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無其二楚留香（2）

五月的天，海上日光猛烈。

海水上泛著細碎的金色，那是耀陽抖落的光芒。

船上的窗戶半開著，擋住刺目的光。

宋甜兒甜甜地笑著，不停地用筷子給竹枝枝夾好吃的菜。

蘇蓉蓉早已經用完飯，坐在一邊給少女做束腿的短褲。

少女本人，則是埋頭苦吃。

李紅袖咬著筷子，一臉恍惚，不知道事情怎麼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明明她剛才，還想要把這個來找茬的女人趕下船的。

現在，她看著吃飯速度就像是不用嚼，就往下吞的少女，忍不住道：「你慢點吃，小心噎著了，也沒人和你搶。」

竹枝枝吃完最後一口飯，朝她羞澀一笑，才說道：「習慣了。」

這麼多人看她吃東西，還怪不好意思的。

少女的臉一紅。

李紅袖咬了下嘴唇，和蘇蓉蓉一樣，不免多想。

——她小時候一定過得很苦，連飯都吃不飽，才會養出來這樣的習慣。

唉，真是太惹人憐愛了。

少女不知道她們都在腦補些什麼東西。

她接過蘇蓉蓉新做出來的束腿短褲，開開心心地換上了。

少女嘗試做了個高抬腿。

唔，不錯，只露腿，不走光。

——實在是太方便打鬥了！

夏天穿這樣的寬袍也好，還涼快！

竹枝枝跑到船頭，眺望幾乎可以看見的海岸。

「我們還有多久可以靠岸啊？」她問道。

被少女救過一次的宋甜兒，特別喜歡這個颯爽又氣質乾淨的姑娘。

「再過兩刻鐘，我們應該就可以靠岸了。」她說道。

少女開心道：「真的？」

那她豈不是可以快點見到花神了？

少女的雀躍，全在臉上。

「原來竹子喜歡花七公子呀？」宋甜兒捂著嘴巴笑道。

——「竹子」這個稱呼，是少女讓她們這麼樣叫的。

女孩子這樣叫她的時候，她總有一種親切的感覺。

竹枝枝愣了一下，摸著自己的臉道：「我表現得，有那麼明顯嗎？」

「當然了。」李紅袖抱胸走出來，看了她一眼，「你臉上就寫著『我喜歡花滿樓，很喜歡』這幾個大字。」

少女歪著頭，想了一下，眼睛和嘴角都彎了起來。

她說：「可是我真的很喜歡花神呀！我也很想他！」

好久不見了，也不知道花神怎麼樣了？

坦誠的少女，反而讓故意打趣的李紅袖不知道說些什麼了。

這個小姑娘，真是討厭！

也真是……可愛。

李紅袖有些彆扭地想道。

想著，她就笑了，笑自己的心口不一。

其實這樣的小姑娘，她自己也是忍不住喜歡的。

「靠岸之後，我們離衙門近嗎？」竹枝枝問道。

她還是得把人先扭送去衙門，才好去找花神的。

「靠岸以後，我們離知府衙門倒是不遠……」宋甜兒道，「不過你問這個做什麼？」

少女一臉認真地道：「去報官。」

「報官？」李紅袖和宋甜兒面面相覷。

啊……

這……

船靠岸以後，少女果真將五個大漢用繩子捆了，隨便找了張破爛的席子墊著，和那五具腫脹發爛的屍體並排著，一手拖一張，就把他們送到知府衙門去了。

蘇蓉蓉她們想要幫忙，被少女拒絕了。

「不行呀，這種活我習慣了，你們都是仙女姐姐，不幹這種事情。」少女真摯的神色，令人無法拒絕。

她們只能緊跟在背後，生怕少女吃虧。

這一路上，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畢竟一個美麗靈動的少女，一手拖著五個壯漢，一手拖著幾具腐爛屍體去報案什麼的，本身就是一件稀罕的事情。

更何況，少女身後還跟了三個特點不一的大美人。

尤其是這裡面還有一個溫婉動人，彷彿仙女一樣的蘇蓉蓉。

這件稀罕事，不出半個時辰，就在附近傳了開來。

花滿樓聽說這件事情之前，在一家酒樓裡面，和陸小鳳一起用飯。

陸小鳳看著青年消瘦的臉頰和身形，再看那碗吃了不到一半，就被擱下的飯，忍不住嘆息。

他最近嘆的氣，何止是用八匹馬拉的大馬車裝載，哪怕是用一艘大船，怕是也要載不動的。

「花滿樓，要是枝枝姑娘回來，看到這麼樣的你，豈不是要心疼死了。」陸小鳳連激將法都用上了。

青年嘆了一口氣。

溫潤的君子，就連嘆氣，都像是怕驚擾到別人一般，毫無動靜。

「陸小鳳，讓你擔心了。」花滿樓重新拿起碗筷，逼著自己吃下去。

他一向不忍心讓朋友為他擔心。

陸小鳳給他夾了一塊肉：「你趕緊多吃點。」

「秘聞秘聞！驚天秘聞！」外面忽然有人喊了起來。

浪子往外看去，喊住了叫喚的人：「什麼驚天秘聞？說來聽聽？」

——看看能不能哄花滿樓多吃一碗飯。

叫喚的小哥一笑：「大俠要是想聽……」

他那笑容，陸小鳳熟悉的很。

浪子不是很在意地拋出十兩碎銀，道：「趕緊說。」

「謝謝大俠！」小哥擦了擦銀子，塞進自己的衣襟里。

他走近幾步，小聲道：「知府衙門前，來了一位怪力少女，長相那是一個美麗動人，靈動如山間小鹿化作的仙子……」

小哥話才開頭。

嘭——

花滿樓手中的碗筷，都掉到了地上。

他騰地站了起來，問道：「你說什麼？」

小哥被嚇得倒退了幾步：「大……大俠？」

「抱歉，嚇到你了。」花滿樓朝小哥點了點頭，快步朝門外走去。

陸小鳳看著花滿樓幾下就沒了的身影，拍了拍小哥的肩膀，又給對方塞了十幾兩銀子，安慰道：「沒事，他就是找到自己要找的人了，心急的。」

陸小鳳安慰完小哥，朝一邊喊道：「老闆！結賬！」

不等老闆走過來，他就將五十兩銀子，隨手拋在了桌面上。

老闆和小哥對視了一眼。

這人……肯定是個敗家子！

他們這麼樣想道。

此時。

知府衙門前面，圍了一群老百姓，看著門口等待的少女。

少女一身淡青色的寬大衣袍，有風吹過的時候，還能看見白皙的纖瘦小腿，像玉似的。

原本，報案的事情應該是直接去縣衙，縣衙直接就能把事情給敲定下來，只有處理完了，事務才會遞交到這邊審核。

可門口老百姓都看著，府衙要是完全不處理，那也是不行的。

最後，知府還是讓手下去把人接了進來。

楚留香易容之後，躲在人群裡面，也藉著看熱鬧的機會，看看蘇蓉蓉她們最近怎麼樣。

看到三個人都是好好的，他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只是他對於少女手上拖著的五個人，還是心有疑慮，因而一直在人群里，沒有離開。

他就像是普通看熱鬧的老百姓一樣，誰也沒有格外注意他。

花滿樓趕到的時候，少女剛進去沒多久。

他向旁邊的路人問道：「剛才是不是有一個小姑娘，來這裡報案了？她大概長這麼高……」青年說著，把手比到自己眉毛的位置。

被問話的路人，一下就知道了：「是不是那個力氣很大，一看就覺得很天真可愛，眼睛裡面像是有星星一樣的女孩子？」

「沒錯，就是她。」花滿樓喜道。

路人道：「她被捕快叫進去了，一時半會的，應該不會那麼快出來。」

「多謝。」花滿樓確定少女在此，就已經足夠了。

他輕笑了好幾聲，只覺得滿心的歡喜，無處安放。

她沒事。

實在是太好了。

陸小鳳追上來，拉住花滿樓的胳膊。

「這邊太曬了，你先找個陰涼的地方呆著，喝點水，吃點東西等她。」陸小鳳補充道，「不然讓她看到你現在的樣子，就算不擔心死，也要心疼死的。」

花滿樓點頭：「那就麻煩你幫忙了。」

「和我，你還要客氣？」浪子擠著眉毛，不贊同道。

花滿樓笑道：「就算是對著朋友，也是要心懷感恩的。」

陸小鳳也跟著笑。

那丫頭回來，就太好了。

「那你在樹下陰涼的地方好好獃著，等我回來。」陸小鳳拍了拍花滿樓的肩膀。

楚留香遠遠看見兩人，心下疑惑。

只是他的聰明，不比花滿樓和陸小鳳差，聯想到江湖最近的傳聞，他瞬間就明白了少女的身份。

原來是傳說中的，花七公子的心上人么？

楚留香輕笑了一聲。

也不知道那三個丫頭，是怎麼和這個小姑娘認識的？

還有那五個黑衣大漢以及五具腐屍，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對勁的。

他一定要找個機會看看。

花滿樓躲在樹蔭底下，聽著路人說少女剛才的英姿。

他不由得露出一個笑容來。

能做出這樣事情的少女，天底下，肯定只有這麼一個。

陸小鳳很快就帶著包子和水回來，加入了旁聽隊伍。

在花滿樓吃完陸小鳳買回來的第三個包子之後，府衙的側門「吱呀」一聲，開了。

竹枝枝和蘇蓉蓉她們，安然無恙地被送了出來。

楚留香的目光，有些留戀地在三個丫頭臉上掃過。

他已經許久，沒有好好看過她們幾個了。

竹枝枝感受到這樣的目光，身上的氣息一變，如獵鷹一樣的目光，瞬間就越過人群，鎖定了楚留香。

楚留香心裡一緊，腳下一動，整個人往窄巷裡面彈去。

他動作輕如棉花落地，旁人幾乎以為只是起了一陣風。

少女腳下一動，準備追上去。

「枝枝……」

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她猛地轉身。

青年溫潤的笑容，撞入眼裡。

少女眸中星辰亮起。

「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