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愚忠舊主

「閣老，我看天色已晚，這藏經閣，我就不去了，您自去巡查一番也就是了。」袁飛拱手告辭。

閣老正在躊躇，看到袁飛如此，兩人一拍即合。

「袁飛他真是聰明，可惜……」閣老自去藏經閣。

藏經閣是宋家的一畝三分地。三大家族都各懷心思，大半都不在藏經閣事務上。袁飛已經充分見識到藏經閣的下限。若隨閣老，難免讓宋家蒙羞，閣老也是下不來台的。

袁飛自己其實也不想繼續這冗長的外交，能免則免。

當下也不過下午三四點，返回藏書閣，等待飯點還嫌太早。

去財務領了月俸，往山下便走。

羅胖子尚在後山龍脈處，迄今未歸。王、曾二人在家族之中，一時半會難以相見。只有張亮一人，不知情況如何。

秦峰主十日之後就是大壽，起碼這幾日，宗門上下應該會有安寧。

袁飛加快了腳步。

「張亮，張亮！」袁飛去敲那扇破舊的木門。

這全然是出於禮貌，木門根本不上鎖，略一用力就能推開。

袁飛瑣事繁多，殫精竭慮，其實一直以來，也不曾去過張亮的家裡。張亮家貧，袁飛是知道的。

不去張亮家串門，一來張亮家中有老人，一般也不在此居住，上山下山頗為不便。二來不能厚此薄彼，羅、王、曾三家，袁飛都不方便過去。

不過此時卻是有所不同。

「張亮，張亮！」袁飛語氣帶著焦急。

「來了。」聲音虛弱，幾不可聞。

萬幸張亮人無大礙！

袁飛索性破門而入，帶起一陣揚塵。

斑駁的夕陽餘暉灑進屋內，照亮了屋中的陰霾，卻是難掩霉敗之氣。一張破舊不堪八仙桌，兩隻釘的歪歪扭扭的桌凳，桌上有中午留下的一點鹹菜。一隻小瓷碗，倒是乾乾淨淨，只有一點米湯的殘漬。

「是袁大師兄嗎？」聲音激動溢於言表，屋內一陣唏唏嗦嗦的穿衣聲音。

只聽「哎呦」一聲，張亮從床檐重重的跌了下去。

「怎麼了！」袁飛撲了過去。

「大師兄，張亮怕是不能給你效力了！」張亮看到袁飛，那麼健碩的身體，居然「哇」的一聲，跌坐在床上慟哭。

袁飛拍著張亮的肩膀，沒想卻勾動了張亮的傷，一陣齜牙咧嘴。

「對不起！」袁飛坐在床上，手向後一縮，卻被張亮緊緊抓住。

「我好怕，好怕再也見不到你了，大師兄。我本想著自殺，可是家中老母尚有無人照料。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聲音悲愴，居然是帶著託付之意，其情婉轉，讓人不忍拒絕。

「胡說，老母只能由你自己照顧，有大師兄在，天底下再沒過不去的坎。」袁飛狠心拒絕，眼淚卻流了出來。

「大師兄，我，我是不成了！」張亮一閉眼，猛的把單薄的被褥掀開。

左腿動脈被割斷，和秦明相差無幾。可是長時間沒有醫治，傷口已經化膿，小腿經脈已經萎縮。胸口肋骨斷了六根，肩骨兩處有青淤之色。

外傷已是如此之重，血脈更是不顯。根骨一點四，七竅之中，恐怕只有心竅未損。

「怎麼搞成這樣！怎麼搞成這樣……」袁飛小心拭去張亮嘴角的饅頭粒。

「沒辦法呀，被人打了，又沒有補血丹。」張亮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不甘，「秦峰主下令不讓醫治，就只能這樣，情況越來越差了。」

「你母親知道嗎？」袁飛聲音哽咽。

「沒有和她說，只說是宋閣老派我出去藏書閣當差，最近很忙，回不去了。」張亮眼中有淚。

「宋閣老他們不管嗎？王飛羽、曾思偉呢！」袁飛有了憤怒。

「不干他們的事。宋閣老，王飛羽他們已經很好了！」張亮語氣帶著焦急，似是不想袁飛誤會。

「宋閣老說了，禍不及家人，誰敢對無辜平民動手，就是風雲山激進派的敵人。」

「王飛羽和思偉都在年前偷偷下山送了些米糧。老母衣食無缺，我比什麼都歡喜。」

「大師兄，我求求你……」張亮話還沒說完。

「別說了，別說了！」袁飛粗暴的打斷：「好好保重自己！」

「你別走，大師兄！」張亮又要起身，帶起身體一陣傷痛。

「大師兄不走，你要養好身體。老人年紀大了，經受不住，哪能白髮人送黑髮人？我給你做飯吃，排骨湯要不要喝！」

張亮的淚珠滑落：「知道了大師兄，要多一點肉。」

晚飯是一大碗排骨湯，並兩個饅頭。

以袁飛的廚藝，這一頓是大失水準的。排骨湯少放了鹽，火候也不足。

袁飛實在是擔心張亮做傻事，只能小心看著。排骨湯熬的時間短了，端來的時候，又忘了放鹽。

張亮一口一個饅頭吃的挺香，一碗沒有鹽的湯，被一氣喝盡。大骨也被撈出來啃，不怕燙。

袁飛把鹹菜給張亮端來。

張亮的情緒算是穩定下來，可是還不行。傷痛沒法醫治，下次張亮求死之心發作，情況會越來越糟。最關鍵是他沒有了生存下去的勇氣。

等到他發現自己沒有了價值，袁飛又能拿什麼阻止他選擇最後的尊嚴？就算是華佗再世，也醫治不了他的心病。氣運極低便是明證。

袁飛真的很煩悶。

蓮花大娘的死，已經讓他耿耿於懷。難道眼前這鮮活的生命，袁飛也救不了嗎？

張亮他有什麼錯！

他對自己忠心耿耿，哪怕全世界都背棄自己，他還是會選擇自己。他龍象功初成，四方招攬，他選擇了最艱難最沒前途的自己，可謂義氣相投。仟仟尛哾

這般忠義，可是也是無用。人最關鍵，在於選擇這兩個字。歷史由勝利者書寫，忠心選錯了主子，叫做愚忠舊主，義氣用錯了地方，叫臭味相投。

錯不在他，在於袁飛自己。

自己在逃亡的一刻，就該想到這一天。張亮寒門出身，袁飛尚且能用來犧牲，閣老眼中，更不會為了保全一個鍊氣三重的弟子得罪秦峰主。

相反，犧牲一個張亮，保全王、曾兩家的體面，是非常值得的。

甚至，如果秦峰主提出要求，就算是王飛羽、思偉，又有什麼不能犧牲的呢？

甚至人性善良如飛羽，都在這件事上做出了妥協。究竟是該說他成長了，還是心變得冷酷了？

他們有自己的身不由己，袁飛也有自己的求生之道。若是身邊這個無辜替自己受過的人都不能保全，袁飛還有什麼顏面大談自己的道心。

一枚鍊氣丹，已經落入張亮肚裡。這枚補血丹，助他傷勢不至惡化。

大腿的傷勢，還有深入五髒的內勁，恐怕對身體的傷害是不可逆的。

能撿回一條性命，純粹是因為秦峰主不想讓他死去，而是想讓激進派看到，傷害了自己的兒子，會在張亮身上，付出同等甚至更重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