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無其二楚留香(6)
少女晃然不覺,到榻上斟了一杯茶,遞給青年。
「花神喝點茶。」
斟完茶之後,她順手推開了窗戶。
剛泡澡的水汽,還沒完全消散,需要開窗通通風。
花滿樓握著微溫的茶水,柔聲道:「夜晚寒涼,記得穿好鞋履,莫要赤腳走路,也莫要洗完澡馬上就吹風。」
少女不甚在意道:「沒事,我不怕寒涼。」
她身體好著呢。
「花神找我有事?」竹枝枝問道。
她深知,要躲過一個話題最好的辦法,就是開啟另一個更吸引人注意力的話題。
少女萬萬沒想到。
第二個話題是她更不想要談的。
花滿樓剛將藥瓶拿出來。
少女就直覺不好。
「蘇姑娘說,你每晚都得記得塗藥才好。」花滿樓道。
他原本的打算,只是送葯。
但聽著少女的語氣,他已經知道,在他離開這個房間之後,對方是絕不會塗藥的。
「枝枝,傷口發炎可不是鬧著玩的事情。」花滿樓道,「難道你想要我一直擔心你的傷口嗎?」
竹枝枝氣虛。
軍校生都是一堆吃軟不吃硬的硬骨頭,軟心腸。
聽到這樣的話,不僅氣虛,心也虛。
「那不是……蓉蓉不在,也沒人幫我塗藥啊!」少女說著,語氣堅定起來,「總不能讓陸小鳳幫我塗吧?」
沒錯,絕不是她不想塗藥,而是傷在後背,她夠不著!
花滿樓啞聲半晌。
好一會兒,青年溫潤的聲音響起。
「若是……枝枝不介意,花某倒是可以幫這個忙。」
窗外的月,忽然全躲進了濃雲懷抱。
花滿樓在安靜地等著竹枝枝表態。
少女久久沒有回應。
就在花滿樓準備一笑置之時,燈火嗶啵響了一聲。
燈花跳落桌台。
咔。
窗戶被關上。
「好呀。」少女的聲音傳入他的耳朵里。
即便如此,花滿樓還是解釋道:「我是個瞎子,什麼也看不見,總是要比陸小鳳方便些的。」
竹枝枝將綁起來的長發,全部別到身前。
她有些晃神地想到。
哦,對。
她家花神眼睛不方便來著。
不過……
少女覺得,看得見看不見,對她花神,似乎並無影響。
這麼一想,原本被熱水蒸得紅潤的臉蛋,就更加通紅了。
花滿樓原本心裡是極其坦蕩的。
他本就是為了幫人塗藥而來,絕對沒有半點別的心思。
只是當少女的手落在自己腰間,將腰帶抽走,衣物滑落肩頭的那一瞬間,呼吸還是亂了一拍。
面對心上人這樣的舉動,要是他全無反應,那他不該是個柳下惠。
——他該是個太監才對。
柳下惠坐懷不亂,乃是因為懷中女子與他並無絲毫瓜葛。
可眼前人,是心上人。
花滿樓握著藥瓶的手,收緊了一點。
燈火晃動了一下。
竹枝枝趴在案几上,將傷口露出來。
浸泡了熱水之後的傷口,艷如殘陽。
花滿樓沒辦法看見,可他卻能聞到若有似無的血腥味。
以及傷口被熱水浸泡之後,那特殊的鐵鏽味。
那一瞬間,心疼漫上心頭。
就算是有旖旎,在這一刻也煙消雲散。
「若是身上有傷口,便不適合泡澡,稍稍擦洗一下便好。」花滿樓忍不住叮囑道。
他將葯倒在掌心裡,用指腹揉熱了,再推到少女後背的傷口上。
竹枝枝有些心虛地把自己的臉,埋了起來。
她知道。
少女只不過是擦洗了好幾天,實在受不了,偷偷泡了個澡。
沒想到。
蘇蓉蓉不來抓她,倒是變成了花神來抓她。
「我知道了……」竹枝枝回應道。
看來,人還是不能幹虧心事,無論虧心事是大是小,遲早都有被抓個現行的時候。
少女乖乖聽話的時候,花滿樓便不捨得苛責了。
太過聽話乖巧,不令人費心的少女,總是令人無端有種心疼憐惜的感覺。
青年塗藥的動作,比蘇蓉蓉還要輕緩、溫柔。
竹枝枝只覺得像是有一片羽毛,在給自己輕輕順背。
——舒服。
少女想著,閉上了自己的眼睛。
不知不覺中,她便睡了過去。
毫無戒心。
重傷不醒,海上漂泊,又奔波報案。
她也的確是累了。
「枝枝?」花滿樓聽著少女綿長的呼吸,喊了一聲。
竹枝枝的意識迴轉,卻依舊不捨得睜開眼睛。
軍校生么,警惕性還是很強的。
只是看見花滿樓,戒備退去,人又重新變得迷糊起來。
「嗯?」少女只是冒出個鼻音來。
軟綿綿的。
像是雲朵落在懷抱里。
花滿樓忽然就有些不忍心將她叫醒。
「在案上趴著不舒服,我背你到床上去睡?」青年將少女的寬袍拉起,蓋住背後傷口。
花滿樓背對著竹枝枝,蹲了下去。
下一瞬,少女便打著哈欠,雙手搭上他肩膀。
後背一沉。
「花神背我哎,這一定是夢……」
——不上白不上。
剩下的話,消散在迷糊的人腦海里。
青年低頭一笑。
——有些人,就算是睡迷糊了,也依舊可愛得叫人忍俊不禁。
花滿樓站起來,走了不過七八步,就把人放到了床上。
床上已鋪了一層柔軟的棉被。
少女落在被褥裡面,像是一隻趴在蒲團上的小貓似的。
青年伸手,將另一條被子拉過來,幫少女蓋到身上去。
他半蹲著在床頭邊上,聽少女呼吸綿長。
花滿樓臉上露出自己都不知道的溫柔笑意。
許久,他才起身,放輕腳步出門,輕緩將門扇合上。
陸小鳳聽到聲響,跑出來湊熱鬧。
「花公子這就不對了。」浪子調笑道,「佳人在懷,是不是動作快了點?」
花滿樓臉紅了一下,無奈搖頭。
青年索性不理他,捏著某人的爪子,推到一邊去。
陸小鳳:「……」
哎喲喲。
少女回來之後,某人的脾性,真是見長了。
簡直不可思議。
明月終於從濃雲身後露面。
五月的清風,拉著明月向西行。
東方,魚肚白浮起。
陸小鳳還在與周公會面,手談幾局。
早早醒來的花滿樓,已經半開著窗戶,手指滑過書頁,「讀」起書來。
哪怕是出門在外,青年還是很好地保持著自己的習慣。
只是今日的花滿樓,多少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一牆之隔,竹枝枝已經晨練完畢,換了一身寬袍。
少女拉開門扇,左右探看。
「竹姑娘,早。」楚留香從隔壁走出。
他臉上依舊戴著人^皮面具,卻換了一張瀟洒俊逸的臉。
——大概是被少女說丑,刺激到了。
「早呀。你是……楚留香?」少女歪頭看他。
「正是在下。」楚留香含笑點頭。
竹枝枝動了動鼻子,真誠道:「你要是不把自己身上的鬱金香換掉,怕是白易容了。」
江湖之中,誰人不知楚香帥身上有一股鬱金清香。
「多謝竹姑娘提醒。」楚留香揉了揉自己的鼻子,笑道,「只是在下身上香包佩戴的時日較長,手上又沒有蓉蓉的葯,實在沒辦法完全遮蓋。」
再說了,憑他那時好時壞的鼻子,也實在沒辦法聞到自己身上有什麼味道。
少女好奇道:「如果是這樣的話,你易容的時候,為什麼沒被人認出來?」
難道碰上楚留香,大家的鼻子也會跟著壞掉,什麼也聞不出來?
「在下身上的味道雖然無法完全消掉,但總是有辦法能用其他味道,暫時將鬱金香的味道蓋住的。」楚留香說道。
竹枝枝看對方神情,似乎並不是很想說其他味道,它到底是個什麼味道。
——大概不會是什麼好聞的味道。
少女想道。
吱——
一聲輕響。
花滿樓也推開了房門。
少女的眼睛,像是忽然被點亮的星星,一下子閃動起來。
「花神!早呀!」她歡快地喊道。
「枝枝,早。」花滿樓忍不住露出個更燦爛的笑容來,他轉向楚留香,道,「楚兄。」
「花兄。」
兩人相對著點了點頭,十分有默契地拖起陸小鳳,朝著無花落腳的地方去。
被風一吹,迷糊的浪子也清醒了。
「楚兄,你確定沒騙我們?」陸小鳳看著眼前破爛的小院子道,「無花果真在這裡?」
要是他的腦子沒犯懵,這裡應當是丐幫某個分舵才是。
丐幫的分舵,怎麼會是無花落腳的地方。
楚留香還沒有說話,少女忽然「噗」地笑了。
「枝枝姑娘,你又在笑什麼?」陸小鳳道。
他怎麼沒覺得有哪裡好笑的?
少女忍住笑,提醒了三個字:「無花果。」
「啊?」陸小鳳琢磨了一下,也大笑起來。
浪子的笑點,向來不高。
這種破梗,也笑得不能自已。
花滿樓和楚留香無奈地相對搖頭。
「阿彌陀佛。」一聲佛號念起。
念佛號的聲音,實在是好聽,低沉微啞。
「若是『無花果』三字,能得施主們一笑,也算是無花的造化。」
隨著這道聲音出來的,有兩個人。
只是白衣僧人的光彩太甚,幾乎要叫人注意不到旁邊一襲青袍,劍眉星目的年輕人。
白衣僧人自然就是無花。
竹枝枝一眼就注意到了他。
他面容姣好,唇紅齒白,貌若好女,肌膚白皙,不似人間客,倒像是天上人。
嘖,長得真好看。
少女感嘆道。
難道那麼多小姑娘願意被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