話,還有啊!經常去茅坑那裡,伸手下去撈那些屎尿去吃,真是缺了大德了。」

「然後呢?」我聽著有點噁心。

「然後啊!這人也不知到哪裡去了,應該是,沒有了吧!」老爺爺他的眼睛里有著一種悲天憫人的氣息。

這人怎麼會活成這樣變成這樣呢?我不解。

「那,那個賣刀的呢?」我感覺那個賣刀的才是主角。

「那個賣刀的呀,兩年後他又來了,據說就只是到那些人家把賒刀的錢收了而已,也沒流傳出什麼。」

「就這樣啊!我還以為他有多厲害呢?能抓鬼什麼的。」我表示極其失望。

「抓鬼這種事情雖也要本事,不過不能做,缺德的事情。」

「為什麼?」

「這個以後再講給你聽,我們再說說賒刀人。」

「怎麼叫賒刀人了,不是賣刀人嗎?」

「賒刀人就是我剛才講的那種人,很少,有真本事,而且那些人都是有什麼大事要發生的時候出現,然後就又集體消失,過了幾年十幾年乃至於幾十年後再出現,再說一些你聽不懂的話,然後就又集體消失,這樣子來來回回,我也就遇到過兩三個這樣子有能耐的人。」

我聽出要點來了,原來老爺爺他遇到過這樣子的人。

「那時候是春天,仔細想來,應該有三十幾年了吧!我那時候三十幾歲,有媳婦和兩個孩子,日子嘛雖然也不好過,但是太平,對日子有盼頭。那一年的冬天很冷,我時常要去山上砍柴,立春過後天氣稍暖了一些,我就想去山上多砍些柴火,那會兒砍柴的人多,山下的或者近一點的地方都基本被砍光了,要想砍就只有往山裡面走,那個時候山裡好像還有老虎,不過我只是聽說而已,沒有遇到,不過蛇倒是很多,七步蛇毒蛇水蛇,運氣好的碰到沒有毒的,抓回來吃,運氣不好的,那就有可能死在山上的,那會兒村裡就有幾個被毒蛇咬死的,也有幾個斷水斷腳的,我那時候跟幾個人上山,都要合夥幾個人去,特別去深山裡,都有個照應,我當時是跟五個人上山,加上我六個,我們帶了水和一點吃的,走了老半天才發現一處有乾柴的地方,我們就在那個地方砍,那會兒上山的禁忌很多,什麼人的名字不能喊,鬼的名字不能叫,也有些樹不能砍,特別是些什麼奇形怪狀的老樹,有些爛掉的或者一砍一大堆螞蟻的都不能砍,也不能砍小樹,那些死的爛掉的但從裡面又長出其他小樹的更不能砍,特別是深山裡那些奇形怪狀的榕樹,更不能砍。」說到這裡老爺爺他看著我,顯然是在深思。

「為什麼呀!」我想這應該是個問題。

「因為啊!你有可能砍了什麼東西喲。」他顯然很神情自若。

「啊,有什麼東西啊!」我既有點害怕又很是好奇。

「比如說……」他看著我,然後,不說。

「那時候我們砍得差不多了,就把柴捆一起一邊放著,然後想去找些野菜或者什麼可以吃的東西,野兔野豬山上也有,不過都是比較少見,而那時我剛好看到有一隻野兔子,我和一個夥伴就追,那會兒要是有一頓肉可以吃那可就是過年了,做夢的會想著,所以我們都很興奮,也就不想什麼就想抓到它,我們拼了死命追,那隻兔子東串西串的,但每回以為它溜得無影無蹤了,它又會出現,就這樣子追了老半天,最後還是沒逮著,我們倆也累得夠嗆,就找個地方先歇著,我那會兒實在是不甘心,但山那麼大,要找只兔子是不可能的,除非它來找你,所以我們也沒法子了,只能回去,打算擔柴回家了,走在路上還是不甘心,想著它要是還能出現可不管三七二十一,非要逮到它不可,就這樣走了一會兒,那個時候的山上可不像現在還有幾條小路,那會兒是沒有路的,都是樹和草,難走得很,所以經常的就不知道走哪裡去了,我們那時走著走著也不知走到哪裡了,不過我倆不急,找不到回去的路大不了就下山咯,下山的方向是知道的,走了大概有一段時間,我們終於是看到其他人了,他們也還在找什麼東西,就兩個人坐在木柴那裡聊天,我們走過去也聊了一會天,想時間不早了,就打算走了,我起身要去叫那兩個還在遠處找什麼東西的夥伴,因為山上禁忌大聲叫喊,特別是什麼走了回家了之類的話,我順著斜坡往下走,走了一會來到了一處挺奇怪的地方,那裡沒有什麼草,只有幾棵大榕樹,遮天蔽日的,我感到有點發虛,後背發涼,正巧,我走下坡的地方有一棵相對小一點的榕樹,不過那棵榕樹像一個人一樣,兩條大樹根就像兩隻腳,我看著也好奇,也是那時候鬼迷了心竅,我突然想去砍它,然後也就什麼也沒想,拿起砍柴刀就往那樹根砍了一刀,想來你也不信,不過那是確確的,那棵樹流血了,像砍了人一樣流血了,平常的榕樹都是流些白色的樹脂,但它流的是紅色的,也真是那會兒鬼迷了心竅,我既然也不害怕,還覺得挺奇怪,所以就想砍另一邊的樹根看是不是也一樣,然後也就砍了另一根的,也一樣,都流血,我那會兒突然打了個激靈,也知道害怕了,拿著刀撒腿就跑,也顧不得去叫什麼人了,然後跑回去的時候腦袋發熱,也不知道說什麼,就坐在木柴上發愣,那些跟我一起的問我話我也懵懵的,都是常在山上出入的人,他們立馬就知道有問題了,馬上就朝著還在遠處找什麼的人大喊說回回回,那人聽到了也就回來了,大夥什麼也沒再說,使個眼色就都挑起柴火走了,走到山下的時候我才有點緩了過來,好像是歸魂了,那時候一路下山都好像魂不附體一樣,在將近村口的時候他們才問我發生了什麼事,看到了什麼,我一五一十的告訴他們,他們說這就難辦了,要找靈婆去問問,我當然也是這麼想的,心裡七上八下的,不過也覺得沒什麼要緊,無非就是砍了一棵樹而已。」

我認真的聽著,不想插話。

「回家后我就去找了靈婆巡家門,她說沒什麼要緊,去廟裡拜拜,再去山裡的那棵樹那裡拜拜,再燒些銀甸就可以了,我就照做了,去村裡的小廟裡拜拜,然後隔天叫上幾個人跟我去山裡的那棵樹那裡拜拜,去到那裡感覺也沒什麼,不像頭一次那麼奇怪,而且那棵樹還是那樣子,只不過流出來的血已經幹了,我已經想好了怎麼做的,拿兩張大的符貼在那塊我砍的地方,然後再用紅布系好,燒些銀甸燒些香,再跟它說一些不好意思的話,然後就走了,回到家裡,感覺應該沒什麼事了,但老感覺心裡有什麼事情,有什麼東西一樣,我感覺應該肯定還有什麼事情,但就是沒有辦法,也不知道怎麼辦,就只能照常過日子,就這樣子過來幾天,有一天我想去劈柴的時候,突然就找不到我的那把砍柴刀了,我問我媳婦說刀哪去了,她說不知道,然後我想,我好像那天回來之後就沒再注意那把刀了,難不成那時在山上丟了,我感覺很有可能,又家裡里裡外外柴火堆里找了一遍,再去問我那時候一起上山的那幾個人,都說沒拿不知道,我那會兒感覺天要塌了,很無助,好似感覺有什麼東西正準備要殺我一樣,我整個人都沒力氣了,走到家門口獃獃坐著,感覺好像只有等死的份了。」

我安靜的聽著,感覺著他那會兒的無助。

「然後在下午的時候,應該在申時,也是應該現在的四點左右吧,不知從哪個路口傳出了這樣子的聲音,磨剪子嘞~戧菜刀!磨剪子嘞~戧菜刀!磨剪子嘞~戧菜刀!……從遠而近,然後到我身邊,他問我,磨刀子嗎?我搖頭,然後他又問我,要賣刀嗎?我也搖頭,我當時是一點心思也沒有了,然後他又說,要一把吧,賒給你也行,你不是剛好丟了一把嗎?我當時起了一個激靈,像是終於抓到了救命稻草,我問他你什麼意思?他說來人不需問,對事心自知,山精枉斷腿,必來索咽喉。我立馬拉住他,求他救我。他說殺人償命血債血償,他也沒辦法。我拉著他,都給他跪下了,我知道他肯定有辦法,最終,他拿把刀給我,讓我白天把刀拿到太陽底下曬,特別是午時那會,一定要曬到陽光,然後晚上把刀放在灶台下灶眼裡,用火灰蓋好,還讓我念觀世音菩薩還有大悲咒,說只能幫到這,剩下的就看自己造化了,說完就走了,我就按他說的做,大悲咒讓靈婆教我,晚上就用火灰把刀蓋住,早上有太陽就拿刀出去曬,然後第二天晚上,我睡著睡著,全身就動不了了,像被什麼壓住,我馬上念觀世音菩薩,但念不出來,只能心裡默念,大悲咒我那會兒還不會念,不過默念了一會兒,感覺喘不上氣來,像被什麼索住了喉嚨,感覺越發難受,本以為就要窒息死了,就在那節骨眼上,突然聽到「叮」的一聲,感覺全身突然能動了,我死命掙扎蹦了起來,坐在床上,好像,剛才是一場夢。」

我看著他,不想說話。

「我驚魂未定的又再睡下,然後那一夜也就再沒有什麼了。隔天醒來還是那樣子,除了正常做工,我還心裡念著觀世音菩薩,也漸漸的學會了大悲咒,總感覺念著心裡踏實很多,不像那個時候心裡那麼沒底,總感覺要有事情發生,然後就這樣子過了一些日子,感覺這事應該這樣子過去了,我也就敢再跟人家去山上砍柴了,不過我那時候是真害怕了,小小心心的就只折了些乾柴,不貪多,然後在回來的路上,也就在山腳下,我突然發現一塊黑黑的東西壓在草叢裡,我過去拿起來一看,不就是我丟的那把刀嗎?我很高興,刀終於找回來了,心想著如果那個賣刀的再來的話就可以把刀還給他了,說真的當時也真的感激他,感謝他讓我念觀世音菩薩,我感覺心裡好受多了,不過他說的把刀曬太陽然後怎樣怎樣的,我也沒覺得有什麼幫助,就當他好心吧!反正照做也沒什麼壞處,我邊想著高高興興的走回家,馬上就把放門口曬太陽的那把刀拿過來,心想現在有兩把刀了,說來也奇怪,沒擱一起沒留意,兩把擱一起就發現兩把刀上面怎麼都有一處缺口,好像都被砍過一樣,我恍恍惚惚的就把兩把刀的缺口一合,整個人渾身打了個激靈,缺口剛剛好,當然刀的缺口基本都能合上,但那兩把的缺口就是剛剛好,我完全可以確定那兩個缺口就是這兩把刀對砍的,我當時就嚇蒙了,兩手一松,兩把刀順勢就敲在我膝蓋上,我不由自主往後退跌倒在地上,我那時候媳婦還在家,看到我摔倒了就趕出來扶我,問我怎麼了,我馬上把撿回來的那把刀給她,讓她趕緊把刀拿去山上扔了,我媳婦看我這樣子馬上怕了,問我怎麼回事,我就讓她先別問,先把刀子給扔了,而她也沒有再問,急沖沖的就拿著那把刀跑了,我坐在地上驚魂未定,看著我身邊的另一把刀,那把那個人賒給我的那把刀,我把刀拿在手上,心裏面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然後呢然後呢!」我有些迫不及待了。

「然後啊!你看我的腳。」老爺爺他平靜的說,彷彿有種「證據在此」的意味。

「怎麼會成這樣子呢?」我有些不解。

「哎!過去了就不想再提了,反正很多事情都是,不堪回首呀!真可謂是天作孽尤可違,自作孽不可活啊!」

我聽著有些懵。

「孩子啊!你要聽好了,好多事情看著做了不要緊,其實後患無窮啊!」他顯然是對我說的,但我感覺他怎麼是在對什麼人殷殷教誨。

「有些東西,有些事情,不管你信或者不信,你都要有一種敬畏之心,天地萬物,萬千生靈,我們人只不過是其中的一員而已,而且是最自以為是的那一類!」他又補充道,雖然我不知他想說什麼。

「老爺爺,最後怎麼樣了。」說實話我對他的腿怎麼樣或者他說的什麼意思已經沒有什麼興趣了,因為早已經見慣了,我倒是對他講的故事的後來比較感興趣,因為我想知道後來怎麼樣了。

「最後啊!怎麼說呢?我們中國有句古話,叫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我也不知道我成這樣子到底是福還是禍了,不過我是真真感謝那位先生,不過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假如還活著的話,應該也有九十多了吧!」老爺爺他眼神里有著嚮往還有期待。

「你沒再見到他嗎?」我感覺還有好多的問題,不過他都沒有講。

「沒有,就那次遇到他后就沒有再見到了,他說他會回來拿刀子,所以他的那把刀我一直還藏著,怕丟咯。」

「他怎麼就給你了,也不收點東西嗎?」我感覺這種白給的買賣不可信,哪有這樣子的呢?至少我是還沒有見到過。

老爺爺他搖了搖頭,笑了一笑。

此時有喜鵲飛到房檐底下嘰嘰喳喳。

「他說等到喜鵲在房檐底下築窩的時候,就來收刀。」老爺爺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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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囚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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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賒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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