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寄往郯州的信

第九章 寄往郯州的信

長興府以北十里。永安驛站。

十八歲的監國皇太子鄒嶸,身著正服、頭戴正冠,恭敬侯立在驛站前的大道旁。

鄒嶸的身後,是同樣正服正冠、留守在京的朝臣。他們是尚書令丁奉、右尚書令楊韞逾、翊衛大將軍魏通、章台御史李錚,以及其餘沒有隨征的諸部的尚書、侍郎,諸寺、監的卿、監,共有幾十人。

鄒嶸與朝臣面朝北方,神情貫注,正等待皇帝歸來。

一群人身後的永安驛站,在兩日前便被收掇一新。為了迎接皇帝,內侍省的人已在這裡忙前忙后了幾天。

等待的人群里,右尚書令楊韞逾是年紀最大的那個,已至七十。他與其餘人一道,已在此地候站了近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前,皇帝隊伍的先頭到了永安驛站。太子立即領著眾人出了驛站,侯立在道旁。

等待的楊韞逾感覺自己的雙腿有些發顫。他終是忍不住,小聲問身旁的尚書令丁奉:「陛下還要多久才到啊?」

丁奉只好小聲安慰他:「快了,快了。」

話音剛落,一支隊伍的輪廓出現在了遠方的地平線上。

眾人的情緒變得緊張,下意識整理一遍自己的衣冠。

.....

皇帝的隊伍越行越近。等待的太子與朝臣雖有料及,但仍是驚於眼前所見。與兩月前出征之際相比,此刻皇帝陛下的隊伍簡直素樸到了極致。「御輦」變成了三品官行台令所乘的車駕,翊衛軍的旗幟也不見了,同行的大臣甚至直接騎在馬背上,與周圍的軍士一樣披風戴雨。

太子鄒嶸來不及多想,立即率領眾人面向隊伍而跪,準備迎接。

在與眾人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皇帝的隊伍卻停了下來。眾人屏氣凝神,不清楚是何情況。眾人沒有看見皇帝出輦,而是見到內常侍張徵從隊伍中走了出來。他邁著碎步,直接朝太子奔來。

.....

「殿下,陛下有令:行輦不輟,太子與眾臣各回。」張徵站在跪著的太子的身側,壓低聲音說道。

太子仰視張徵,面露困惑。太子掃一眼身後跪著的眾臣,問張徵道:「眾臣已在此地候了兩日,陛下何故不見?」

張徵順著看一眼鄒嶸身後的眾臣,也不多言,只是說道:「殿下,小人也不知。這是陛下的原話.....殿下,便領了聖意吧。」

「可是.....」鄒嶸還想再說些什麼,但又止住了。稍作思索,他只好回道:「那請張常侍轉稟陛下,兒嶸,謹遵父命。」

「是,殿下。」張徵轉過身,又奔往鄒顒的隊伍。

.....

皇帝的隊伍再次啟動了。他們從太子一眾人的面前經過,徑直往京城去。

太子在隊伍行遠之後從地上起身。他身後的眾臣也跟著起身。尚書令丁奉將顫顫巍巍的楊韞逾攙起,待其立定,再走到鄒嶸跟前,小聲問道:「殿下,陛下為何不見眾臣?」

鄒嶸望著行輦駛去的方向,怏然說道:「聖意.....豈能擅揣。」

他轉過身,看著神情各異的眾臣,說道:「陛下有令,行輦不輟,眾臣各回。」說完頭也不回往驛館走去。

留下的眾臣面面相覷,不知該怎麼辦。此處品秩最高的尚書令丁奉只好接過話頭,對眾人勸道:「大家各自回吧。各自回吧。」

眾臣於是散開。

.....

鄒顒回京的隊伍里,兩個騎在馬背上的大臣將坐騎勒得近了些。其中一位心有疑惑,小聲道:「陛下為何連太子都不見吶?」

另一位略作思索,也小聲道:「前線新敗,眼下邊境的情形也不得而知,陛下此時與太子相見,怕是.....互生難堪吶.....所以不如不見。」

左尚書令丁疏琰正於二人前方騎行。他聽到了二人的談話。他轉過頭,語氣中帶著「嚴厲」:「聖意豈可妄揣?!二位說話,還是謹慎一些為好。」

私語的兩位大臣立即收了鬆散的神情。他們趕緊在嘴裡回道:「左令說得是,我等失言了,失言了.....」

丁疏琰不再回話。他又轉回頭,用腿「命令」他的坐騎快行幾步,來到了十幾位隨行大臣的最前方。

兩個私語的人望著丁疏琰的背影,表情又作鬆弛。其中一位不屑地說道:「這還沒成右尚書令呢!已經如此盛氣了么?!」

另一位說道:「他不一直這樣的?!你才知道?!」

「他要是成了右尚書令,估計丁奉睡覺都不安生了.....」

「行了,別再說了,莫議這些。」

「嗯。」

.....

隼州。隼州道行尚書台。

祁尚卿坐在書房的桌案前,眉頭緊鎖。他右手握筆,左手按住桌上的一張白色信紙。左手一側,是若干揉成塊狀的廢紙。

他深吸一口氣,持筆在信紙上書寫。每寫幾字,他便停下,思索半刻,再續筆。

寫了大約二十餘字之後,他終於面露煩悶,左手將信紙揉了,扔到一旁。

他索性放下筆,背靠座椅,閉上眼,於心中默念想要書寫的言語:

「銘御君兄,啟信見安。自上次在京述職一別,已逾半年。甚念。.....不可,不要這些虛話,直接告訴他實情.....銘御君兄,啟信見安。余書此書,心中悲痛難抑。.....不可,不能這麼直接告訴他.....銘御君兄,啟信見安。吾國精銳出征,兵敗前方,想必兄已聽說了。.....不可不可,總是要告訴他的,便莫拐彎抹角了罷!.....銘御君兄,啟信見安。一月前,吾國出征之精銳,全軍覆於啟國的野谷中。瞿珩,已死國矣!.....瞿珩與兄、餘三人,情如手足。然十年之約未兌,其卻永辭。每念於此,心痛難抑.....」

念至此處,祁尚卿腦袋一片空白,想不到後面的言語。

「罷了!罷了!人都去了,還要想怎麼說的么?!」他睜開眼睛,自己嘲笑自己。

他再次握起桌上的筆,又在一張新的空白的紙上寫著。

.....

「程運峰,進來!」

祁尚卿寫完了信,將信紙對摺,裝入一旁備好的封紙,再滴上火漆。

侍從程運峰立即從屋外走了進來。他一直候在外面,近一個時辰。「行台,可以了?」他恭敬地問祁尚卿。

祁尚卿站起身,將封好的書信遞給他,說道:「還是不找別人了,你親自去一趟郯州。將此信交給郯州刺史.....薛銘御。」

「是。行台。」程運峰不作猶豫,直接接過書信,往外走去。

祁尚卿看著程運峰走出了書房。他站著,許久沒有坐下,眼睛盯著房門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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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落流霞映山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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