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無其二楚留香(8)
夜風清涼。
月華鋪了一地流轉光輝。
無花在笑容僵硬之後,暗暗咬牙,回了南宮靈的房間。
南宮靈早已吃下了解酒丸,此時雖酒氣滿身,人卻還是清醒的。
「哥?」看到無花回來,他還有些驚奇。
無花把門關上,看向南宮靈:「我說過,在這種地方,不要叫我哥。」
他臉上還帶著清風朗月的笑意,語調也是一貫的溫柔文雅。
可南宮靈卻聽出了他心裡的不悅。
「是,無花大師。」南宮靈應著,有些黯然地垂下眼眸。
無花轉著自己手上的佛珠,慢慢在凳子上落座。
「今晚計劃取消。」他這麼說道。
南宮靈點頭。
這是自然的。
陸小鳳和花滿樓都在,他就算是有三頭六臂,都不可能將楚留香暗殺成功。
他只是沒想到,這個世界上居然還有女人能躲過他哥的魅力。
不過他不敢說什麼。
他雖不說,無花卻能知道。
「小姑娘情竇未開,恐怕還沒明白我的意思。」無花淡淡說道。
南宮靈自然不會給他哥拆台。
他點頭,道:「那我們接下來應該怎麼辦?」
看陸小鳳那架勢,似乎是想要和楚留香一起調查天一神水的事情。
作為江湖上最能管閑事的兩個聰明人,再加上花滿樓,勢必能查到他們身上來。
這幾個人,不能留。
否則會妨礙他們的大計。
「再聰明的人,也擋不住天一神水的威力。」無花伸手,握住茶壺,給自己斟了一杯茶。
丐幫中,桌上是不會放什麼茶盞之類的精緻物件的。
桌上只有兩個粗瓷碗。
茶水倒入碗里,發出咕嚕嚕的聲響。
「那我們今日為什麼不直接下毒?」南宮靈道。
今日,應該是對方最沒有戒心的一日。
無花用三根手指,將粗瓷碗捏起,湊到嘴邊。
哪怕粗瓷碗實在是難看,在他手上,竟也有一種質樸自然的出塵之意。
「因為花滿樓來了。」無花道。
他這麼說,南宮靈就懂了。
天一神水雖無色無味,但是毒發的時間並不算長,中毒者會像身上灌滿了水似的,一點點脹大,破裂……
若是不能保證將他們全部人同時飲下毒酒,花滿樓極有可能會馬上發現端倪。
畢竟,能聽到花開聲音的花滿樓,一定也能聽到皮膚脹起來的聲音。
「那我們接下來,要做什麼?」南宮靈道。
碗中的茶,叫無花喝了個乾淨。
他斂眉彎唇,輕笑一聲。
茶碗被放下。
磕。
桌上燭火搖曳著,企圖將影子撼動。
人若不動,光也不移,影子當然不能被撼動。
就算是一個人的影子也不能。
楚留香熟讀詩書,知道一個人的影子,常被用來作為「孤獨寂寥」的代表。
那麼一群人的影子呢?
影子和影子已經疊在了一起,親密無間。
人和人也疊在一起,親密無間。
應該是熱鬧的。
而且十分熱鬧才是。
熱鬧總是會令人覺得溫暖的。
可這樣的場景,卻令楚留香一陣戰慄。
似乎有一場颶風,刮進了他的血肉里。
那樣令人寒涼。
什麼樣的人,才會這樣親密地疊在一起,密不可分?
死人。
——只有死人。
活人都是要保持一點距離,才會覺得舒服自在的。
「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他不由得喃喃自語,甚至以為自己在夢遊。
他不過是酒喝多了,起個夜。
沒曾想,居然會看見這樣的一幕。
柴房和茅房之間的小片空地上,竟倒了十七八個乞丐。
他們渾身腫脹、淌血,像是被一缸水全灌進了身體里,最後皮膚撐不住,皸裂爆破。
楚留香當即扭身,幾個起落跳回了房間,叫醒了陸小鳳和花滿樓。
不需要楚留香多說什麼,花滿樓已經聞到了濃重的血腥味。
「枝枝!」青年一個翻身,奔跑出門。
深夜靜寂,這一聲呼喊,沒將少女吵醒,倒是先將無花給吵醒了。
「花……」無花剛一隻腳踏出來,花滿樓人已經飛過。
他微微側眸,看著花滿樓的背影。
楚留香緊隨而來,關心道:「大師沒事吧?」
「阿彌陀佛。」無花道,「多謝香帥關心,貧僧無事。」
哐。
君子如花滿樓,人生頭一回破門而入。
可是,本應該熟睡的竹枝枝,卻不見了。
少女去哪裡了?
「香帥,發生什麼事情了?」無花看向楚留香。
陸小鳳也一臉莫名。
他沒有花滿樓那樣靈敏的鼻子,不能靠空氣中的味道,知道發生了什麼樣的事情。
楚留香卻是看著無花背後,道:「少幫主去哪裡了?」
無花背後,門扇半合著,根本看不見床榻那邊的情況。
他們吵鬧成這樣,南宮靈居然沒有醒來?
陸小鳳的眉毛一挑,也看向無花。
「南宮施主還沒醒酒,人正昏睡著。」無花的表情十分平靜。
楚留香道:「前院發生了一件大事,丐幫弟子似乎中毒身亡,需要少幫主醒來主持。」
無花雙手合十,念了一聲佛號。
他側身,讓出位置來。
「發生什麼事情了?」南宮靈的聲音傳來。
他的聲音帶著濃重的睡意,似乎還在半醒半夢之間。
他們這邊正說話,剛才像一陣風掠過的花滿樓,折了回來。
看到花滿樓一人回來,陸小鳳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
「枝枝姑娘人呢?」浪子問道。
花滿樓表情凝重地搖頭:「不在房裡。」
楚留香驚訝道:「怎麼會不在房裡?」
難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人能將一個在十個呼吸里,就將他打敗的少女擄走?
當然沒有。
竹枝枝只是追人去了。
「你到底是想要抓我,還是不想抓我?」被追的女人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盯著少女。
她停,少女也停。
對方一身白衣勝雪,腰間系著銀絲帶,臉上掛著面紗,只能看見一雙眼睛。
——那是一雙冷艷的眼。
「我不想抓你,我只是想問你幾句話。」竹枝枝笑著說道。
少女微笑的時候,就像是空山新雨後的味道,給人一種心情特別舒暢的感覺。
白衣女雖然感受到了這樣的舒暢,但那一雙眼睛,還是沒有半點表現。
依舊冷艷如初。
「你要問,我就要回答你嗎?」白衣女冷冷地道。
竹枝枝背著手,兩根食指勾住。
她說道:「我知道你們江湖中人都很有脾氣,並不一定願意和我說,所以我沒問啊。」
要是她想要把人抓住,還不簡單?
何必追大半個時辰。
白衣女似乎被這種不要臉的坦誠,給噎住了,一時無話可說。
「你既然不想抓我,我也不想回答你,你又何必跟著我。」白衣女盯著竹枝枝。
這個女人到底是何方神聖,為什麼會那麼邪門?
對方看著,明明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少女,還身無內力。
可無論她怎麼樣,也不能把人給甩掉。
若非如此,她也犯不著停下來。
竹枝枝笑道:「不要緊,我知道你想要回神水宮去,你要是不回答我的問題,我也不好無功而返,就只能跟去看看,神水宮到底在哪裡咯。」
「你!」白衣女氣結。
她就沒見過這麼無恥的女人!
少女眨了眨眼睛,不知道對方怎麼就生氣了。
唉。
古武時代的人,心理素質普遍有點不行吶。
特別是反派。
「不知道這位漂亮姐姐,你是想要回答我的問題,還是想要我跟你回家呢?」竹枝枝笑道。
白衣女「唰」一下,拔出自己的長劍。
劍尖對準少女的眉心。
「你要是敢跟著我,我就殺了你。」白衣女冷冷道。
少女眼也不眨,老實道:「你打不過我的。」
——雖然她沒有武功。
竹枝枝忘記了一件事情。
有時候,人不僅不能聽自己的壞話,還不能聽真話。
真話有時候就像是扎屁股的針,如果不丟掉,就會令別人痛得跳起來,指著你破口大罵。
或者。
恨不得提刀削你一頓。
長劍破空而來,就像是晴天落下的雨一樣,毫無預兆,又迅如雷電。
白衣女冷眼看著竹枝枝。
她似乎已經看到,少女倒在她劍下的模樣。
倒是想多了。
竹枝枝側身一躲,左手手腕一轉,從白衣女執劍的手上一繞。
少女的手,如同纏繞樹身的藤一般,已經纏上了白衣女的小臂。
竹枝枝左腳往前一點,拉近距離,右腳勾著白衣女的膝蓋窩,往自己這邊一拉。
不過一招。
不過兩秒。
白衣女已經被竹枝枝拉進自己懷裡,緊緊抱住。
利落、流暢。
若是有江湖中人在這裡,肯定是要鼓掌叫好的。
白衣女心裡一涼,但尚且還能活動的左手,卻滑出了三枚細細的針。
——這是她的暗器。
竹枝枝現在和她緊緊貼著,只要她將這三枚暗器往後一打,少女便避無可避。
白衣女的主意打得很好。
只是可惜碰上了打小魔鬼訓練的軍校生。
在細針滑出來的瞬間,少女右手橫過白衣女腰腹,正扣住了對方命脈。
白衣女只覺得手腕一酸軟,手中的細針,就落到了地上。
「我勸你一句,千萬不要動腿。」竹枝枝好心將自己下一招說出來,「你要是動腿,我就只能讓你站立一字馬,壓在樹上了。」
——這樣的姿勢,可有點丑。
她不太希望美女被迫做出這種姿勢來。
白衣女動作一僵,她心裡明白,要是自己敢輕舉妄動,對方一定會這麼做的。
「你到底想要怎麼樣?」白衣女深吸了一口氣。
她極力勸說自己,不要意氣用事。
少女道:「很簡單,我只是想問你三個問題。」
白衣女冷冷道:「問。」
少女嘴角一彎,歪頭貼近白衣女耳邊,語氣輕快,嗓音清脆。
「不知道漂亮姐姐,叫什麼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