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轉任隼州

第十六章 轉任隼州

二十天後。郯州。晚間戌時。

薛府的書房裡點著燈火。薛銘御與秦子姝二人並排而坐。

「詔書,今日到的?」秦子姝側身看著薛銘御。

「下午到的。」

「朝廷為何讓你接任隼州道行台令?」

「這個,不用多想,該是尚卿向朝廷舉薦的我。」

「他已經返回京師了?」

「接任的詔書都到了,他應該已經回到長興府了。」

「那你.....那我們什麼時候動身去隼州?」

「詔書說的是十日以內。」

「其實.....」秦子姝看著薛銘御,欲言又止。

「怎麼了?」

「你可否向朝廷上疏,不去隼州么?」

「為何?」薛銘御覺得詫異。

「我是想.....若是將來啟國人再次南下,怕隼州還是逃不過.....」

「原來你擔心這個。」薛銘御打斷了她:「且不說君命難違,即使隼州明日戰火重燃,那我也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國重如山,我個人又算得了什麼呢.....再說了,尚卿推舉我接任隼州道行台令,也是好意,我又怎能.....辜負他的好意呢?」

「主要是孩子們跟著咱的。」秦子姝低下頭,用手理著衣裙。

「誰讓他們生在咱們薛家呢。」

「詔兒再過幾年便要參加科考了,這時換了學習的地方,不會影響他的學業吧?」秦子姝有些擔憂。

「這你不用擔心。詔兒我是知道的,他的天分遠超我當年,這不是問題。」

「既然你已經決定了,那我明日便開始收拾家裡了吧。」

「嗯,辛苦你了。」

「那我什麼時候給兩個孩子說這事?」

「明日便告訴他們吧。讓他們心裡有個底。我知道詔兒有幾個少年朋友,他總不能突然不辭而別吧。」

秦子姝心裡「咯噔」一聲:丈夫怎麼知道詔兒外面的事?

「他這倒是隨了你,跟你年輕時一樣,好結朋友。」秦子姝先替兒子打個圓場。

薛銘御聽了這話,一時變得沉默。妻子的這句話,讓他想起了二十多年前,他與祁尚卿、瞿珩,在尚文館的課堂搶看閑書的情形。

.....

兩日後。

清晨卯時。郯河側畔。

薛元詔一個人站在這裡。他在此地等人,等他的兩個少年朋友:顧琎之與劉湶。

昨日午間,州學館里,他告訴顧琎之:明日清晨,拂曉時分,郯河會面;並將此話傳給劉湶。

太陽此時還未從地平線探頭,周圍的一切剛與黑暗交割。晨風拂過,夾著絲許的涼意。

借著微弱的天色,他看著郯河裡的魚兒一個接一個從水面竄出,蹦有半丈高。

.....

「詔哥,要我二人來這裡作甚?」薛元詔的身後,很遠便傳來了顧琎之的聲音。

薛元詔轉過身,看見顧琎之與劉湶二人,趔趔趄趄往這邊走來。

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揚手:「且先過來。」

「什麼事這麼急?天都未亮.....」

薛元詔不再答話,轉過身,面朝郯河的流水。流水潺潺,聲音分外清悅,在這天地皆靜之際。

「詔哥,怎麼弄得神神秘秘的?」劉湶走到了薛元詔身旁,問道。

「就是,這大早的來這做甚?!昨日問了又不給說。」另一側的顧琎之接著。

薛元詔仍是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一路過來,還未清醒呢?」

「這一路頂著晨風過來,哪有不清醒的道理?」劉湶回道。

薛元詔聽罷,伸出右手,指向郯河的水面:「看見了么?」

手指之處,前方的水面上,魚兒一個接一個地蹦出。

「你說這些蹦水的魚?」劉湶問道。

「是的。」薛元詔轉頭看向他:「你看此時,蹦水的魚兒,是否比上次午後看到的,多得多了?」

「是。」

「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什麼?」

「意味著它們出水,並不是為了躍向天空。」

「那是為何?」

「你又知道為何早間出水的魚兒比下午的多嗎?」

「為什麼?」

「因為水裡憋了一夜,它們此時要出水換口氣,再吃幾隻水上低飛的小蟲.....它們出水,只是為了換氣跟吃食.....或許他們都不知道天空是什麼。」薛元詔平靜地說。

「詔哥,你想說什麼?」劉湶看著薛元詔,似乎猜到了一些語間的含義。

「有些事情,其實並不是你想的那樣.....它並不複雜。或許不夠好,但也沒有你想的那樣糟。」

劉湶聽明白了,這是薛元詔對上次此地自己那番感慨的回應。他沒有答話。

薛元詔平移右手,又指向河中一處剛出水面的半環形的沙洲。沙洲上立著一隻蒼鷺。「那是什麼你們知道嗎?」他又問劉湶跟顧琎之。

二人搖頭。

「那是蒼鷺.....與鸕鶿一樣,也是食魚的鳥。」

「它在那裡做甚?」顧琎之問。

「捕魚。」

「那它為什麼一動不動?」

「它在等待。」

「等待什麼?」

「咱們也等著吧。」

.....

三人等了半刻,終於見那隻立於沙洲上的蒼鷺動了身子。它輕揮翅膀,飛離了沙洲。

「它要走了?」顧琎之問。

「不。」薛元詔答。

在三人的注視下,蒼鷺飛到河岸,尋了一處茂密的草叢,落下。它低著頭,像是在草叢間尋找。

幾個眨眼的間隙,它又振動翅膀,飛了起來,嘴裡叼著一隻小蟲。

它再次飛回了水面,落在沙洲上,將小蟲投入水中。

而後又振翅,飛回到岸上的草叢。它再叼了一隻小蟲,又回身投到水中同一處。

它在草叢與沙洲之間來往飛動,不停地叼了小蟲,再投入水中。

「它在做甚?」顧琎之忍不住又問。

「再等等,謎底即將揭曉。」

往水中投了若干小蟲之後,蒼鷺最後一次飛到了草叢。它這次叼了幾葉青草,回到沙洲,將青草投至水面。

它低下頭,仔細凝視著水面。

倏地,它將尖嘴刺入水中,一嘴叼起幾隻小魚,再囫圇吞下。

它心滿意足地振動翅膀,在水面掠了幾圈,徹底飛離。

「看明白了么?」薛元詔問他的兩位好友。

兩位好友似明白又不明白,沒有作聲。

薛元詔開始答疑解惑:「那隻蒼鷺停在沙洲上,是看出了沙洲可以截住一部分水流。它不停從河岸叼了小蟲,投入水中,是為了將魚兒吸引過來。等魚兒多了,它便從岸上叼來幾葉青草投下。魚兒還以為那是小蟲,便競相搶奪。但青草不能下沉,所以它們只能上浮搶食。這時蒼鷺瞅準時機,一嘴下去,便可叼走好幾隻魚。它只靠這一嘴便能填飽了肚子。」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相比鸕鶿,蒼鷺捕魚,有何不同?」薛元詔又問。

「蒼鷺更能忍,更能等,瞅準時機,一試而成。」劉湶說道。

「不錯。」薛元詔看著劉湶:「假若它不往水裡投蟲,直接捉魚怕是機會渺渺。假若它投了第一隻蟲便著急捉魚,怕是要驚走了魚群。假若它不等到魚群上浮,怕是一次也只能捉到一隻。」

「相比在水面盲目巡弋的鸕鶿,蒼鷺確實更懂如何捕魚。」

「所以有些事情,不可著急。總要準備妥當、時機成熟,方能一試而成。」薛元詔始終盯著劉湶的眼睛。

劉湶將視線移向前方的水平線。

.....

一刻后。太陽出現在了遠方天地相接之處。

劉湶問薛元詔:「詔哥,咱要回了么?」

薛元詔又說出今日來此的第二件事:「有句話,我要跟你們講。」

「什麼話?」

「我要,離開郯州了。」

「什麼!?」顧琎之與劉湶異口同聲。

「去隼州.....我父親要去隼州任職了。」

「什麼時候出發?」

「幾日後。」

「那,你什麼時候再回來?」

「應該,不會回來了。」

「那,我們以後還能再見么?」劉湶看著薛元詔。

「是啊,詔哥,以後咱們還能再見么?」顧琎之也看著薛元詔。

薛元詔兩手搭住顧琎之與劉湶的肩膀:「必然了!四年後,咱們京城再見!」

「四年後?京城?你的意思是.....」

「對!四年後,京城的禮部試,咱們再見。」

「可為何.....要四年後?」顧琎之問道。

薛元詔笑著,右手拍了拍顧琎之的肩膀:「總得等到,你的學業精進一些吧。」

「依你這麼說,可能需要四十年。」

薛元詔又看向劉湶:「四年後,咱們三人一同參考,京城再會。」

劉湶卻沒有回答。

薛元詔又左手拍了拍劉湶的肩膀:「還是想著明年參考嗎?蒼鷺是如何捕魚的,忘了?」

劉湶看著薛元詔,沉默片刻,終是語氣堅定:「好!四年後,京城再會!」

「一言而定。」

「一言為定。」

三人言語間,朝陽已悄無聲息升到了半空,將一大半的天空染成了金黃。陽光落下,似是一層金紗籠在大地上。

是離開的時候了。

三人轉過身,邁步往回走,踏上盛夏早間的郊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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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落流霞映山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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