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無其二楚留香(7)
少女的眼神,毫不避諱。
那雙清澈的眼睛里,閃動著一種對久負盛名的人的好奇。
——原來這就是無花。
相信看見少女那一雙眼睛的人,都能從她的眼睛里,讀出這樣的話來。
無花微微一笑,朝少女頷首。
竹枝枝一閃,躲到花滿樓背後去。
連一雙眼睛都沒有露出來。
無花臉上溫文的笑容不變,只是輕聲道:「可是貧僧,嚇著了施主?」
陸小鳳摸著自己的鬍子,道:「沒有這樣的事,枝枝姑娘只是比較怕生而已。」
不知為何,說出這句話的浪子,總覺得渾身不得勁。
嘖。
那麼厲害的一個小姑娘,居然怕生。
他心裡產生了一種類似這樣的複雜思緒。
楚留香也沒想到,竹枝枝居然會怕生。
「莫怕。」花滿樓扭轉頭,溫聲道,「無花大師不是壞人。」
青年能感受到少女的躲閃,和那一瞬間的不自在。
他暫且歸結於少女對陌生人的不熟悉。
竹枝枝覺得,有些話不能說。
可她有權利保持沉默。
無花也並不介懷。
——至少表面上看起來,是這樣的。
得道高僧么,本來就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
「原來楚兄當真沒騙我,無花大師居然也來丐幫做客了?」陸小鳳活躍起氣氛來。
浪子臉上的笑容,總是讓人先歡喜三分,不好意思和他計較別的事情。
一身青袍,上面打了幾個補丁的南宮靈笑道:「難道無花大師,就不能來我丐幫做客了?」
「那倒不是,只是沒想到,無花大師居然會和少幫主有這樣的交情。」陸小鳳笑著說道。
「阿彌陀佛。」無花垂眸道,「眾生並無不同,南宮施主和諸位施主,無論是誰要請我去說法,只要有時間,貧僧一定都到。」
楚留香道:「難道無花大師不是被少幫主的酒香勾來的?」
「阿彌陀佛。」無花雙手合十道,「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我心有佛,便無處不是佛,就算是和諸位喝七天七夜的酒,又何妨?」
陸小鳳和楚留香都笑了起來。
南宮靈笑道:「陸兄和香帥要是再站在這裡說話,過不了一盞茶的時間,我這分舵門口,就要堆滿荷包香巾了。」
竹枝枝知道這只是一句俏皮話,可她還是忍不住回頭去看。
這一看。
好傢夥,雖然他們只是說笑,但真有姑娘在不遠處顧盼回首呢。
少女的眼睛,掃過在場諸位不同特色的俊臉。
——真是藍顏禍水,造孽吶。
她這麼想。
楚留香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只是在笑。
陸小鳳哈哈一笑,不客氣地受了這個誇讚,進了院子。
院子雖然破落,但是裡面傳來的菜香和酒香,卻是比京城最好那家酒樓,還要更香一些。
花滿樓笑道:「看來,我們是趕上了無花大師和少幫主的飯局了。」
「非也。花公子誤會了。」南宮靈笑道,「這些飯菜,可是無花大師特意為了香帥做的,與我無關。」
花滿樓溫聲一笑:「在下對大師的素齋早有耳聞,只是聽聞千金難求,沒想到今日居然能聞見。看來,我們是沾了楚兄的光了。」
陸小鳳幫腔,揶揄道:「無花大師身在紅塵之外,居然能為楚兄洗手做素齋,可見楚兄在大師心目中的分量,不輕啊。嗯?」
楚留香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倒是有幾分不好意思。
「香帥高雅,是能懂無花的妙人,就算是為香帥沾惹煙火,也沒什麼了不得的。」無花笑道,「若是知道花七公子和陸大俠,以及這位枝枝姑娘也一同前來,貧僧肯定會多做一些素齋。」
他說著,邀請大家落座。
江湖中人,不拘小節。
大家也沒多客氣,很快就拿起碗筷,舉起杯盞。
「枝枝姑娘怎麼不吃?」無花看向少女,「可是這些素齋,不合口味?」
竹枝枝搖頭,道:「我沒錢給你。」
雖然對方是個壞蛋。
但對方還沒有落馬啊!
要是她一動筷子,花神和陸小雞肯定會發現端倪的。
聽到這麼個理由,就算是無花,也愣住了。
楚留香也沒聽說過這樣的規矩。
更何況,昨晚花滿樓請他們吃了一頓飯,也沒見對方有什麼特別反應。
「枝枝姑娘放心,貧僧做的素齋,不收錢。」無花只能這樣笑著說道。
竹枝枝還是搖頭。
陸小鳳幫忙,將少女不吃的原因解釋了一遍。
浪子瞥了少女一眼,見對方不反對,順道,還拿少女之前做過的事情舉了個例子。
「阿彌陀佛。」無花雙手合十道,「施主大智慧,是無花庸俗了。」
「若是連無花大師都算庸俗,那我等豈非俗不可耐。」楚留香笑道,「枝枝姑娘固然可敬,無花大師也不必妄自菲薄。」
有陸小鳳和楚留香在,飯桌上的氣氛,又重新熱絡起來。
花滿樓邊聽著,邊關注少女。
「枝枝餓嗎?」花滿樓小聲問道。
「我不餓,花神放心。」少女笑著回道。
「若是餓了,和我說一聲,我們先去吃點東西,再回來也是可以的。」
「嗯!」
他們呢喃細語,說話的時候彎腰低頭,像是一對交頸相纏的鴛鴦。
——彷彿在旁若無人地恩愛。
無花帶著笑意的眼神,從他們那邊滑過。
這一頓素齋,直接吃到日輪開始偏西。
花滿樓怕竹枝枝餓著,提出先帶少女去外面吃點東西。
有竹枝枝在,陸小鳳對自己摯友的安全,萬般放心。
浪子擺了擺手,示意他們隨意。
等竹枝枝吃完飯,逛了一圈,又吃了頓飯回來。
四個大男人,已經開始了牛肉加花生米的酒局。
他們就坐在那個破落的小院子里,對著明月詩興大發。
就連不愛詩書的浪子,都湊了熱鬧。
軍校生對這種文縐縐的東西,沒有半點興趣。
她自己搬了一張小凳子,安安靜靜地坐在花滿樓旁邊,看一群大男人吟詩舞劍,暢談江湖多少事。
除了看到劍舞的時候,少女眼裡有光之外。
無論他們做什麼,竹枝枝都是一副百無聊賴、昏昏欲睡的模樣。
就像是等著時間安靜淌過似的。
酒局到了後面,就連花滿樓都不免要喝醉了。
愛酒的浪子就更不用說了,醉得整個人都死沉死沉地倒在床榻上。
楚留香將浪子放好,關上房門。
一轉身。
竹枝枝正企圖將花滿樓弄到自己背上。
花滿樓雖然醉了,意識還是有的。
他記得少女背上的傷口,溫聲拒絕。
「要不,我將你抱起來?」竹枝枝一臉認真地道。
她說著的時候,還一臉認真地做了個公主抱的姿勢。
花滿樓:「……」
「不必了,我可以自己走。」青年溫柔拒絕。
——被喜歡的姑娘一把抱回房裡什麼的,實在是令人難以啟齒的害羞。
——沒有哪個男人,會無端有這樣的嗜好。
目睹了一切的楚留香,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道:「花兄需要幫忙嗎?」
正準備抬步的無花,收住了自己的腳步。
——他剛從南宮靈的房間里出來。
不等花滿樓開口,竹枝枝就招手道:「要!」
半分客氣的模樣也沒有。
楚留香含笑走到花滿樓旁邊,忍不住調侃了一句:「不知道花兄是想要楚某背你回房,還是抱你回房?」
君子的臉,早已經被酒氣熏紅,不必再加一片紅暈。
花滿樓無奈道:「楚兄,莫要打趣我。你扶著我肩膀,將我帶回房便好。」
楚留香輕笑一聲,照辦。
無花眼眸垂下,走過來道:「這院子老舊,只有三間房間,今晚怕是要委屈兩位,給枝枝姑娘騰出一間房來。」
這是自然的。
誰也沒有意見。
楚留香腳步一轉,將花滿樓帶到了剛才的房間里。
無花對竹枝枝道:「枝枝姑娘這邊請。」
他指了指對面的房間。
少女越過他,道:「我先看看花神的情況,等會兒再過去。」
無花垂眸輕笑,並沒有說什麼。
只是在少女離開之後,他嘴角的笑容,就輕得多了。
確認過自家花神有床可睡,不需要打地鋪之後,竹枝枝就沒有別的要關心的了。
少女朝著屋裡擺手:「花神晚安!」
「晚安。」花滿樓朝著她的位置,露出個歡喜的笑容來。
每次少女一開口說話,感受到那蓬勃鮮活的氣息,青年都忍不住露出這樣的表情來。
站在一邊的楚留香,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忽然覺得自己很多餘。
——他不應該在這裡,他和陸小鳳應該識趣一點,鑽到床底下去。
竹枝枝十分貼心,招手之後還將房門給關上。
少女噔噔幾下,下了台階,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沒料到,在轉角處,居然看見了靠坐在柱子邊上,靜默無聲的無花。
深夜裡,一個美男子坐在自己房門不遠處的轉角。
月華灑落那張白皙精緻的臉,將他側臉輪廓描繪得格外好看。
有那麼一個瞬間,竹枝枝忘記了眼前的人,是無花。
他身上是生來,便帶了一種悲憫的仙氣。
確實是好看得令人心動。
無花轉過臉來,讓月華徹底灑落。
他站在光和影交映的位置,像是仙人下了凡塵。
不由自主的,就令人生出一種,想要將他留在萬丈細軟紅塵的想法。
竹枝枝在心裡「哇」了一聲。
她嘴上不作聲,聲音在眼睛里展現。
無花自然也看見了,少女清澈如山泉水的眼睛里,那一瞬間的驚嘆。
他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笑容來。
不過。
竹枝枝也就感嘆了0.85秒。
超過一秒鐘,她都覺得是一種罪惡。
少女朝無花點了點頭,目不斜視地往自己房間走去。
房門吱呀打開,咔噠合上。
無花:「……」
笑容被晚風吹得僵在他臉上。
少女躺倒在床上三秒,才猛然反應過來。
她整個人都跳了起來。
呔!
無花剛才是在勾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