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須彌（27）

在虛空之外,真正的現實世界裏正在進行的實驗——以一個「仿生人偶」為核心，製造出的「神明軀體」——已經進展到了最要緊的關頭。

生體改造完畢，成形后的機甲與人偶完成了最後的鏈接。然後在這個夜晚,賢者們利用「虛空終端」收集全須彌人的夢境,最大化虛空的輸出功率。

現在,達到了最高輸出率的虛空,成功導出了「神之心」的力量，使之成為了神明的核心。

這一步徹底完成之後，只需要注入神明罐裝知識，就可以讓新的「神」誕生，並且——展現出祂全知全能的偉力。

為了這一天,為了拯救正在枯萎的世界樹,也是為了讓須彌這個國度,重新沐浴在「智慧」的光輝之下。他們這些位於教令院最頂端的學者,耗費了了不知多少努力。

因此,當那意味着「神之心」光芒的機甲核心亮起時,即使是平時不苟言笑的大賢者，此時也不免為之動容。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他們突然感覺到了……一陣微弱但持續不斷的,似乎是從腳下某處傳來的震動聲。

震動感並不強烈，很快就平息了下去。大賢者的目光下意識望向了「神之軀體」所在的房間,下一秒就排除了這個可能性。

神明之軀升格的過程,人類當然是無法目睹的。不過,依靠虛空的監測能力,他們依然能夠掌握裏面的情況。

此時,巨大的機甲懸浮在平台之上,中間那個代表操縱者的人偶雙目緊閉，顯然還在適應自己如今的狀態。製造出震蕩的並不是這位誕生中的新神，而是來自其他什麼地方。

但是，在這三更半夜、理論上幾乎所有人都應該陷入睡夢的時候，有什麼動靜能夠傳到教令院的深處？

於是，學者們迅速的開始了分析。並且再次通過虛空收集的信息，確認了震動出現的方向。

沒錯的話，它產生的地方是須彌的學院。而在進一步讀取信息之後，賢者們看到了——

那是一片巨大的黑影。

它不知道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如果說真的是學院內部的話，大概能把隨便一條走廊擠爆。但是，黑影就像是知道這一點，每一次的現身都在相對寬敞的地方，完全是一閃即沒。

上一秒，它似乎剛剛在某個地方現出痕迹，而下一秒就出現在了更遠的地方。

看起來，就像是擁有某種「瞬間移動」之類的能力。

而沒過多久，所有密切關注著這一幕的賢者，都發現了同一件事：

它……是不是，正在朝着凈善宮的最高處，也就是目前新神所在的地方——而來？

「……」

對於現實中的情況，洛可並非一無所知。她依然在向上飛行，越來越接近那片光，以及那雙隱沒在光芒之中、看不清模樣的眼睛。

雖然不久之前，洛可被所謂的「神明罐裝知識」，近乎粗暴的塞了一腦袋。但是在那些東西被剝離之後，她的大腦比之前更加清醒了。

此時此刻，她已經察覺到了，這裏應該是類似於幻境的地方。而當她飛向上方的光亮處時，她在現實中的身體，也在朝着某個地方而去。

無論是現實或者幻境，她的目標始終如一——在這團光芒的深處，有一個她必須接近的人。

接近他，然後，就像傳承知識告訴她的那樣，將被標記的「獵物」打上自己的烙印，變成她的一部分。

在最初的生物本能里，野獸捕獵與求偶的行為，表面上看起來似乎沒有區別。當然，洛可清楚自己不只是一條龍，她同時還是一個人。

所以……

需要跨越的距離再長，也終有到頭的時候。最終，洛可沖向了那團太陽一樣的光暈，一頭

扎了進去。四面八方一時光芒大盛，她連自己的身體都看不清了。

然後，也許過了一秒，也許是數分鐘，周圍刺眼的白光逐漸淡去。洛可拍了拍翅膀，感覺到空間似乎變小了一些，甚至有些逼仄。

完全是本能的，她控制着身體落在地上。然後爪牙與翅膀合攏，幾秒后變回了人類的形態。

重新適應了一下自己的身體，洛可往前走了幾步，就看到了那個……

站在黑暗中的熟悉的少年。

彷彿之前所有的光亮，都被這裏的黑暗吞噬了。少年站在一片虛無之中，雙目微闔，背後有數根眼熟的管道連接，另一頭被泛紅的黑色虛無所湮沒。

這個樣子的他，比起之前那些幻境裏的存在，要更加真實、鮮活而……黯淡的多。

洛可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冒出了這個想法。但她的腳下沒停，直直朝着他走了過去：「散兵？」

在這一聲之後，少年睜開了眼睛。

那雙堇色的眼睛裏，醞釀着重重雷光，彷彿隨時能從中滿溢四射。然後他眨了眨眼，終於看清了眼前的人，表情有些莫測：「你來了啊，我的眷屬。」

洛可：「？」

洛可：「眷屬？」

「你不樂意？」對方似乎並不吃驚，「拒絕神的賜予，勇氣可嘉。不過，你確實擁有這個權力。」

洛可：「……？」

她的腦子裏只有一個想法：十幾天不見，散兵的腦殼是不是出了點問題？

或者說，教令院的那群賢者，對他做了什麼？？？

洛可在原地呆了幾秒，散兵看她沒有動靜了，於是又開口說：「過來，洛可，你不是來找我的嗎？」

洛可：「……」

對啊。

她確實是來找他的。

雖然多日後再見，散兵說話的語氣更拿腔拿調了，但洛可確信他還是自己熟悉的人。於是她三兩步衝過去，一把抱住了對方。

現實中的教令院深處，位於凈善宮最高處的巨大空間里，一團黑色的影子閃現進來。然後，在這個僅存在着「正機之神」的地方，徹底現出了原本的模樣。

那是一條……

「龍？開什麼玩笑？！」

作為須彌這個國家最頂尖的一群學者，大賢者在內的幾人，當然不至於對這種生物感到震驚。

問題在於，在這個時間、這種地點，從哪裏跑過來一條天殺的龍？？？

然而，無論他們心裏有什麼想法，都不可能在這個時候，闖入「神明」所在的那個空間。

除此之外，虛空中端也只能感知到短暫的幾秒。為了不引來被禁錮的草神、或者其他意外因素的注意，他們從來不會依靠虛空探查誕生中的新神。

「不管怎麼說，神明的誕生已經是事實。」在短暫的內心動蕩之後，大賢者重新冷靜了下來，「至於裏面那個……不知道怎麼混進去的東西，就讓對方見識一下神明的偉力吧。」

在「虛空」構造出的意識最深處，洛可衝上前，一把抱住了散兵。

而在無人能夠窺見的教令院最深處，面對渾身流竄著能量的「正機之神」，那條黑色的龍在靠近之後，迅速地纏了上去。

散兵的表情錯愕了幾秒，就像是對此感覺到了陌生。實際上，當他的軀體擁有神明的力量之後，雖然還沒有獲得真正的「神」的位格，但能夠看到的、聽到的、感知到的東西，已經和過往全然不同了。

就像一個人和一隻螞蟻，對世界的認知絕對不一樣。從四面八方傳遞而來的訊息、與世界樹共鳴后的視野，讓他的心態在很短的時間裏，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果然，散兵不受控制地想，強大的力量，崇高的神性……這些東西

，就是他一直以來想要的，如今終於如願以償的東西。

如同那顆填滿他心臟的神之心，如今也安放在「他」的軀殼裏。這種感覺讓人上癮，如同被歡欣與狂熱的喜悅所裹挾，即將攀升至一切的最高峰。

就在這個時候，散兵看到了洛可。看着她走上前來，張開雙臂抱住了他。

「散兵，」少女的聲音安安靜靜的，讓人偶被納入身體的「心」、讓整個空間都跟着變得寧靜了，「我剛才看到了。教令院的那些人，準備將『神明罐裝知識』投放到你的意識里，這很危險。」

從一開始到現在，她始終學不會拐彎抹角的說話。即使是這個時候，一開口說出來的內容，大概也是會讓另一個人生氣的。

不過，散兵居然沒有生氣。或者說他確實流露出了一些情緒，但很快又收斂了起來：「你來找我，就是來說這件事？」

洛可搖了搖頭，乾脆把腦袋埋在了他的頸窩裏：「當然不是。我只是睡了一覺，然後看到了很多東西……如果沒猜錯的話，我進入這個空間，並不一定是賢者們的計劃。然後，為了解決掉我，他們給我注入了『神明的知識』。」

少女說話的時候，細長的髮絲掃過皮膚，呼吸一起一伏。散兵因此發現，原來成神之後，感官會變得敏銳這麼多嗎？

他的大腦混亂了一瞬，接着捕捉到她的最後一句話。整個人隨之一震，伸手一把握住了她的胳膊，把她拽到自己的視線里：

「什麼？」

那雙堇色的眼睛裏，再次出現了洛可熟悉的情緒。之前那種半真半假的偽裝被打破了，少年上下打量著面前的人，直到確認她渾身完完整整，看起來沒有半點問題。

然後，他整個人明顯鬆懈了下來。洛可感覺到抓着她胳膊的力道逐漸放輕，正要順勢抽開，對方的手又突然攥的更緊了。

散兵下意識地用力，或許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拽住洛可的同時緊盯着她。短暫的安靜之後，少年再次開口：

「所以，你剛才說的話……是想要矇騙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