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終點

在顛倒人的魔法感受到魔法的代價存在時,他已經被判決了死刑。死亡如霜，降臨於無光的黑暗，取走了影中的生命。

赫卡忒緩緩從天而降,降落在失去了形體、正在慘叫着的顛倒人的意識前。

「你感受到了嗎？」魔法女神的手中亮起一輪滿月般皎潔光輝的魔力，對着顛倒人說,「密涅瓦向來有諾必行——如她向你許諾的那樣，平衡正在到來。」

「不不不！！」顛倒人嚎叫道，扭動着想要逃脫赫卡忒的手。但一切都為時已晚。

這一幕在奇異博士眼中似乎創世紀時的情景重演，巫術的滿月升至劃過流星的夜空，光明在黑暗中點燃一切。像一次對立的碰撞，無盡的能量被釋放出來，照亮了異界深邃的黑暗。漸漸地,生命的氣息開始出現,

接着,一切都消失在新生的光芒下。

「你們做到了。」赫卡忒的身影也被一團純粹的光芒包裹着，她看着異界中一點點改變的現實，語氣感慨地說。

那些屬於顛倒人的黑暗染黑了她的髮絲和瞳孔,赫卡忒繼續說道：「你們拯救了魔法，為這個世界和其他世界重新帶回了平衡。末日的威脅已經結束了，你們贏了。」

「是啊……我們贏了。」史蒂芬輕聲說。

他的手裏握著一枚碎裂的耳墜,那寶石的光輝照映在那個漆黑的指環上，如此燦爛耀眼。

密涅瓦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我愛你」。現在,他要做一切能讓她安然歸來之事。

「赫卡忒……請你修復魔法。」史蒂芬站了起來,斗篷拖在他身後，在滿月的光芒下在地上拖出一條漆黑的影子，「用你的偉力治癒魔法，而不是摧毀它,這件事只有你才能做到。」

「我？」赫卡忒露出了一個很輕的微笑，這一刻，她看起來更像那個徘徊在蒼白高原的少女，而非一個趨於完美的概念化身。

「不是我。不該是我，也不可能是我。」赫卡忒伸出手說，「我在這個宇宙的責任已經盡了，馬上就要離開這裏，實現我的超越。」

「你要離開這兒？」史蒂芬有些驚愕地看着天上的那輪滿月化作了一個小小的光球，像蘋果那麼大，像一顆跳動的心臟。這輪小小的月亮落進了他的手中，那力量讓人戰慄不已。

「我已經超越了當前宇宙。」赫卡忒語氣隨意地說，「不再擔憂死亡，不再恐懼隕落。一切中都有我，這份屬於魔法之神的責任對我來說已經是種束縛了……所以我要離開了。」

「……所以，這份力量應當交給另一個人。一個更奇異的人。」赫卡忒說，「這個人選毋庸置疑。」

史蒂芬伸出雙手，看着那輪月亮在他的掌心散發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那枚指環依舊緊緊套着他的指根，讓他的心海中泛起驚濤駭浪，表情卻依舊風平浪靜。

他扭過頭，看着正一點點變得明亮而虛幻的赫卡忒說：「為你高興，女神。我以後還有機會見到你嗎？」

「自多元宇宙之上回頭看去，這諸多世界像沙漠中的砂礫般毫無分別，我大概不會再與這個宇宙產生聯繫了。」赫卡忒含笑答道，「但也許某天你仍會見到我的投影……無論如何，魔法一直包含着諸多可能性。」

那輪月亮的力量開始向史蒂芬的身體中流去，那光輝點燃了他的眼睛。

赫卡忒優雅地朝他點點頭：「保持專註，堅信世界本來的面目……她一直信任你，所以我也相信你能做到。」

她的身影開始一點點淡去，就像正在脫離這個宇宙的命運本身：「但我要提醒你，魔法總有代價。」

隨着尾音落下，赫卡忒消失了。她獲得了圓滿，被補全了殘缺，超越了永恆。

這個宇宙中不再有相女神和倒吊之人的爭鬥，一個新的魔法之神正獨自站在時間的奇點上。有時世事變遷需要歷經千年，有時卻只在旦夕之間。

如今流經奇異博士血脈的魔力比任何在這個地球上行走過的神明都更多，魔法是一切——是奇迹，也是恐懼，是一切可能性。如今，史蒂芬·斯特蘭奇就是魔法。

於是，重塑魔法的秩序成了他新的責任。他一向擅長將自己的責任與情感分割開來，而治癒病人恰好是他將要貫徹一生的誓言。

他閉上眼睛，捧住月亮，開始感受。他會將魔法引向更開闊的道路，從最簡單的小事入手，即使這個過程將用上數天、數周甚至數年之久。

世界的壁壘被修復了。被死者群涌之夜破壞的地表恢復了原貌。魔法開始恢復生機——那些魔力生物重新開始在地球上繁衍生息，遍佈地球的龍脈再一次回蕩著充滿力量的隆隆之聲。

也許赫卡忒沒有說錯，他的確擅長此道。修復世界的傷口，將混沌塑造為更有序的事物，用他專註的頭腦塑造現實。

魔法總有代價，但，這次真的沒有什麼可被失去的了。

當奇異博士再次睜開眼睛時，破碎的異界已經與蒼白高原的裂隙生長在了一起。

他正坐在夢沉之湖邊緣，抬起頭看着天幕上的流星——他忽然想起密涅瓦在他第一次造訪此處時，曾說那些星星象著着宇宙的淚水。

在那永不停歇的宇宙之淚下，史蒂芬脫下斗篷，取下了阿戈摩托之眼，走入了雨聲之殿中。他能感覺到自己的一個念頭就足以重塑整個維度，他能取代這裏的魔力中樞，獲得能夠改寫整個宇宙現實的力量。

但他什麼也沒做，只是沉默地將那兩件屬於維山帝的聖物放在了殿堂中空蕩蕩的桌案上。神聖的維山帝聆聽了他的話語，悄然取走了它們。

史蒂芬坐了下來。那足以改寫現實、扭曲維度、毀滅星海的魔法之中微不可察的一小縷自他的指尖逸出，沒入了桌上一動不動的、黯淡無光的一個小木雕的身體中。

小狼忽然活了過來，十分生動地朝奇異博士搖了搖尾巴，在桌上趴了下來，木頭腦袋挨着他的食指。

他知道密涅瓦會回來。他只是擔心，她找不到回來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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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涅瓦一路上升，自紛繁錯亂的命運之網中脫離，那些絲線從她身上褪去，盡數落在了奇異博士的身上。此後，她的命運就是他的命運，她的故事也是他的故事。

密涅瓦從容地斬斷了這一切，讓自己得以繼續向上攀升。也許這應該感謝索爾打破阿斯加德命運循環給她的靈感——但她做得比那更徹底，也更完美。

終於，她見到了時間長河。

這條河流正在空中旋轉着，觸手可及，攔住她的去路。時間漫漫，裹挾著命運的洪流，讓她的生命有了歷史標出的長度。

密涅瓦於是讓時間降落下來。

她伸出手掬起一捧時間長河中的流水，在河流的倒影中看見了自己。密涅瓦伸出手指，輕輕碰了碰那個影子。

在水面下，她再一次看見了史蒂芬那個滿月下的夢境。

此刻，空白的夢境中，屬於巫術的月亮正高懸於天空之上，將光芒灑遍夢境之土。

她坐在河水邊看着一個月前的史蒂芬走入空無一人的夢境，忽然明白了什麼。

密涅瓦於是向水下潛去。她在並不真實的水中泅渡，尋找著時間長河內那充滿規律的方向……直到步入夢境的領域。

那些並不存在的水打濕了她同樣並非真實存在的身體，她虛幻的身影自水中浮起，仔細地觀察著水面上那輪月亮的倒影。

很顯然，那是一輪虛假的月亮。看來她的道路並沒有錯，赫卡忒已經成功了。

密涅瓦對此十分欣慰。她依舊捧著銀亮的月光，回過頭，看向了銀白的夢境中，踏着月光向她走來的史蒂芬。

「我為什麼會夢見你？」他坐下來問。

她輕柔地做出了足以說服奇異博士的回答，那回答她事實上已經聽夢中的自己說過一次了。巫術之月觸動了那個被烙印在奇異博士靈魂中的許諾，讓他朝思暮想的主角出現在他的夢中。

但這個回答當然不夠。密涅瓦知道自己需要作出一個警告——不是為了警告史蒂芬，而是為了提示她自己。

「你要在所有魔法被其摧毀之前阻止這一切……」她凝視着史蒂芬的臉，像是對他開口，實際上卻是對着那個會捕撈起這片夢境的自己說，「否則你將失敗。」

時間長河忽然暴漲，如同一次海嘯。時間以這種方式對着試圖馴服時間的神明發起警告，而密涅瓦對此毫不在乎。

她凝視着史蒂芬那雙在夢境中同樣滿盈著悲哀與溫柔喜悅的眼睛，毫無徵兆地吻上了他的嘴唇。

她怎麼會察覺不到他那總是自眼睛中流泄出的苦□□意呢？

「別忘記這個夢。」最後，密涅瓦離開他的雙唇，凝視着他的眼睛，輕聲說道。

夢境隨着她的意志轟然破碎，史蒂芬的靈魂在現實中蘇醒。

而時間長河的浪潮再一次自天穹倒灌而下，沒過了存在的間隙，一直淹沒到意義的塔頂。

「你成功了……所以，是時候完成我們的交易了。」一個聲音穿透了那虛幻的水面，清晰地傳入密涅瓦耳中。

當潮水褪去之後，密涅瓦看見路西法正凝視着已經重新變得像天空般在高處平靜地波動着的河流，雙手插在口袋裏，似乎正在等她。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兒是死亡的國度。」密涅瓦盯着路西法的側臉說，「你為了逃離上帝的掌控真是好拼啊。」

「彼此彼此，你不也來了？」路西法說着，忽然臉色一沉，「我為了驗證你的道路，已經付出了我的羽毛……從此人們會說墮天使路西法·晨星是一隻沒有毛的走地雞。如果不能超越這個多元宇宙，我將再也沒有臉面活下去了！」

密涅瓦的臉上出現了一絲古怪的笑意，眼神十分富有挑釁意味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路西法的翅膀。

在路西法將要跳腳之前，密涅瓦輕輕點了點頭：「超越命運之前，你需要毀去你的象徵，毀滅你的生存和力量之源，直到你虛弱瀕死……或者和我一樣，將它們交給另一個人，讓命運寄託到那個人身上。」

「這倒確實難如天塹。」路西法略帶嘲諷地說，「一個無條件相信我，而我也能發自內心信任的人，對我來說不像是真實存在的東西。」

「因為害怕得到力量的人會毀去你的一切，就為此裹足不前，這可不像你呀。」密涅瓦笑眯眯地說，「總之，道路就是這樣，怎麼做是你的事。」

「赫卡忒呢？」路西法說，「她同樣得到了超越，但走的不是任何一條路。」

「因為她生來本該就是完整的。」密涅瓦耐心地說，「她只是收回了自己在黑暗中的倒影顛倒人。如果你想走這條路……你可以試試把上帝給殺了？」

路西法的臉色頓時一黑。

「你為什麼相信史蒂芬·斯特蘭奇得到力量之後不會將其用來扭曲你的規則？」路西法抱起手臂，語氣輕柔地說，「你不會比我更了解人類的，密涅瓦。人類是**的奴隸。」

「但**有如此多種，路西法。」密涅瓦挑起嘴角，「至於在我選擇的這條道路上……我相信它會被稱為愛。」

「你果然愛他。」路西法說。

「偶爾我也會承認一些他人的正確判斷。」密涅瓦含笑說道。

路西法的表情看上去像是看到了一出歌劇完美謝幕。他眨眨眼睛，笑着嘆了口氣，轉過身擺了擺手說：「你已經完成了和我的交易。再見，密涅瓦。」

於是又一根絲線脫離了她。那些屬於密涅瓦的故事已經逐漸脫離了宇宙，她知道自己正在升得更高。

她向前繼續走去，在邁入死亡國度的前一刻忽然光影變幻，黑暗的天幕變成了黃昏。

她正行走於命運的花園中。

小路阡陌交通，在這裏的每一步都需要作出選擇。偶爾人類會從夢境中窺視到自己的命運之路，於是徒勞地猜測那條道路將會將自己帶向何方。

但道路很長，連命運本人都無法知道終局於何方。這個宇宙中的所有人都在命運的花園中漫步，直到死亡——或者直到超越。

此刻，那些迷宮對於密涅瓦而言已經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澄澈如鏡的湖面，上面倒映着她自己。她的靈魂正變得越來越輕，直到不必再腳踏實地，而是漂浮在空中。

她看見命運披着兜帽，手中捧著一本滿是鎖鏈的書，自水面上走來。

「祝福你，女士。」命運捧着他的書說，「此次訪問不知所為何事？」

「我只是路過。」密涅瓦微笑着回答，「你不知道嗎？我以為你的書上什麼都有。」

「命運之書昭示萬物。」命運回答道，「你的故事同樣撰寫於其中。」

「是啊，命運，我對此已經耿耿於懷了很久……」密涅瓦輕柔地說，「雖然我們從來不曾見面，但是我們也算是老朋友了，不是嗎？」

「我常讀你的故事，因為你是第一個試圖從故事中脫離的人。」命運兜帽下的面孔低了下來，他撫摸著懷中那本陳舊厚重的書的封面說，「儘管我認為命運比你所想的更有延展性……但歡迎一試。」

「你是對的，命運。」密涅瓦輕聲說，她忽然笑了起來，自水面上輕飄飄地飛了起來，「而我確實找到了正確的路。再見，老朋友。我想從此以後我們更見不了面了。」

命運抬起了頭。他手中的書頁無風自動，嘩啦啦地快速翻開，密涅瓦的記錄從命運之書上迅速褪色，直到消失不見，在書頁上留下了大片空白。

那些鬥爭、戰爭和旅行，記憶與故事，像褪色的墨水般消隱無蹤。隨著書籍翻到了最後一頁，水面上的倒影只剩下了一個。

命運有些迷惘地看着手中合攏的書。他發現自己幾乎無法分辨清楚自己前來此處的理由。

命運回到了他的要塞中，檢查了他的書。他沒能找到任何有用的細節，只是讀到了一些全新的故事。有關不再是凡人的凡人故事。屬於史蒂芬·斯特蘭奇的故事。

但命運之書告訴他，他總有一天會想起那短暫的失神代表着什麼。

於是，命運合起書籍，走到了他的堡壘的窗邊，第億萬次凝視着他那黃昏中的靜謐花園。

而密涅瓦再次離去，終於來到了她旅程的終點——多元宇宙之上的虛空。這裏還未被創造出來，它在時間之外，於命運之上，在起點，也在終末。

「所以，你最終成功來到了這裏。」一個聲音說。於虛空之中，一片閃耀的雲海顯現了出來，就彷彿它一直等在這裏似的。

密涅瓦低頭看去，看見了方才說話的聲音來源：一隻小西施犬正站在雲海上，尾巴豎起，抬起頭看着她。

在她的注視落在那隻狗身上時，這隻小狗的氣質忽然變得宏大了起來。那是種相當微妙的感受，所謂萬物、全能、一切這類詞語統統可以套在這隻小狗身上。

在這一刻，這隻小狗已經不是一隻普通的狗了，而是一隻……嗯……氣質宏大的狗。

「我這次旅途中見到的人可不少呀。」密涅瓦輕輕地說，「你好，上帝。」

「我可以向你許諾我會是最後一個。」小狗說，「通常我會被人稱作『存在』，上帝只是一個宗教中的稱呼。」

密涅瓦於是在雲端坐了下來，坐在了小狗身邊。這隻板着臉一臉嚴肅的小狗也邁著短腿走近了一些，同樣端正地坐在了她旁邊。

「我能問問你為什麼是只狗嗎，上帝？」密涅瓦說。

小狗搖了搖尾巴，依然嚴肅地開口說道：「不為什麼，密涅瓦。我可以是一切。」

「但你現在可是小狗啊。」密涅瓦感嘆道，「你介意我摸一摸你嗎？」

小狗上帝沉默了片刻，岔開了話題：「看看時間是如何流動的吧，密涅瓦。」

她依言轉過頭。在這個地方回望多元宇宙，只能看見一片茫茫的星海。

視線中的每一顆星辰都是一個完整的世界，而每個世界中都有無數星球。在那億兆繁星之中，只有一個地球上生活着她的至尊法師。

她能看到一切造物的構造，意識到所有的存在都被意志束縛著，才能免於分崩離析。時間長河在此處走到末端，又再一次開始流淌，那無盡的循環令人着迷而感慨。

在時間之外，她明白了上帝讓她看着這一幕的用意——當她看過了時間之始與寰宇之終時，她發覺自己仍然能感覺到愛，且能聽到愛的回應。

一根宇宙本身都難以察覺的細線纏繞在她的靈魂上，另一頭連接着星海中的某一顆渺小如塵的砂礫，像一條地圖上畫好的路。

「你也認同愛能超越宇宙嗎，上帝？」密涅瓦輕輕地說。

「除了愛，還有什麼能跨越物質的界限，近乎於超越永恆呢？只有這個是人類從不持有，卻能永遠擁有的事物。」小狗上帝回答，「還有，把你的手從我的尾巴上拿開。」

「好吧。」密涅瓦十分遺憾地說。：，，.