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043

第43章 043

從青衣巷,到北疆。

他早就看蘭子初不順眼了。

沈蹊的聲音不輕不重,就這般不加遮掩地落在蘭旭耳邊,引得後者再度抬起頭來。經了那一道鞭子,蘭旭的雙唇慘白,殷紅的血從嘴角溢出、止不住地流下來。

他聽着沈驚游的話,閉着眼睛,咬了咬牙。

「啪!」

男人的背又被打得塌陷下去。

沈蹊抽的是青鞭,光是這鞭子,就比普通鞭子叫人受折磨得多,他的力道又比先前行刑之人大。面對故人,這兩道鞭子沈蹊並沒有手軟,蘭旭背上衣衫被倒刺刮開,裏面一片鮮血淋漓。

「啪!」

「啪——」

整整十鞭。

不多不少,不偏不倚。

每一鞭都恰恰落在前一道鞭子上面,這讓那傷口愈發深、愈發潰爛。抽完十下后,沈驚游這才停手,他氣定神閑地收回鞭子,將其遞給身後的應槐。

青鞭之上,滿是血漬。

血液從鞭身上流下來。

蘭旭受完了刑,被人架著,從長凳上站起來。

冰天雪地里,他衣衫如破絮,唯有那雙眉眼清俊。蘭旭忍住疼,感受着冷風刮在後背上的創痛感,忽然有人踢了腳他的膝,讓他一個不備,跪下來。

就這般,跪在那人腳邊。

有下人遞給沈蹊素帕,男人眉目冷徹,仔細擦拭着手指上的血跡。

動作矜貴,氣度悠然。

相比之下,蘭子初微喘著氣,模樣狼狽。

隔近些,蘭旭看清了他手帕上綉著的那朵芙蕖花,只是沈蹊在擦拭血漬時,小心翼翼地避開了那朵芙蕖,片刻后,他終於垂下眼帘。

睨向跪在自己腳邊的男子。

說不恥辱是假的。

蘭旭的膝蓋重重磕在地上。

白袍點雪,血滲出來。

然,即便受了此等刑罰,他還要閉着眼睛,忍住心中情緒,艱澀道:

「叩謝將軍不殺之恩。」

蘭旭聲音很低,很啞。

原本就孱弱的身形,此時更像是風一吹就倒。

聽見這一聲,沈蹊漠然地輕掃了他一眼,只見男子將唇線抿得極緊,似乎在忍耐着什麼。他也不屑去查究對方的情緒,只慵懶地耷拉下眼睫,道:

「蘭子初,你應當知道,本將因何不殺你。」

蘭旭的雙肩動了動。

沈蹊懶得再與他周旋。

他掀簾走入軍帳,將身上濺了血的銀盔褪下,又重新換上乾淨的衣衫。

來到蘭芙蕖那裏,帳內蘭清荷不在,許是去接蘭旭了。

只剩下少女一個人坐在爐子前,煮著葯。

看見有人走入,蘭芙蕖怔了怔,忙從桌子前站起來。

「抽、抽完了?」

她捏緊了手上的小扇子,聲音微低。

他來時,帶起一尾帳外的風。

沈驚游低下頭,只見小姑娘眼眶微紅,像是剛哭過。她咬了咬微腫的下唇,似乎有些不太敢看他。

「嗯。十鞭子,抽完了。」

他的聲音聽不出太多的情緒。

蘭芙蕖也輕輕「嗯」了一聲,恰在此時,爐子上的熱壺冒出咕嚕咕嚕的聲響,她連忙彎身去揭蓋子。因是心神不寧,她的手指被升騰的熱氣燙住,讓她下意識吃痛出了聲。

沈蹊眉頭微蹙,趕忙過來捉住她的手。

手指被燙紅了,所幸沒有水泡,也沒有出血。

他取出隨身的藥粉。

塗抹上一層,手指冰冰涼涼的,很是舒服。就在對方準備將藥粉收回去時,蘭芙蕖忽然反應過來:

「沈蹊,你隨身帶着這藥瓶做什麼?」

男人正收著葯的手一頓。

這藥粉,是他平日裏塗抹在背上、用來止痛的。上次塗抹完,就順手塞在這件衣衫里。

「不過這藥粉塗上去冰冰涼涼的,止痛效果很好。」蘭芙蕖沒有發現他的不對勁,低垂着眼睫道,「沈蹊,謝謝你。」

正說着,蘭旭被二姐攙扶著走進來。

看見屋內長身鶴立之人,那二人也是一愣,沈蹊面無表情地側過身子,只一眼,蘭芙蕖便看見兄長身上的傷。

鮮血淋漓,血肉模糊。

好生……駭人。

蘭芙蕖嚇得臉色發白。

沈蹊在耳邊輕聲道:「只抽了十鞭子。」

北疆的刑罰都這麼殘酷嗎。

只抽了十鞭子就這樣了……蘭芙蕖不敢再去想其他的。

沈蹊給他傳了大夫,安心醫治背上的傷。可即便如此,兄長還是發了一日一夜的高燒。蘭芙蕖與二姐憂心忡忡地守在床側,終於等到兄長轉醒。

他耷拉着眼皮,神色懨懨,看上去病秧秧的,沒有什麼氣色。

蘭芙蕖在床側照顧著兄長,忙得有好些時日未見沈蹊。

而對方也趁著陽光好,一直在大營練兵,沒有來找她。

在某種程度上,兩個人保持着心照不宣的默契。

終於,二姐忍不住了,道:「三妹,這些天北疆的人跟瘋了一樣找我們的茬,剋扣口糧也就罷了,還不讓人往帳里送炭火了。還有兄長的葯,也都全讓斷了,如今兄長卧病在床,屋裏的剩葯也沒有多少了。三妹,你是不是得罪了沈蹊,讓他這般對我們……」

得罪沈蹊?

她垂下眼睛想了想。

也不算得罪。

就是這些天,一直照顧著兄長,沒有主動去找他。

聞言,少女抿了抿唇,從枕頭下掏出一些銅錢。

「二姐,你先照顧著兄長,我去醫館再買幾服藥。」

剛一走出帳,便是一道極為冷冽的寒風。

蘭芙蕖攏緊了衣衫。

走到一半兒,她隱約覺得身後有沙沙的腳步聲,似乎有人一直跟着她。

到了醫館,掌柜的面色很是為難:「姑娘,這裏的止疼葯和金瘡葯都賣光了,您還是下次再來吧。」

蘭芙蕖指了指他還未來得及闔上的葯屜子,問:「都賣光了,那這些又是什麼?」

對方支支吾吾:「姑娘,不是小的不想賣,實在是不能賣。您就莫再為難小的了……」

蘭芙蕖還欲與之周旋。

掌柜話音剛落,她的胳膊上忽然一道外力,已有人拉着她,走出醫館。

帳外是颯颯的風聲。

耳邊傳來玉佩叩動寶刀之聲。

沈蹊一襲玄色雪氅,眉眼低下,抓着她的胳膊質問:「為什麼不來找我?」

為什麼故意繞着他走,為什麼故意冷淡對他?

對方眉目間似有慍意,卻又抑制着沒有發作,只是攥着她胳膊的那隻手背上,隱隱凸出青筋。

他問:「蘭芙蕖,你求那些醫館的人,都不願意來見我一下嗎?」

緊接着,不等她反應。

沈蹊徑直將她攔腰抱起,扛着她就往外走!

蘭芙蕖嚇得小臉發白,橫在他懷裏,兩隻手忍不住撲騰。

「哎,沈蹊,沈驚游!你放我下來呀——」

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嘛!!!

他像是真生氣了,拍了一下蘭芙蕖的屁.股,少女一聲「嗚」卡在喉嚨里,只能乖乖地任他抱走。

男人力道極大。

一手攔腰抱着她,一手牽來馬。

蘭芙蕖被他放在馬背上面,她剛一坐穩,對方的胸膛就貼了上來。

「駕!」

馬兒開始狂奔。

這一回,他將馬馭得極快,似乎在宣洩著某種怒意。嚇得蘭芙蕖驚慌失措,直往男人懷裏鑽。

她被倒放馬背上,後背朝着馬頭,直感覺自己在逆行。她雙腿岔開坐着,整個人嚇得貓在沈蹊懷裏、揪住他的衣領子。見狀,對方垂下眼皮輕悠悠看了少女一眼,手上動作卻不停歇,猛一揚鞭——

「駕!!」

她抱住沈蹊的腰身。

「我錯了,你快、快將馬停下來,沈蹊,我真的錯了。我不該故意對你冷淡,我不敢了。」

她一張小臉兒煞白。

聞言,沈蹊冷哼了一聲,一手搭在少女腰間、將她往上提了提。

鞭子卻未停。

這種逆行感讓蘭芙蕖感到害怕,更令她恐懼的,是身前男人的情緒。她不敢找他、不敢面對他,因為她不知曉在經歷了鞭罰兄長的事後,該與沈蹊說什麼。她知道沈蹊沒有錯,他是在公事公辦,但不知為何,這種居高臨下的、冷冰冰的態度,讓蘭芙蕖對他又生了幾分畏意。

她害怕眼前這個男人。

蘭芙蕖原以為,這四年時光,不會帶走太多。

也是聽着這鞭聲,她才第一次發現——沈蹊變了,他完全變了。從前因為自己連一隻兔子都捨不得殺的少年,儼然變成一個位高權重、心狠手辣、不可忤逆的男人。

她從沈蹊懷裏顫顫巍巍地仰起臉。

看見他潔白如玉的下頜、緊抿著的唇線,再往上些,是他冷淡的鳳眸。蘭芙蕖很害怕,她卻也只能緊緊抱着身前男人的腰身,一聲聲求他,慢一些。

她害怕。

終於,他停下馬。

耳邊風聲乍止,蘭芙蕖抱着他的腰,喘.息。

男人目光落下,看着她又紅又白的小臉。她似是瑟縮著,肩頭微微發着抖。少女一雙烏眸盈滿了水,水霧之下,是橫生的怯意。沈蹊終於忍不住了,道:

「你為什麼不見我,蘭芙蕖,我斷了你的炭、扣了你的糧、絕了蘭子初的葯,就是為了讓你找我。你寧願去與那些雜碎周旋,都不願來帳子裏見我一面么?」

他的目光垂下。

看着少女紅腫的唇,慢聲:

「還是說,你在害怕什麼?」

她平復呼吸,眸光一躲閃。

馬兒停在一棵大樹之下。

風一吹,便有飛雪簌簌,從枝丫上落下來,墜在少女的眉眼之處。

「沒、沒有。」

蘭芙蕖有些結巴,不知如何去回答,更不知道該如何去看他。

只得小心翼翼地道:「我沒有怕你。」

沈蹊凝視着她。

須臾,男人伸出強有力的手,捏住她的下巴,望入她的眼。

「蘭芙蕖,那你為何故意躲着我,」他沉聲,問,「還是說,你在怪我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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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蕖怯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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