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01號選手是個穿着黑色蕾絲長裙的年輕女人，她頭上罩着黑色頭紗，只露出塗着紅唇的下半張臉。

謝洋對她沒什麼印象。

事實上，當初報名參加海選的幾千名選手中，只有二十多人通過了面試。但第一期海選賽需要一百名選手，同時也需要些表現不靠譜的選手增加趣味性，因此謝洋和姜文瑜又從已經淘汰的選手中挑選出七十多人，邀請他們參加節目。

也就是說，觀眾有70%以上的概率看見沒有玄學能力的選手——或許可以直接稱為神棍？

彈幕也在對她進行討論。

【看起來還挺有氣勢的，站在那裏很能唬人】

【有點微妙，你們不覺得她的打扮是在模仿毛熊版第3季的冠軍嗎？】

【這麼一說確實……無語了，八成是個嘩眾取寵的】

葉靜微笑着對01號選手道：「你好，請介紹一下你自己。」

懸浮攝像頭飛到年輕女人的面前，直播間的觀眾們都能清楚地聽到，女人說話時語氣帶着莫名的優越感：「我叫趙麗，是來自高維度的靈魂。地球將要升維，我降生在這的使命就是幫助地球揚升。」

【家人們，我聽不懂，但我大受震撼】

【我聽不懂，但我大受震撼+1】

【我們這種高維的靈魂都接收到了宇宙的傳訊，說地球要升到五維了，你們真無知】

【作為一個靈性覺醒的人，我能感覺到地球正在發生變化】

【前面都什麼玩意，拜託有中二病早點治】

葉靜還是第一次接觸這類人士，良好的職業素養讓她依然保持微笑，只是稍有點僵硬。

趙麗的話她都聽清楚了，但怎麼根本聽不懂？

她沒有順着趙麗的話繼續聊下去，而是開始說明本環節的規則：「請看你前方的顯示器，現在屏幕上正在無聲地播放着一個視頻片段，該片段從視頻庫的一百個視頻中隨機抽取，即使是節目組也不知道會播放什麼。你有十分鐘時間，請站在那條紅線後面感知屏幕上的畫面，並且描述出來。」

趙麗抱着手臂，對坐在右側的評委們說：「我要鏈接我的指導靈，她會告訴我屏幕上的畫面是什麼。」

說完，她閉上眼睛，就這樣不說話站了五分鐘左右，有人都要懷疑她是不是站着睡著了。

就在觀眾們等得無聊時，趙麗終於睜開了眼睛。

「我看見了。」她的下巴略微高傲地抬起，顯然對自己的答案很自信，「我的指導靈讓我看見了一大片金黃色的麥子，有個女人收割了麥子，裝進她背着的竹簍里。」

聽到她說的話，正在看直播的觀眾們滿臉問號，因為他們所看到的屏幕上的畫面，是一個講述冶鍊鋼鐵的紀錄片。

【不能說是一模一樣，可以說是毫不相干】

【笑死，還金黃色的麥子，她搞這麼大架勢我還以為多牛逼呢】

【安利毛熊國版第3季，莉莉！哥特小魔女！她就是在模仿莉莉的打扮，但實力跟莉莉根本沒有可比性】

【這不是玄學綜藝，是搞笑綜藝吧】

第一個出場的選手翻車，並未讓直播間的觀眾們喪失興趣，反而更加津津有味——

畢竟看神棍翻車也挺有趣的。

葉靜看向三位評委：「請各位評委投票。」

毫無疑問，三人都選擇了不通過。

趙麗難以置信地看着他們，質問道：「我說的不對嗎？你們是不是故意給我不通過？我要求看剛才播放的視頻！」

【誰針對她啊，她是元素周期表第51號元素吧】

【抬走，下一個！】

【希望下一個能厲害點，我看《通靈者》是想被震碎世界觀的，現在只想說：就這？】

然而，下一個也讓觀眾們失望了。

02號男選手向前伸出手，好像在通過掌心感應着前方的顯示器，緩緩道：「嗯……我感受到了喜悅，有種結婚的感覺，好像還看到了紅色和蠟燭，我猜正在播放的是古裝劇拜堂成親的片段。」

他完全不知道，屏幕上是偶像劇的男主和男配，正在因為多情的女主而當街斗舞。

【我已經在替他尷尬了，成什麼親，男主強娶男配嗎？】

【你們不要再打了啦，要打去練舞室打！】

【我就想問這些神棍選手看直播回放的時候，會不會尷尬得腳趾摳出三室兩廳】

【抬走，下一個！】

03號選手淚流滿面，彷彿與視頻狠狠共情了，悲傷道：「這是一個戰爭紀錄片的片段，我看到了無數生命的逝去。」

屏幕上是有名的兒童動畫片，喜羊羊。

【我的母語是無語……】

【喜羊羊是戰爭紀錄片我能笑一年】

【抬走，下一個！】

接下來的選手一個比一個離譜。

有人拍著鼓假裝跳大神，實際上想趁著跳舞的時候越過紅線看屏幕；有人自稱出道仙，拿着把線香說能從燒出的煙里看到畫面，結果說得完全不搭邊；有人說要扶乩結果突然開始發瘋，嚇得節目組的工作人員要把他抬出去送醫……

觀眾們從剛開始的嘲諷調侃看熱鬧，到把問號和省略號刷了一遍又一遍。有人說就這水平我也能上，得到了無數的附和。

就在他們漸漸失去耐心時，12號選手上場了。

這是個看起來年紀不大的清瘦少年，穿着潔白的襯衫和黑褲，劉海有點長，發梢覆在他眉眼之間，顯得他白皙清秀的面容有些陰鬱。

葉靜道：「你好，請介紹一下你自己。」

「柳玉。」少年嗓音清脆，只報出了他的名字，並沒有要多說幾句的意思，看來是個比較沉默寡言的人。

謝洋對柳玉有印象，記得他是個出馬弟子，剛高考完沒多久。線下報名面試時，柳玉只點燃一根線香，就說出了他幼年時做的一件事，而那件事除了父母和哥哥沒人知道。

葉靜向柳玉說明了本環節的規則。

柳玉點點頭，從拎着的白帆布袋裏掏出六根線香，用打火機將它們點燃。

被點燃的線香白煙裊裊，不多時，空氣里便瀰漫着淡淡的檀香味。

他拿着香低聲念誦着什麼，語調帶着特殊的韻律，好似吟唱，直播間的觀眾們聽不清楚內容。

短短三分鐘，他手裏的線香便快要燃到底，速度快得有些詭異。

這時，柳玉開口了，聲音從原本清脆的少年聲線，變成有些嘶啞的低沉：「綠色的，三角形頭部，豎瞳，側面有白線，尾巴紅。」

彈幕一下子沸騰起來。

屏幕上正是一條青綠色的蛇，特徵與柳玉說得一模一樣，就像柳玉看着屏幕描述出來似的。

【卧槽卧槽他說對了！終於有個能正確描述出來的選手了！】

【仙兒上身了，說話聲音都變了】

【我覺得他是演的，節目組跟他透題了吧，拿着幾根香熏一熏就能看到屏幕上的畫面？太扯了吧】

【沒看到他的香燃得那麼快嗎？這個怎麼演你告訴我】

【這個蛇叫白唇竹葉青，我國南部就能見到。姐妹們記住啊，敲黑板，有劇毒的】

【前幾個讓我血壓都上來了，現在我覺得我還能繼續看】

柳玉手中的香徹底燃盡，他將剩下的木芯丟進白帆布袋，清了清嗓子，說話的嗓音又恢復了清脆：「是白唇竹葉青。」

聞言，心理學博士趙知神情愣怔。他比較偏向無神論，以為所有選手都會像之前見過的那樣，無法準確描述出屏幕上的畫面。柳玉的表現讓他感到驚訝，他不禁懷疑這是節目組為了節目效果而做的安排。

他壓低聲音詢問坐在身邊的謝洋：「謝先生，節目組真的不能控制畫面？」

謝洋一聽有點急了，將手擋在嘴邊跟趙知小聲說：「不能！我哥……我是說節目組的總導演姜文瑜，他是絕對不會幫選手作弊的！我們這檔節目絕對真實公正，不會弄虛作假！」

說完他心裏又很是得意，趙知這樣問他，顯然是被選手的表現驚到了。

他想，怎麼樣，世界觀快要崩塌了吧？後面還有更牛逼的呢！他有四個看好的選手，個個都能震碎無神論者的三觀！

趙知看着他的眼睛，點了點頭沒說話。

葉靜道：「請各位評委投票。」

沒有任何分歧，三人都投了通過票。

柳玉成為了第一個順利通過本環節的選手。

以柳玉為分界線，後面登場的選手都稍微靠譜些了。雖然沒有再出現像柳玉那樣完全描述正確的，但有幾個說得比較搭邊的，白龍觀的監院衛元嘉短暫思考後，給他們投了一票，讓他們進入待定區。

衛元嘉笑道：「給年輕人一些機會。」

謝洋回想着衛元嘉留下的選手，都是線下面試時他有印象的人，這意味着那幾人是真有些玄學能力的，否則他不會記得。只是他們本輪表現沒面試時好，或許是因為不擅長這個項目。

這麼一來，他更佩服衛元嘉了，竟然能看出這幾人是真的有些玄學本事，而不是瞎貓碰死耗子。

可惜，他初中時離家出走，想去白龍觀拜師，被拒絕了。

想起初中多次離家出走拜師被拒的謝洋：嚶，作為一個靈異愛好者，他太難了。

直播仍在繼續。

又一個說得與畫面搭邊的選手離場，心理學博士趙知輕聲道：「很有趣，希望後面的選手能帶來更多驚喜。」

他對這些選手越來越感興趣了，正在仔細觀察他們，想探究所謂「通靈」的秘密。

謝洋聞言，按捺住興奮地想要上揚的嘴角，語氣神秘道：「後面還有很多選手呢，絕對會有人讓你大吃一驚。」

趙知道：「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或許是覺得不能冷落了衛元嘉，謝洋主動與他搭話：「衛道長，你期待嗎？」

「當然。都說高手在民間，我很期待看到實力出眾讓我驚訝的選手。」衛元嘉一副笑呵呵的模樣，「而且，聽說我有認識的小輩來參加節目了，正好看看他這段時間修行得如何。他還不知道我當了評委，不知道他看到我，會不會被嚇一跳。」

他們的對話沒有刻意小聲，因此直播間的觀眾們都能聽到。

【熱知識：目前已經上場19名選手，真正通過本輪測試的只有柳玉】

【按照這個比例，能通過的大概5人？太少了吧】

【只有我的重點是這個嗎？衛道長說有認識的小輩來參加節目，他不會給那個小輩走後門吧？】

【前面的慎言好嗎，衛道長能大大方方把這件事說出來，肯定是問心無愧才敢說。而且你也不想想，這麼多人直播看着呢，還有另外兩個評委，走後門可能嗎？】

葉靜對着鏡頭道：「有請20號選手。」

當20號選手林挽月那張白凈漂亮的面容，出現在直播間的畫面上時，彈幕又是一輪激烈的討論。

【知名小三林挽月要開始她的表演了】

【我已經開始錄屏了，坐等她翻車。想說沒真本事別想立玄學人設，玄學圈也不是什麼垃圾都要的ok？】

【講道理，小三那件事也沒拍到同框實錘吧，怎麼就小三了】

【笑死，全身上下嘴最硬唄。都拍到秋銘跟她一前一後進酒店了，正宮還發微博內涵秋銘出軌，這叫沒實錘啊？你好愛林挽月哦，她有你這樣忠心的狗肯定天天感動到哭吧（翻白眼）】

【她當小三還有金主，骯髒的公交車，秋銘就不怕得病嗎，yue】

【她要是能通過海選賽，我跪在榴槤上唱算你狠，視頻發微博@林挽月滾出娛樂圈了嗎】

在觀眾們發彈幕的同時，葉靜已經為林挽月說明了本環節的規則。

顯示器的屏幕上隨機播放出視頻片段。

林挽月站在紅線後面，沒像先前登場的選手那樣做儀式，只是站在原地看着背對着她的屏幕，開口道：「大紅燈籠高高掛。」

屏幕上播放的視頻，正是經典電影《大紅燈籠高高掛》的片段。

從視頻片段開始播放到她說出答案，才過了多久？

三秒？五秒？

彈幕立馬對她批判起來。

【excuseme？上來就直接說出了正確答案？她是不是花錢買答案了？】

【皇族實錘了吧，望林挽月和她背後的金主知，強捧遭天譴，靠玄學綜藝洗白是哪個營銷鬼才想出來的辦法，看我打不死他】

【我才剛覺得眼熟她就把答案說出來了，你們信這是她通靈「看」到的嗎？給爺看樂了】

【連演都不演一下嗎，這麼敷衍，好歹裝裝樣子吧？仗着有資本捧著有恃無恐是不是，吐了】

【我只是個普普通通的靈異愛好者，我想說：暗箱操作的皇族滾齣節目！】

鋪天蓋地的負面言論擠滿屏幕。

而被他們批判的林挽月，還是靜靜地站在原地，只是姿態稍有改變。

她視線微微下垂，目光空遠，彷彿站在高處遙遙望着下方。她的雙手攏在一起置於腰腹，好像揣着什麼。

【她在幹什麼？？】

【趕快下一個吧，看到她我就反胃】

「點燈，滅燈，封燈，我真的無所謂。我就是不明白，在這個院兒里，人算個什麼東西？」林挽月褐色的眼眸虛看着不存在的遠處，語氣似乎是在自嘲，又似乎帶着歸於沉寂的麻木與悲涼，「像狗，像貓，像耗子，什麼都像，就是不像人。」[1]

彈幕出現了長達五六秒的空白。

屏幕前，所有人都怔怔地看着林挽月，一時被震住，不知道該發什麼彈幕。

只因林挽月的神態和動作，都與視頻片段里披着毛披肩、手揣著暖手筒的女人分毫不差，就連她剛才說的話，都與女人的口型和屏幕下方的字幕完全同步。

長久的空白后，一條彈幕率先飄過。

【…………卧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