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引路者

從奧林匹斯回到現世,顯然比前往它要容易得多。

赫卡忒只是揮動了一下手腕，做出一個簡單的手勢，就能把現實撕開一個大洞,讓他們能瞬間從世界的一端傳送到另一端。

現實圍繞着她書寫並重寫,史蒂芬之前從未像這般感受着魔法。魔法的君主已經重新登臨了她的神座，現在，他們正向異界行去。

「我和顛倒人來自同一個源頭，你知道嗎？」赫卡忒平靜地說,「這個世界和異界，都是按照我們的想像塑造的——二者互成鏡像。這其中有無數扇通往異界的門，但正確的道路只有一條。找到它恐怕需要靠你,奇異博士。」

於是,他們走進那個旋轉着的空間裂隙之中。逸散出的魔法之光讓視覺都出現了失真，奇異博士感覺到自己似乎正隨着魔力一起波動,不斷拔高或者旋轉。

「哦……我不知道你們人類在社交時是否有解釋事件起因的習慣。也許你會想要知道我是怎麼做到的——或者說,密涅瓦是怎麼做到的？」赫卡忒說,「我得說打敗怨嫗的確是件難事,但顛倒人則更在那之上。」

她看起來已經完全不是少女或是老嫗的形象了，而是有着一種介乎於所有年齡段之間的模糊感。這讓她看起來就像是一個行走的完美概念——而事實也的確如此。

「她似乎已經為此謀劃了很久。」史蒂芬垂下眼眸,露出一個淺淡的微笑，「所以我……某種程度上說……並不意外。」

「費盡心力地將一個神明級實體復活，為了將一個魔法威脅清除出這個宇宙,好阻止一次末日？」赫卡忒感慨道，「聽起來確實需要謀划很久。她一定很愛你，奇異博士。」

史蒂芬覺得她的話語中帶着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讓這個讚許的語氣變得略顯嘲諷。

事實證明，巫母在選擇女巫之刻的刻印者時,的確會看中少女們身上某些與她本人相似的個性——赫卡忒在說這話的時候讓奇異博士無端地想起了斯蒂芬妮·布朗。

他不由得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露出一個苦笑：「我只是個凡人，巫后。我註定終有一死，也許是自然地走向生命盡頭，或者是某天被我的哪個敵人殺了——我得說後者的概率更高一些。我自知生如蜉蝣，一個神明的愛對我來說可望不可即。」

赫卡忒聞言有些輕蔑地撇了撇嘴。不得不說，即使成就了完美三相，魔法女神的性格也並沒有因為這個變得更和善一些——也可能是因為她身為女性的保護者，更偏愛女性一些。

「凡人終死？那又如何呢？一切都必將會走向終局，連這個宇宙本身也是。」赫卡忒語氣悠然地說，「從來沒有什麼真正的不朽，直到時間的盡頭，只有死亡會在那裏迎接她的兄長命運。你覺得我、顛倒人和其他那些神明級實體為什麼總會捲入爭鬥中？」

「因為……你們想要逃脫死亡？」奇異博士有些不確定地說。

誰沒有想過逃離死亡呢？連奇異博士自己也不得不承認，他學醫的初衷中也受過一些這個念頭的影響。

當然這其中更多的是自大的成分：妙手回春，把一條生命掌握在自己的雙手中，這感覺令人心醉。

那些成為至尊法師的磨礪讓他學會了謙遜，也讓他不再畏懼死亡。但他知道那個念頭仍然存在，根植於每條生命之中。

正因死亡存在，方才定義了生命本身。史蒂芬也如此能夠理解密涅瓦着迷般注視着新生兒時所說的話：如果不是因為渴望着生，又怎會痴迷於死？

「可以這麼理解。」赫卡忒說，「超越死亡，超越命運，多少人為了這個目標汲汲營營？怨嫗想要摧毀魔法也正是為了這個——她覺得只要能取代魔法成為巫術本身，她就能成為不朽的概念。」

「但那不可能成立。」奇異博士沉默片刻，開口說道，「魔法——巫術——也會有消亡的一天。」

「是啊，斯特蘭奇。」赫卡忒讚許道，「除了那些真正超越了多元宇宙本身的存在，沒有人能真正逃離死亡。就像怨嫗會死，顛倒人會死，這一刻的我也可能因某個原因迎來終結。如果密涅瓦一直留在這個宇宙中，那她遲早也會死，這沒什麼大不了——也許你該勇敢些。」

奇異博士的心臟忽然跳得快了幾分。

儘管他知道，赫卡忒說的是個偽概念——自宇宙誕生到宇宙終結之間的時間太過漫長，在凡人眼中已經無限接近於不朽。

那些概念與規則的化身偶爾會在這漫長的時間中隕落，但又總會以各種各樣的方式重生。

「但是你就出現在了密涅瓦的維度中，並且藉此活了過來。」史蒂芬說，「抱歉，我是說……一部分的你？」

「嗯……意志決定了物質的存在，所以，只要我的故事仍然被人傳頌，我的影子就會存在於追憶中。」赫卡忒的唇角忽然露出了一個神秘的微笑，「但我不得不說，密涅瓦自己不在其中。」

「什麼？」奇異博士下意識說道。

「維度本身不能製造出維度領主，就像凡人不能將自己從地面上提起來一樣。」赫卡忒輕笑着說，「蒼白高原不會有密涅瓦的幻影，無論她是死是生。」

「這是悖論。」奇異博士喃喃說道。

「魔法就是現實的悖論，奇異博士。」赫卡忒乾脆地說，將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我只是想告訴你，一旦她死去，你將再也沒有機會見到她了……所以，現在，你得抓緊時間找到那條路。」

一股浩瀚磅礴的力量突然湧入他的身體，赫卡忒也在這時高聲說道：「用你的所有渴望和意志，打開你眼前的那扇門！」

在他們腳下，嵌套循環的法陣忽然亮了起來，爆發出一陣震動了現實的光芒。也許這陣波動足以讓五分之一個地球上的人們把他們的早餐吐出來，對此奇異博士深感抱歉——

維山帝在上，讓他見到密涅瓦吧。

——————

密涅瓦從未用如此接近於失控的方式使用過魔法。言語，姿勢，材料，法器，動作，一概不再被魔法需要了。

也許是因為異界本就充斥着魔法——或者說這裏就是魔法本身，是魔法不受歡迎的所有可能性。

甚至也不必思考，不必操縱，只需要聽從本能，讓魔力源源不斷地從指尖流淌而出。盡情揮霍力量，讓魔法像刀劍、槍炮、鞭索、火焰和雷霆般暴烈尖銳，試圖刺穿眼前混沌的魔法本源。

「是的，是的，你真聰明，小糖果。」顛倒人大笑着說，伸出手臂擋住了一道漆黑的洪流，「這才是魔法的本質——為什麼要給它套上那麼多約束？你們用符咒、儀式和手勢給魔法套上了枷鎖，讓這份狂野鈣化了，多麼愚蠢！」

狂野，也許這麼說沒錯。密涅瓦揮下手臂，再次操縱着魔法將顛倒人推得更遠。

狂野而混沌的魔法孜孜不倦地試圖侵入她的靈魂，不受約束，循環往複，像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中迎面而來的一大群狂熱的飛蛾，拍打着翅膀襲擊她的每一寸皮膚和所有不受保護的感官。

但襲來的只是力量。反擊也同樣只需要力量。

這是簡單的對抗，只是算式中央是一個不等於號。魔法從不平等，魔法並不公平。

但不等於號同樣能讓算式成立，且讓算式兩端的可能性趨近於無限多種，密涅瓦很感激史蒂芬為她補習的常識。

秩序之主的五件神器滾落在她的腳邊，金色已經黯淡，只餘下沾滿塵土和划痕的破碎表面。

命運博士——也許說是納布神本人更好，的確貢獻了一次精彩而英勇的戰鬥。至少在觀賞性上來說是如此，很可惜只有密涅瓦一個觀眾。

命運博士手段盡出，向吞星借來力量，呼喚起生命議會，召喚出情感光譜，甚至耗盡了被密涅瓦分散著存儲在五件秩序之主神器中赫卡忒靈魂的魔法。

但最後他還是失敗了，那些攻擊竟然不能傷到顛倒人分毫。

五件神器如同被碾碎的廉價玩具般紛紛墜落在地面上，昔日召喚出地球上所有元素的上古神明奄奄一息，滿是絕望地看着那似乎無法匹敵的敵人。

「在這裏，你無法打敗魔法本身。」顛倒人舔着他的尖牙說道，「我是無盡的，無限的，我變成這個形態只是便於你的心智能夠理解我……現在……是時候了。」

他對着破碎的神器張開大嘴，就像吃蛋糕似的想對那個金盔一口咬下，卻咬了個空。密涅瓦將那幾件神器拋得遠遠的，緩緩抬起雙手，凝聚起一整個維度的魔法：「還不是時候，顛倒人。」

「你不可能永遠撐下去，密涅瓦！」顛倒人大笑着轟出一道光柱，「難道你想在這裏陪我耗盡一生嗎？你的計劃是什麼？難道你覺得憑你自己就能殺死我？」

「赫卡忒把你關在這裏多久了？」密涅瓦嘲笑道，「以至於你是如此無聊到滲透了整個空間？你是如此可憐，顛倒人，我幾乎有些憐憫你了。」

「是啊，那骯髒的魔法女神，將我關在了這個什麼都沒有的世界中……」顛倒人有些陰鬱地回答，「在這裏，我能做到的事情無可限制。」

密涅瓦忍不住露出了一個微笑。顛倒人有些詫異地看着她收回雙手，交疊在身前，語氣溫柔地說：「總會有代價存在，顛倒人，只是你此時還沒意識到。」

咔嚓。碎裂聲忽然從遠處傳來。

「什麼？」顛倒人有些驚駭地看着在他身周破碎的現實，「這是什麼情況？」

現實破碎了。異界那黑暗虛無的天幕上忽然出現了一顆顆像雨水般降臨的流星，自天幕傾瀉而下。在顛倒人的黑暗領域中，最大的規則就是沒有上下——而現在，那些星辰為這個世界賦予了這項規則。

整片天幕漸漸被朦朧的柔和光彩取代了，蒼白色的帷幕像輕紗般籠罩在異界之上。彷彿是墳墓中吹出來的帶着霧氣的寒風颳了起來，密涅瓦看着顛倒人的身體一點點被夢境的絲線包裹纏繞，像一顆正在成型的巨繭。

「這不可能！」顛倒人嘶聲喊道。

「魔法就是讓不可能之事成為可能，我以為你知道這點。」密涅瓦笑着說道，「如今算式的兩邊既要放上現實，也要放上意志……」

「而這個宇宙中，所有生命的記憶和意志都站在我這邊，顛倒人。」密涅瓦看着顛倒人的那張臉被徹底遮住，輕聲說道，「……哪怕是在這個地方。」

她隨意地坐了下來，裙擺逶迤在斷壁殘垣上。一陣風將納布的頭盔骨碌碌地吹了過來，滾落到她手邊。

「你好，納布。」密涅瓦把頭盔撿了起來，捧着它對着頭盔自言自語道，「你還好吧？」

「那要看你怎麼定義『好』。」納布的意志說，「托你的福，我可能是快死了。」

「嗯，至少你很好地牽引了顛倒人的注意。」密涅瓦說，「也算超額完成任務了，是不是？」

「如果這能讓我彌補我犯下的錯誤，這倒也不失為一個好結局。」納布說，「但你雖然用自己的力量侵入了異界的現實，卻也不可能關住顛倒人太久……你要怎麼辦？」

「如果我說我相信命運，你會相信嗎？」密涅瓦笑眯眯地說。

「你是我見過對命運的存在最不虔誠的人。你不該要求至尊法師不要跟來。」納布埋怨道，「這是自尋死路。」

「他會來的。」密涅瓦的指尖輕輕敲著不再光輝燦爛的金色頭盔表面說道，「我遠比你了解他，命運博士。」

「最好是如你所說。」納布說道，「被改寫的現實不能支撐太久。」

「密涅瓦！」一個聲音在密涅瓦的身後急切地響起，隨着一陣風聲，她被一襲紅斗篷緊緊地裹了起來。

命運博士的金盔隨之噹啷一聲落在了地上，在塵土中滾了好幾圈。

密涅瓦在史蒂芬溫暖的體溫中有些眷戀地輕輕嘆了口氣，然後伸出雙臂環住了他的腰。

「你好，史蒂芬。」密涅瓦說，「也許我告訴過你別來這裏。」

「你知道我會來的。」奇異博士伸出手捧住她的臉，皺着眉頭嚴肅地說道。

「是啊，我知道。」密涅瓦的眼睛裏露出了一點兒笑意，「但你還是不該來的。」

赫卡忒目不斜視地越過了他們，走上那個斜坡，望着遠處深坑之中被層層包裹的顛倒人，與周圍正一點點被改寫的現實。

「你在混亂中譜寫了你的秩序，在黑暗中點燃光芒。」赫卡忒扭過頭對密涅瓦說，「這確實是個新的開始，但沒法支撐很長的時間。你打算怎麼做？」

「你這不是來了嗎？」密涅瓦鬆開史蒂芬，笑眯眯地說，「他的意志是你在黑暗中的倒影，只有你才能徹底消滅它，不是嗎？」

「是的。」赫卡忒輕聲說，「但他還有一部分意志——力量——是屬於偉大黑暗的。我無法對那部分力量施加影響。」

「嗯。」密涅瓦說，「那麼……顛倒人在本宇宙中最大的債主是誰呢，赫卡忒閣下？」

「……」赫卡忒深深地凝視着她。

這短暫的沉默讓星星落下時發出的雨點般的沙沙聲更加鮮明，在雨聲中，赫卡忒回答道：「是死亡。」

「是啊……無人能夠抵禦的死亡。」密涅瓦含笑說道，「但死亡無法前往異界，需要有人為她指路才行……」

轟隆！！

那個夢境織就的繭從中央爆裂開來，散發出一陣彷彿太陽初升的強光。

自那巨坑中心，顛倒人頭下腳上地踩着空氣懸浮起來，語氣中滿是壓抑的狂怒：「你膽敢再次囚禁我，在我的國度中？！」

他像閃電般沖向密涅瓦的方向，口中吐出了瀑布般傾瀉而下的魔法能量：「你與赫卡忒為伍太久了，也染上了她的傲慢自大！我要為此懲罰你，密涅瓦·愛德華茲——」

「你把我將你關在這裏的行為稱為傲慢自大？」那光芒還未靠近密涅瓦就被赫卡忒的身影攔了下來，「我更願意把它稱之為必要的謹慎小心。」

「赫卡忒！」顛倒人憤怒地狂叫道，「你竟敢前來我的領域——我已經睜開眼睛看着你的世界太久了！我必定會消耗掉你那每一滴可悲的仁慈魔力來燒穿它，在我把你化為飛灰之後！」

魔法女神再次輕描淡寫地攔住了那磅礴浩瀚的一擊，肉眼可見的，顛倒人已經變得比當初弱小了許多。

她就在這時扭過頭，定定地凝視着密涅瓦，輕聲說道：「你只有很短的時間。」

「她是……什麼意思？」奇異博士凝視着兩個魔法實體在這片無邊無際的虛空中交戰時爆發出的刺目光輝，有些費解地說。

「意思是，我的時間不多了，史蒂芬。」密涅瓦微笑着說，「蒼白高原早在赫卡忒的魔力脫逃時就破了個大洞，我正好藉機將那兒的現實引導到這裏，好削弱顛倒人的力量……你也看到了，效果顯著。」

「密涅瓦……」

「但是這不足以擊敗他。」密涅瓦再次坐了下來，一手托著腮，望着天幕上不斷降落的流星說道，「因為顛倒人相信自己的魔法是絕對和無限的，不受任何規則約束。」

「但不是那樣的，史蒂芬。」密涅瓦輕聲說，「他從起源牆外來到這個世界，而這個世界欠著死亡的債務，總是要償還的。只是死亡無法涉足異界，而能給死亡指路的只有死亡……」

「密涅瓦！」

「我也有一些債務需要還給死亡。」密涅瓦微笑了起來，依然沒有看向史蒂芬的眼睛，「我揮霍着我的力量喚醒已經安息的死者，將他們帶回世間……所以該由我將他們送回死亡的國度。你說呢？」

「密涅瓦，我不能……」

「顛倒人將再也不能威脅世界了，末日也將徹底結束。」密涅瓦輕笑着說，「這是為了地球……為了魔法……為了生命本身，為了所有在這個末日中死去的人。」

「如果只是用死亡吸引死神的到來，那我寧願是我。」奇異博士輕聲說，「你活着比我更有價值，密涅瓦。」

密涅瓦終於轉過頭來看向了他。

她的眼神是如此清澈平靜，倒映着天上不間歇劃過的流星，讓他想起了夢沉之湖那在風中泛起漣漪的湖面。

「你愛我嗎，史蒂芬？」密涅瓦輕柔地說。

奇異博士的腦袋彷彿被重鎚敲擊了一下，一陣頭暈目眩之中，他的心臟泛起細密的酸澀疼痛。

「我愛你。」他嗓音微啞地回答，似乎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話，他再次重複了一遍，「我愛你。」

「即使我以前曾經欺騙過你許多次，你也仍然愛我嗎？」密涅瓦的手指落在了史蒂芬的脖頸上，一如既往地帶着微涼。

「是的。」奇異博士聽到自己說，「我仍然愛你。」

「你會永遠愛我嗎？」密涅瓦笑了起來，於是她眼睛中的那片湖泊就泛起陣陣柔軟的波紋，幾乎能將人溺死，「不止於你的生命盡頭，而是一直到時間之外……」

「我會永遠愛你，密涅瓦。我的心永遠屬於你……」史蒂芬努力不讓自己的聲音出現變形，但他已經感覺不到自己的發聲器官在哪裏了，「在我的意志存在的每一刻，我都愛你。」

「你曾經向我許諾過永遠相信我，現在就是那個時候了。」密涅瓦靠近了他，和他鼻尖相抵，讓出口的話變得像情人的耳語，「……我向你許諾，死亡不會是我的終結。我將超越死亡歸來，你應當相信我的選擇。」

她微微偏過頭，吻上他的嘴唇。這個吻依舊帶着幾分涼意，讓奇異博士想起他在蒼白高原中跌落時間長河時的那一天，密涅瓦看向他的眼神。

也許他愛上她遠比那時更早，因為只有當深愛之人投來失望一瞥時，才能讓人感到如此痛徹心扉。

他不想再讓她失望了。

「史蒂芬？」密涅瓦退開了一些，用那雙盛滿情緒的明亮眼眸看着他，語氣輕柔地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我不想那麼做，密涅瓦。」史蒂芬低聲說道，「求你……一定還會有其他辦法……」

「為死亡引路，史蒂芬。」密涅瓦溫柔地說，「你忘了嗎？我和死亡是朋友，我早該拜訪她的居所。沒有她的帶領，我該如何穿過命運的花園呢？」

一道光柱掃過他們的頭頂，擊碎了一根大理石立柱。密涅瓦依然看着他的眼睛，語氣溫柔而不容置疑：「時間不多了，史蒂芬。」

奇異博士深吸了一口氣。他眨了眨眼，感覺到似乎有兩滴水珠滾過他的面頰。

他抬起了雙手。

「我將以古老的霍格斯之手令骨骸化作浮塵，再借奧姝圖之力完成必行之事。死者之皮囊皆會於阿戈摩托之凝視中化為枯槁。」史蒂芬閉上眼睛，用盡全力才能讓自己念完這段話，「眾生的追憶將會指引我們走向……通往死亡的幽暗之路。」

隨着最後一個音節落下，所有人都能感覺到死亡造訪了此處。她無聲地帶走了被虧欠之物，在一陣驚駭難名的慘叫聲中，顛倒人的身軀於強光之中炸成了粉末。

密涅瓦再一次伸出雙手捧住了史蒂芬的臉，她的手指十分耐心地為他拭去了眼下的濕痕。

她朝他露出一個微笑，再一次和他額頭相抵：「我們贏了，史蒂芬。」

「別離開我。」斯特蘭奇輕聲說道。

「我不會，史蒂芬。我只是去完成一次早就該實現的旅行。」密涅瓦凝視着他的眼睛說，「很抱歉，我不得不讓你接管另一件事，儘管也許你並不會多麼喜歡它……但……如我所說，在這個世界上，我只相信你。」

她再次吻了他，裹挾著隨之衝擊而來的情緒洪流。

這一瞬間，愛與悲傷同時來到頂峰，直到超越了那個界限，讓他觸及到了某個不可知的世界。

於這個吻中，一切都不一樣了。他從未有過這種感覺，數之不盡的魔法力量沖入他的身體。超出他所知的所有魔法，超出他以為這副身軀所能承受的一切——他能看見萬物，他就是萬物。

他與冥冥之中的遙遠維度共振，傾聽那個維度迎接新的主人時發出的嗡鳴。

在這個吻中，他不再是法師，甚至也不再是凡人。史蒂芬·斯特蘭奇成為了蒼白高原新的維度領主……也是一個新生的神。

「這次也不是謊言……」密涅瓦輕聲說，「我也愛你，史蒂芬。」

她在他的懷裏消失了，化作一道純粹的光芒，飄散在黑暗混沌的異世界中，像一片初春時節融化在枝頭的雪。

但史蒂芬相信她。無論她曾經欺騙過他多少次，他依然相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