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郯州的少年們

第十章 郯州的少年們

郯州。郯州刺史薛銘御的府第。上午辰時。

十四歲的薛昀珺正在書房練字。兄長薛元詔站在她的左旁,母親秦子姝站在她的右側。晨間的陽光穿過書房的窗戶灑進來,將她手中的筆投影在潔白的紙上。

薛昀珺拿著筆,一筆一劃地,在紙上寫下一個「珺」字。

十六歲的薛元詔看了,立即皺了眉頭:「我說妹妹,這都第十遍了,怎麼還是寫得歪歪斜斜的呢?」

薛昀珺聽了,白一眼她的兄長。

母親秦子姝看著薛元詔,說道:「妹妹字寫得不好,正要你這個哥哥多教教她呢。」

「母親,元詔的心思哪在這裡呢。」薛昀珺接過話頭,語氣不滿得明顯。

「昀珺,可不能這麼沒大沒小的。跟你說了,不能直呼你阿哥的名字。」

「無妨。」薛元詔從薛昀珺手中拿過筆:「只要她樂意,隨便怎麼呼我都行。」他一面說,一面在紙上寫下一個工工正正的「珺」字。

母親看了,禁不住讚歎道:「我兒的字又有長進了呢。」

「哼!」薛昀珺在心裡發一聲。

「妹妹,知道這個字什麼意思么?」薛元詔問薛昀珺。

「玉石。」薛昀珺瞪著一雙水潤的大眼。

「是美麗的玉石。」秦子姝在一旁補充道:「昀珺二字,含義便是陽光下的美玉。這便是你的名字呢。」

薛昀珺聽了,粉色的小嘴微揚,顯出欣怡的神色。

「妹妹先別急著歡喜,母親說的話,只對了一半。」薛元詔趕緊插話。

秦子姝與薛昀珺一同看向他,面露困惑。

薛元詔便娓娓道來:「玉,經雕琢方顯瑰美。天底下,哪有自然的美玉?所以好比昀珺你,也是一樣的,需修琢稟性,方成良金美玉。依你現在的脾氣,哪裡當得了『美玉』的稱呼呢?」

「我就知道,你嘴裡吐不出好話!」薛昀珺將兩隻細手反叉在腰間,粉色的臉蛋氣得微紅。

「好好好!你兄妹二人不要鬥嘴了。元詔,趕緊教你妹妹練字吧。」母親在一旁調和。

「她就是個急脾氣。好好一個姑娘家,怎麼就.....」薛元詔一面說一面又在紙上寫下一個工正的「瑕」字:「妹妹,這個字寫來看。」

薛昀珺從他手中奪過筆,在紙上照著寫來。

「瑕,玉之斑疵也。」薛元詔看著薛昀珺,搖頭默念道。他將視線微移,透過房間的窗戶,穿過屋外的院庭,直抵遠處的院門。

「怎麼還沒動靜?」他在心裡想著。

時間流走,入窗的陽光漸退,紙上的筆影漸淺,薛元詔的內心也變得急躁。

.....

「咚-咚.....咚-咚-咚.....咚-咚。」屋外的院門,先兩聲,再三聲,再兩聲。

熟悉的敲擊聲終於響了。

薛元詔的眼睛瞬地亮了。他掩飾不住話里的歡喜,對秦子姝說道:「阿娘,我出門一趟。」

沒等秦子姝開口,薛昀珺便抬頭搶問道:「你這又要出門廝混了?!」

「什麼『廝混』?!會用詞么?!我看你就是學問不夠.....」薛元詔一面說,一面大步趨向書房的門。

「阿娘你看這個薛元詔!」薛昀珺又看向秦子姝,希望秦子姝出面制止薛元詔出門「廝混」。

秦子姝卻總是在意他處。「昀珺,給你說了不能直呼你阿哥的名字。」

薛元詔幾乎已經衝出了書房。「我回來再教妹妹練字.....」他扔下一句話在書房裡。

「那便早些回來!」秦子姝望著薛元詔的背影。

薛昀珺感覺無可奈何。「母親,你為什麼不管管阿哥?!」她望著秦子姝,語氣有些埋怨。

「昀珺,你哥那麼大的人了,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每次只要阿爹不在,他的半條腿都在門外了。」薛昀珺只好搖搖頭,繼續埋頭在紙上寫著「瑕」字:「看來只有等阿爹回來收拾他了.....把他腿打斷。」

.....

薛元詔出了院門,往右走幾步,再往右,轉進了旁邊的一條小巷。巷子里站著兩個少年正在等他。兩個少年,一個生得矮胖、一個生得纖細,一個生得面如黑碳,一個生得膚如凝脂。

薛元詔見了他們,語氣埋怨:「怎麼這麼晚?!這會才來?!在家裡撿錢呢?!同雲社的表演都快完了!!」

對面矮胖黝黑的少年回答道:「這好不容易放假一日,在家.....睡了個懶覺嘛!」

薛元詔氣得眉毛亂彈:「你也知道好不容易放假一日!就拿給你睡覺了?!」

「要怪你就怪州學館,為什麼每個月才給咱們放假一日。」黑少年說道。

「就歇一日還布置兩篇策論!」薛元詔似乎更氣了。

「那你寫完了么?」黑少年問他。

「寫個屁!」

對面另一個少年的視線始終停在薛元詔身上。「詔哥!」少年親切向他喊道。

薛元詔看向這個身形纖細、面白膚嫩、長著一雙同薛昀珺的水汪大眼的「少年」,問道:「玟琦,你這又做你哥的跟班呢?」

「是呢,詔哥。」

「你這個少年扮得,從來都不像。」薛元詔上下打量著「白少年」:「哪個少年像你這般.....白.....白嫩的?」

十三歲的顧玟琦望著薛元詔,臉蛋已經笑成了一朵花,兩隻眼睛彎成了月牙。

「行了,快走。你不是埋怨來晚了么?」顧琎之插話道。

「快走。」

.....

薛元詔與顧氏兄妹先穿過郯州城的下街,再來到中街。中街商鋪彙集,街道兩側布滿了茶肆、酒館、麵館、古玩店、綢緞鋪、脂粉店、飾品店、藥鋪、鐵行等各式各樣的店面。隼州守住的消息在兩日前傳到了郯州,已經清凈了半個月的街道又恢復了往日的喧鬧。街上行人絡繹,城裡城外的人都來這裡買賣與消遣。三人擠在嘈雜的人流里,沒有消遣與觀覽的興緻,只是一門心思往上街趕去,這條比中街更為繁華的街道。同雲社搭設的表演高台,就在上街最顯眼的位置。

只是此刻快到辰時末了,同雲社的表演快結束了,不知道技藝最精湛的李三二上台了沒有。

三人在中街的人流里費力穿行。薛元詔看著身旁的顧氏兄妹,一個奇怪的疑問從他腦海里穿過。

他問二人:「有件事情我一直不明白。今日便需要你兄妹二人為我答疑解惑。」

「何事?」顧琎之轉過頭,滿是熱汗。

「哈哈哈。」薛元詔已經憋不住笑了:「我是想問,同樣的父母所生,為何你妹白得像雪,你卻黑得像炭?哈哈哈。」

「我.....怎麼知道?!」顧琎之沒好氣。

「我知道。」薛元詔笑著說。

「為什麼?」

「該是你一出生,便掉進你家的黑料缸染了一遍。哈哈哈。」

「我.....」顧琎之一時語塞,黑臉泛了微紅。

.....

薛元詔三人費了許多力氣,終於穿過中街,來到了郯州城內最熱鬧最繁華的街道—上街。上街的行人,比中街又多了一倍不止。

三人被人流裹挾,一路擠到同雲社的門前。高台便搭在此處,高一丈,長寬各十丈。每月這天,高台上都插了彩旗,由同雲社的藝人進行精彩的蹴鞠表演。隼州剛打了勝仗,本月今日的表演,似乎比以往更熱鬧了幾分。

高台下圍滿了觀藝的男女老少。人人比肩接踵,將上街從此處「截」斷。

三人來得晚,只能擠在後方一個剛好可以立足的位置。

表演一共分為三場。每場的表演分為左右兩軍,各五人,著不同顏色的衣,面對面,輪流接力將毬踢過高台正中豎立的門眼。過一次得一分,且在計數板上計一橫。先計滿二十一橫者為勝。

照以往時間推算,此刻應該是今日的最後一場表演了。最後一場表演,左右兩軍分穿著黑衣與綠衣。薛元詔快速掃一眼兩軍的面孔,沒有找到他最喜歡的藝人,英俊魁拔的李三二。

「還是晚了。」他喃喃自語道。

他又看向計數板上的計數。「左,一橫、二橫、三橫.....二十橫。右,一橫、二橫、三橫.....二十橫。兩隊均得二十,只剩最後一擊了!」

他立即將視線移回到藝人們身上,不願再錯過本月的最後的表演。

台上此時正由黑衣左軍控毬。只見左軍的散立右腳獨立,將毬停在自己的左腳背上,好似黏著。散立豎起腳背,將毬勾起,又停在膝上。他用膝點毬三次,再一腳踢給驍球。驍球直接用腳背接了毬,點兩次,一腳踢高,再甩頭頂給正挾。正挾用頭直接甩給球頭。球頭用胸脯停了,任毬落到右腳背上,點幾次,一腳踢高,再縱身躍起,一個甩頭,將毬頂過了門眼。黑衣左軍全程毬不落地,一氣呵成。

這是致勝的一擊。高台下掌聲雷動,觀演的群眾大聲呼好。

勝負已分,表演結束了。藝人們停止對抗,站成一列,面向觀眾鞠躬致謝。

看客們滿意地散開。幾個人帶著觀演的餘興,一面走,一面給旁人比劃先前台上藝人的精彩動作。

意猶未盡的薛元詔三人也跟著散場了。

「至少看了最後一擊。」顧琎之見薛元詔面露不悅,立即安慰道。

「沒有見到李三二。」

「下次再來。李三二又不會飛了。」

「萬一跑了呢?」

眼見好友情緒低落,顧琎之只好說道:「好好好!今日該是怪我!該是怪我!今日便由我賠你一本!」

「那走吧。」薛元詔頭也不抬地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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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落流霞映山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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