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德（5）

另一邊，當洛可終於停下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不知道跑到了哪裡。

但是，也無所謂吧。

少女站在一棵樹下喘著氣，感覺到心臟激烈的鼓動，似乎下一秒就會跳出喉嚨。

即使是過去誤闖抱窩巨獸的巢穴，被對方不死不休地追出十里地。終於獸口逃生的時候，她的心跳也沒這麼快過。

是我剛剛跑的太猛了嗎？

還是下雨天的時候，運動的消耗會更大呢？

這些想法才剛浮上腦海，下一秒，某種更加強烈、泛著莫名滋味的情緒，先一步衝上了眼眶。

但這一次，洛可用力眨了眨眼睛，把眼淚憋了回去。

說起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遇到的流浪者，是什麼樣子？

不需要刻意回想，洛可的腦中就浮現出了當時的場景。少年從暮色中走來，問了一句她聽不懂的話，語氣是純然的關心。

突然穿越到一個陌生的世界，洛可其實沒有自己表現出來的那麼平靜。但流浪者的關心毫不作偽，就算是最多疑的人，也不會懷疑他伸出援手時，有任何暗藏的私心。

因此，面對沙灘上蘇醒過來、完全沒有掩飾自己變化的「流浪者」，洛可雖然產生過異樣的感覺，卻被她忽略了過去。

少女又眨了眨眼，雨水淌過她的面頰，沒人能看出其中有沒有眼淚。但她的呼吸已經平復了下來，然後伸手揉了揉右邊的肩膀。

那裡殘存著一絲幻覺般的痛感，是最初「流浪者」手中雷光擊中的地方。她不知道對方為什麼選擇在那時出手，而這個問題，今後也不再重要了。

洛可搖了搖頭，有些想嘆氣，又忍不住苦笑。

她從小就又怕疼又怕癢，彷彿感知神經天生就比別人發達一樣。媽媽說這可能是遺傳，爸爸說沒關係，你媽媽也是這樣的。

但是，雖然某些神經過於敏銳了，洛可的身體卻相當皮糙肉厚。

忘了是哪一年，她和鄰居家的姐姐一起學習削蘋果。對方在削蘋果的時候，不小心被小刀劃破了手指；洛可的手指比她笨拙一百倍，看起來就像在用刀砍手指。

然後，刀片錯開了手指，在接觸的地方留下一道淺淺的白痕。乍一看上去，和石頭在地上劃過的痕迹差不多。

而那次削果皮的教學，終結在兩個女孩子的哭聲里——洛可是被刀片劃過的刺激疼哭的，而鄰居家的姐姐，是被她物理磨刀的手指嚇哭的。

就像當初被雷屬性的深淵法師炸飛，以及剛才……那個變得陌生的少年，突然朝她劈下一道刺目的雷光一樣。

真的很疼。

但是，如果僅僅只是疼痛的話……其實她可以忍耐。畢竟她的身體，並沒有受到實際上的損傷。

「真討厭啊……」

最後，少女指向不明地說了一句。

雖然不清楚具體的時間，但比起她在沙灘邊醒來的時候，此時天色明顯已經很暗了。與此同時，之前那有瓢潑之勢的暴雨，不知不覺已經小了很多。

在意識到這點的時候，洛可發現，她好像有點餓了。或許不是一點，結合身體發虛的感覺，她懷疑自己餓過頭了。

「……」

事實證明，無論內心如何傷春悲秋，都不會改變日升月落的現象，也不會改變人過了飯點就會越來越餓。

洛可嘆了口氣，收拾好了心裡浮動的情緒。然後她甩了甩滿頭的雨水，試圖看清更遠一點的地方。

從遺迹的範圍離開后，她朝著相反的方向一路狂奔。此時遠眺周圍，隱約能看到幾十米外，有什麼東西在發光。

那是一道直通天際的藍色光柱，隱隱有些眼熟。很像是當初她在須彌的時候，見過七天神像的亮光。

沒怎麼猶豫，洛可迎著逐漸變細的雨絲，走向那一尊發光的神像。

隨著距離的拉進，石質雕刻的輪廓逐漸清晰。而洛可同時注意到，就在神像的側後方，有一棵極為巨大的……樹。

這是一棵能用壯觀來形容的巨木。枝葉茂密，綠葉蔥蘢，邊緣的樹葉在雨中發出沙沙聲，然而無論是風或者雨水，都無法將其撼動分毫。

神像就在延伸出來的樹冠下方，如同為迷路者指引方向的燈塔。洛可走到近處，頭頂上方的濃蔭擋住了大部分的雨水，一瞬間感覺全身輕鬆了不少。

雕像的石頭似乎是同一種，神的模樣卻並不相同。洛可仰頭看過去，上面是一位站立著、戴著兜帽的……女孩子？背後生出雙翼，手中捧著同樣微微發光的圓球。

蒙德的話，這一位應該是風神的雕像？

但是，好像有哪裡不對。

如果沒記錯，當初流浪者稱呼風神的時候，用的人稱是男性的「他」？

少女站在神像下陷入沉思。可惜雕刻的面部沒有輪廓，完全看不出男女。

但是，雕像的兩邊能看到小辮子，穿的又像她家鄉小鎮上聖子畫像上的白袍……

「嗨？」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在後面輕輕戳了她一下。

天色黑下來的雨幕中，郊外不知名的神像，以及突然冒出來的不明聲音……這本該是讓人冒出雞皮疙瘩的一幕，不過，洛可並沒有產生不安的情緒。

或許是樹下的空氣格外清新，帶著潮濕的雨水味道。或許是對方的聲音中毫無惡意，就像兩個偶然遇到的過路人，順便打個招呼。

洛可轉過頭，出現在她眼前的……是個很綠很綠、看起來年齡不大的少年。

「這裡的樹冠不夠茂密，避免生病的話，最好還是到更接近樹榦的地方躲雨吧。」

就像一陣清風拂過，雖然此時明明下著大雨，就算有風也是混雜著雨水的狂風。洛可和他對視了幾秒，最後遲疑地開口：「樹、樹木的精靈？」

少年：「？」

洛可意識到不對：「……啊。」

就在剛才的一瞬間，她還以為自己，遇到了故事裡的精靈。

在她家鄉的傳說中，「精靈」和「妖精」的外形相似，都擁有尖長的耳朵和漂亮的五官。不過，精靈是更加強大、更為神秘的種族，比起常在花木間棲居的精靈，人類一般是沒什麼機會見到的。

而面前的這位少年，耳朵雖然被帽子遮擋了一部分，但明顯是人類的模樣。

打扮不像冒險家，是路過這裡的人嗎？但是仔細看的話，對方的身上又沒有多少雨水……

「精靈？我看起來很像嗎？」

少年眨了眨眼，那雙眼睛濃郁如森林，卻閃動著快活的光彩。洛可終於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連忙擺手：「啊不不是，我其實沒見過精靈，就是突然想到了。」

怕對方沒聽懂，她又補充說：「在我的故鄉，據說精靈會生活在不同的地方。如果是森林裡的精靈，應該叫樹木的精靈吧。」

「聽起來是很有趣的故事，也許能夠寫成一首新的詩。」少年點了點頭，「其實我是個吟遊詩人。我叫溫迪，來自蒙德，正在四處尋找詩歌的靈感，你呢？」

洛可猶豫了一下，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自我介紹。斟酌幾秒后，她最終選擇了當初空的自稱：

「我叫洛可，是……嗯，算是一個旅行者吧。」

「你好，洛可。」溫迪一本正經地打了個招呼，又抬頭看了眼被樹冠遮蔽的天空，「其實我剛才在樹上睡覺，被雨聲吵醒了，然後就看到你從跑了過來。」

「誒？」洛可下意識看了一眼神像不遠處足夠幾人環抱的樹榦，以及上方延伸出去粗壯的樹枝……

看起來，確實能在上面躺下來睡覺。如果是晴天的午後，陽光透過斑駁的枝葉落在身上，一定又涼快又溫暖吧。

「但是繼續睡的話，這種天氣可能會感冒的。」洛可說。

「……」溫迪愣了愣，接著笑眯眯地說，「沒關係，雨好像要停了。也是時候離開這裡，前往下一個目的地了。」

「你呢，洛可，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嗎？」

「……」

這一瞬間，洛可無可避免的，想到了另外一個人。

「我，我在找一個人。」

鬼使神差的，少女原本要說的話，變成了另外一句，「他叫流浪者，我不知道他去哪裡了，只能到處找找他。」

「流浪者……」溫迪念了一遍這個名字，然後露出思考的模樣，「是不知道真名嗎？還是他只有這個名字？」

「哎？」洛可一臉茫然。

「因為『流浪者』是個稱呼，就和『旅行者』一樣。」溫迪回答，在「流浪」和「旅行」兩個詞上，分別讀重了一點，「四處流浪的人，也許沒有自己要去的地方吧。想要找到這樣一個人，聽起來不是非常容易的事。」

洛可聽他說完，半天沒有回答。

原來，流浪者的「流浪」，不只是一個名字。

或者說，它實際上……也許不是一個真正的人名。

無論是在須彌的雨林，還是蒙德的海灘，洛可對於這個世界語言的認知，幾乎全部來自於流浪者。

因此，「流浪」這個並不複雜的詞語，因為對方從未提過它的真實含義，她也就始終不曾了解。

「……呼。」

安靜了一會兒之後，洛可輕輕吐了口氣，然後想起了什麼，朝著七天神像走了幾步。

她伸出手，就像在須彌的那一次，將手掌貼在了神像下方的凹陷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