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洄從之（二）

天光和塞西利亞是相伴了十個世界的最佳拍檔。

塞西利亞在主神空間之中不是沒有見到過其他的任務者，所以她格外的確定，在所有的系統之中，天光是不同的。

如果沒有感情，一個系統不會「被迫」選擇一個瀕死的嬰兒作為自己的宿主。

哪怕被投放到錯誤的界面，天光也不是非塞西利亞不可，可是對於塞西利亞來說，如果天光當時不和她綁定，她的人生就將永遠的定格在1920年的冬天——她就沒有以後了。

幸好，「主神」是一個非常溫柔的存在，天光作為主神剝離出的第一個子系統，也承載了主神全部的溫柔。

天光：「好了，不要煽情了，塞西利亞，你的選擇是？」

和塞西利亞心靈相通，天光多少能夠感受到塞西利亞心裏的波動。這是她一手奶大的孩子。要知道，在任何時候，養大一個孩子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想到了讓她生不如死的最初的幾個世界，天光都忍不住要給自己掬一把同情淚。

「天小光，你是對溫情過敏么？」塞西利亞低頭擺弄了一會兒自己的手指，小聲的吐槽了一句。

下一刻，她就感覺到自己身體里不輕不重的竄過一陣電流，塞西利亞蹭的一下跳了起來：「啊啊啊啊，你又打我屁股！」

用電流懲罰熊宿主，這算是他們系統界通用的小手段了。但是每一次都能準確的將電流精準的重點刺激塞西利亞的臀部，總覺得這背後隱藏着又一段血淚史。

天光不理會塞西利亞的跳腳，她知道，塞西利亞是故意的，她故意用嬉笑怒罵和插科打諢試圖掩蓋嚴肅的氛圍。天光太了解塞西利亞，一般這個時候，塞西利亞都是做出了什麼恐怕會讓她憂心忡忡的決定。

塞西利亞經歷了十個世界，可是每一次和天光交流的時候，她總是習慣閉着眼睛。

沒有聽見天光炸毛的聲音，塞西利亞長而濃密的睫毛顫了顫。良久，她收斂了故作輕鬆的笑容，低聲說道：「天光，我想回家。」

果然如此。

天光如果有實體的話，此刻恐怕已經忍不住嘆氣了。

天光：「塞西利亞，你知道，如果沒有『錨點』的話，你會迷失在時間與空間的洪流里。如果都是在時間和空間里流浪的話，你還不如繼續給主神打工，跟我成為同事呢。」至少還有個正式編製。

家長都是很愛編製的，沒想到天光一個系統都不能免俗。

天光來自更高的位面，擁有非常精密的給概率測算體系。

她推演過千百萬次塞西利亞做出這樣的選擇之後可能會遇見的事情，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塞西利亞會得償所願，而剩下的萬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種結局，每一種都讓含辛茹苦帶大了她的天光心驚肉跳——如果系統也有心的話。

所謂的世界「錨點」，指的是任務者和某個位面的深深的羈絆，就宛若黑暗中的燈塔，為疲憊的旅人照亮回家的路。

在規則的限制之下，系統本身並不是全知全能，天光可以為塞西利亞做很多的事情，卻唯獨沒有辦法幫她找到回家的路。

因為對於所有的系統來說，他們和宿主相伴走過的這條路，本來就是一條單行路。從他們輾轉任務世界，為主神收集素材的那一天起，「分別」就是對於宿主和任務者來說最好的終點。

天光沒有辦法回頭，對於她來說，也是不可能想要回到任務中的任何一個世界就能回去的。

能夠回到某個任務世界的人，只能是任務者本身。只有和某個世界的羈絆足夠深，任務者和那個世界的其他人都有足夠深的執念，任務者在返回那個世界的途中才不會迷失。

天光是見過有的人可以成功回到原來的任務世界的，事實上，這種「成功案例」並不在少數。

天光見過身為身為上神的男子神魂欲焚，終於為他的愛人點亮歸途。也見過一國之民傾城以待、日夜禱告，終於等到他們的神子再臨。她甚至見過白衣青衫的男子撐著一把油紙傘，日日在橋頭等候，終於在一個飄着細雨的清晨和他的愛人久別重逢。

無論是驚天動地還是細水長流，說到底，都是要目標世界裏有人需要對任務者有延綿不絕的思念才行。

正是因為明白了這一點，所以天光才覺得心驚肉跳。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當她裹挾著塞西利亞離開那個世界，尋找保住她小命的辦法的時候，塞西利亞只是個出生還沒有3個月的小嬰兒。

如果天光會沒有記錯的話，塞西利亞原來的家境應該是很好很好的。她第一次見她，是在1920年的冬天，在那個天空都被灰濛濛的薄霧籠罩的冬日裏，塞西利亞躺在她父親專門為她修建的玻璃花房裏，享受着非常珍貴的陽光。

可是，家境好就意味着可以有更多的孩子。天光並不是戴着有色眼鏡審視塞西利亞的父母，她只是按照常理推測，所以並不敢用塞西利亞的餘生去賭她父母的「在乎」的分量。

她們已經走過了十個世界，雖然每一個世界的時間流速是不一樣的，但是天光可以肯定，自從她們離開之後，塞西利亞原來的世界裏，恐怕已經過了不短的時間。

愛和思念會被時間消磨，天光也不是很確定，在那個世界裏，是否有人深刻的思念著塞西利亞，那份思念又是否深刻到可以帶她回家。

在時間和空間里流浪……雖然深知按照塞西利亞的脾氣秉性，恐怕她要擔心的人不是塞西利亞，但是一想到塞西利亞之後的人生就真的沒有終點和歸宿，天光還是覺得自己的心都要被揪起來了。

但是天光也不是第一天認識塞西利亞了，自己養大的孩子是什麼狗德行，天光比任何人都清楚。不撞南牆不回頭，天光也知道她是勸不住塞西利亞的。

天光：「行吧，你心裏有數就行。」

感覺自己這話多少有點兒賭氣的成分，聽起來也太不像是一個成熟穩重的大人了。天光乾咳了一聲，為自己找補了一句：「真不知道你是哪裏來的執念，按照道理來講，你對最初的那個世界難道還有什麼印象？」

塞西利亞笑了起來。

她嚴肅起來是真的氣勢凌人，畢竟在某個任務世界裏，她也是手握天下權的帝國女皇。但是她只要一笑，就帶着點兒軟乎乎的感覺，哪怕天光不帶着「這是我養大的小孩」的濾鏡去看她，也會覺得這是顆「人間小糖豆」。

塞西利亞：「可是，我總要去看看我們初次見面的地方呀。」

出現了！傳說中的直球必殺技！

天光慶幸自己並沒實體，不然這會兒一定被萌得捂胸口了。

強迫自己免疫一下塞西利亞的直球攻擊，天光故意擺出一副「兒行千里母擔憂」的口吻：「行吧，隨便你吧。以後要好好照顧自己，盡量苟得久一點，我可不想以後只能去主神的亡靈空間見你。」

這算是主神給任務者的最後一點兒福利，畢業了的任務者如果在非任務世界死於非命，那麼靈魂可以回到主神特地開闢的亡靈空間，成為另一種意義上主神世界的長住民。

每一個子系統都是諸神世界的合法公民，到了那個時候，系統和宿主自然可以時不時見一見老朋友的。

塞西利亞眨了眨眼睛：「天光不和我一起回去么?」

天光的聲音又切回了電子音：「系統守則最後一條，任務結束后系統與宿主自動解綁。」

「普通的系統肯定是要遵守系統守則的。」塞西利亞怪聲怪氣的拖長了語調，卻是毫不客氣的揭了她家傲嬌的系統的老底：「可是我沒有記錯的話，天小光，系統守則這個東西，是你編寫的吧？制定這個規則，你是蓄謀已久的要拋棄我么？」

藍色的眼睛裏瞬間蓄滿了淚光，塞西利亞胡亂的抹了一把眼淚，聲音都帶了哭腔：「主神世界裏也有遺棄罪的呀！我現在還沒成年，你犯|罪了你知道么天光同學！」

雖然知道這丫頭肯定是在裝，而且哪怕是原來的身體，也已經17歲零9個月了，更不用說還有那麼長的任務時間，硬是說自己未成年，多少帶點兒耍賴了。

但是天光只是想逗逗她，不是真的想弄哭塞西利亞，所以她飛快的順坡下了：「既然你這麼誠心誠意的請求了，那我跟你走一趟也不是不行。但是塞西利亞，我們得約法三章，亡靈空間的居民是沒有社保的，你可得給我小心一點兒自己的小命，不然這折騰一趟丟了編製又丟了社保，主神會笑死咱們倆的！」

「好！非必要的情況下我肯定會好好苟住的，天光你放心啦。」

塞西利亞太雀躍的語調，讓天光會想起了之前獸人世界裏被塞西利亞晃尾巴掉毛所支配的恐懼。

可怕的九尾狐的掉毛期，是就連繫統都覺得卡嗓子的程度。

一人一統都不是磨磨唧唧的人，已經確定了下一步的行動計劃，塞西利亞和天光便迅速行動了起來。

「準備投放初始世界。」

「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